2023-05-17

抱怨前想想自己的年纪



网上每天都能看到抱怨,但我认为那是年轻人的特权,不大适合中老年人。今天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网上抱怨AI 绘画工具Midjourney 难用。这让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因为我已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感觉相当不错。

他抱怨的理由是Midjourney 没有提供一个他熟悉的工作界面,而是要让他去另外一个叫做Discord 的聊天软件,在软件的聊天频道里生成图片。看到他的理由,我觉得在检讨Midjourney 的得失之前,他应该先去检查一下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
几周前,中文互联网上有一批流行帖子在介绍Midjourney ,传播的核心点是“11个人的小团队支撑起AI 绘画方向的巨头公司”。这是个事实,Midjourney 团队没几个人,但是拥有上千万用户,创造了上亿美金的营收,比当年的Instagram 还要厉害。不过,在这些介绍Midjourney 的帖子里,却极少提到他们使用Discord 来运营和推广自家产品这个神来之笔。
在国内,假如今天你作为初创互联网公司,想要推广一款自家的AI 产品,你能去哪里呢?首选是小红书,请人在那里写关于你家新产品的笔记,然后靠着好姐妹传播。次选是B站,请Up 主在那里拍摄使用你家新产品的教程,分享使用心得和成果。最后是抖音和微博,在那里增加一点曝光量,让人们知道这款新产品的存在,以及它能做什么。
Midjourney 它们早就不走类似的道路了。许多海外的互联网新产品,目前都是直接入驻Discord,在那里建立起聊天频道。这种做法最大的优点是:用户可以直接教用户。当一名用户想要生成一张图片的时候,他需要在聊天频道里公开输入自己的指令。Midjourney 的机器人收到指令之后,会在频道里公开返回生成结果。其他用户如果觉得图片还不错,可以立即找到对应的指令,马上就能开始学习和模仿。
在Discord 的聊天室里,大家在不断输入指令,系统在不断返回图片,如同流水一般连绵不绝,看起来大概像是下面这个样子:


比如说,你现在看到这张机械狗的图片,觉得大有可为,自己也想做一张类似的。那么在图片上方就是具体的指令---corgi humanoid, h.r. giger 。一个完全不懂英文的中国用户,看到这行字也能立即通过翻译软件进行查询和学习:
corgi,哦,这是小短腿柯基的英文;humanoid,哦,这是类人机器人;h.r. giger,哦,这是瑞士超现实主义艺术家Hans Ruedi Giger,他擅长画人形机械生物,当初是电影《异形》的设计者之一;Style,斯待,风格的意思。整条指令加在一起理解,那就是依照画家Giger 的风格,绘制一张柯基的人形机械人的画。
频道里所有的人都能看到,看到了就能学习,学到了当场就能自己亲手尝试一次---所以我说这是新产品运营上的神来之笔,完全是思维模式上的不同。无论是小红书,还是B站抖音微博,目前的传统推广模式还是自上而下,从某个大神,某个大V 开始,自上而下教育其他用户。但是在Discord 频道里,却是用户之间相互平行教育,相互平行启发,学习速度和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倍。并且,这种现场教学现场尝试的方式,在吸引用户扩大传播上,速度和效率也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关于这种运营模式,我其实之前在《教小朋友用Midjourney》一文的中后段有过详细的介绍。
回到那位抱怨Midjourney 不好用的大叔,​他大概从未意识到这种问题。在使用了​没几分钟之后,就开始了抱怨。我能理解这种抱怨,他真正抱怨的是Midjourney 官方没有按照他的习惯,他的偏好,给他提供一个网站​。在那个网站里,做好一个巨大的输入框,方便他输入​绘画指令。​在输入框的右下角,有一个大大的“生成”按钮。最后,页面下方是他过去生成的图片历史---
如果Midjourney 把自己的产品做成这样,他就会感觉到熟悉和亲切,这就是他认为的​互联网产品,尤其是互联网工具应该有的模样。而这里所说的“应该”,其实并不是表示一种真理或者规定,​它的真实意思是:人们过去是这么做的,那么现在也应该依然那么去做,否则的话,就值得抱怨一番。
所以我建议他去检查一下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就像是我曾经做过的那样。上网​二十多年,越到后来我越明白一件事:互联网世界​从根本上是偏向新生代的,是偏好年轻人的,总是会优先满足他们的喜好和需求。我觉得什么新产品不好用,不顺手,尤其不是功能上的缺失,而是我个人使用习惯上的不适应,那么我会去看一下我的身份证,问自己三句话:​
---我是不是太老以至于学不会新东西了?
​---我是不是太老以至于觉得我年轻时的一切都应该是圭臬?
---我是不是太老以至于拒绝去理解​我所不熟悉的形态下面的真实用意?
经常问这三个问题,​我就可以克服自己内心的惰性和抗拒,减少很多无谓的抱怨。为了学习使用AI 软件绘画,我得学习如何在本地部署Stable Diffusion 这样的开源软件。为此,我必须重新学习在VScode 里面使用命令行进行操作​;同样的,我也得学习如何使用Midjourney 这种封闭商业软件。为此,我必须前往对于我而言全然陌生而且功能繁多的Discord,从零开始​。
在一开始,内心会有畏难情绪,情绪会有焦躁不安,但通过反复问这三个问题,​这一切负面因素都能克服,注意力最终还是能转回学习上去。今天在互联网上所有我感到顺手的存在,都源自我的年轻时代​,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那时候我年轻,互联网世界围绕着我这样的人做服务。今天在互联网上所有我感到艰涩的存在,原因是我自己已经不是互联网服务的主要目标,所以我得加紧两步赶上,因为没有人会等我,互联网的​列车上并没有设立中老年人专座。
​二三十岁时,抱怨是活力的象征;​四十岁之后,抱怨是衰老的征兆。​可能有很多人会不同意,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Power by Midjourney V5.1
Prompt: woman in blue dress standing near tree branches, in the style of floral surrealism, samyang af 14mm f/2.8 rf, terracotta, hyperrealistic fantasy, light crimson and sky-blue, distorted, exaggerated figures, tabletop photography, --v 5.1

2023-05-16

开个好头

 


​昨天的《仅有他汀是不够的》一文中,还有一大段话并没有说。考虑到文章已经超长,而且和主题无关,所以当时就整体去掉,留在今天单独重新写一篇文章。
今天我们这些还活跃在网上的中年人,差不多都是在1990年代开始上网的那一批网友。当时大家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如今人生过半,都变成了中年人。这也就意味着今天的小朋友们,作为人类的第一代,在网上目睹了活生生的中年人,目睹昔日的网瘾少年、网瘾青年怎么变成的网瘾中年。
所以,我们是给他们开头的人,也是给他们打样的人。
当我们中的一个熟人故去,如果小孩子们看到的是一帮网瘾中年因此正在忙不迭地大把吃药,疯狂翻阅健康膳食指南,翻着白眼摇头晃脑背诵养生三十六诀,他们对我们会有怎样的看法?他们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说一声:哈?就这?
我们败了,草贼大败。因为面对生活,面对死亡的时候,类似的行为说明我们并没有多少底气,更没有什么真正有效的应对方法,有的只是方寸大乱,有的只是贪生怕死。在观察者眼中,狂抓稻草其实就是对生活无能为力的表现。这怎么不会让人感觉到失望呢?
叔叔阿姨们嘲笑爷爷奶奶们买保健品,买养生枕头,买磁疗贴片纳米饮水杯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自信笃定?事情落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时候,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把吃西药未见得比大碗喝偏方更高明,按照健康食谱吃饭未得的比醋泡黑豆醋泡大蒜更先进,HIIT也未见得比五禽戏金刚功更科学。五十步笑百步,自古如此。
回想1990年代上网的时候,我用的是36.6K的破猫,连线是通过自家的电话线,费用是每月过千,体验是在断网的间隙快速浏览几个网页。那为什么我,以及当时的我们还要去上网,还要坚持登入互联网世界?
因为那里有自由,有心的自由。那里有未来,有新生活的可能。于是在其后的几十年间,我们从互联网的尝试者变成了深度使用者,更有一部分人成为互联网世界的创造者和建设者。所以才会有今天我们集体在网络世界里悼念一个自己人的盛况,也才会有程序员接力帮助亡者实现数字永生遗愿的壮举。
现实世界中没有这种可能,也没有这种风俗。在现实世界里一切不过是一场白菊花装饰的告别会,一个需要打着伞运送的骨灰盒子,一块立了碑的几平方米的土地,而这块地大概有十几二十年的使用权而已。
在从新鲜到熟悉的学习互联网过程中,在从参与者到建设者的创造网络世界进程中,我们释放了内心深处创造的激情,我们因为在网络世界里不断实现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自由,我们更因为在现实世界之外开辟一方新天地,试图移民永居而战胜了对不确定性未来的深深恐惧。
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年轻人,再看看现在的我们,不觉得在路途之中大家迷失了吗?不觉得这样的变化让人羞愧难当吗?我们的朝气呢?我们的激情呢?我们的创造力呢?我们对自由的热爱呢?我们曾经拥有的无限勇气呢?
曾几何时,我们为现实世界所束缚,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禁止,都是不许可,因此我们跑到网络世界里寻觅无拘无束的自由,寻觅从束缚中逃脱的地下铁路。IRC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和陌生人随意聊天的工具么?BBS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可以自由自在自我表达的平台么?Homepage不就是让我们在数字世界中获得的第一块私产么?整个雏形阶段的互联网世界,不是一早就把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选择权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主动选择和自己想要交往的人认识交往吗?
我们曾经是热情的人,勇敢的人,热爱自由的人,冲破束缚的人。然而此刻,一条死讯传来,我们就成了伸手找药的人,翻阅健康食谱的人,健身房交年费的人,转发养生秘诀的人。难道大家就没有觉察到,自己再一次被牢牢束缚了起来?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把自己牢牢束缚在这些规定动作里?把自己束缚在活着就是一切的想法里?我是说,每一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大家为什么没有任何一点新花样?大家当年在跟帖区里的机灵劲呢?大家当年在BBS里创造新梗新文体新梗图的创意呢?
吓傻了,击垮了,作为中年人,我们并没有在后辈眼中体现出一点点这一代人的不同来,没有体现出智慧和勇气,也没有体现出洞察力和幽默感,更没有体现出面对死亡时有什么额外的手段。出走半生,创建网络世界,归来没有明月夜、短松冈,相顾无言,依旧是枸杞水、保温杯。我想拖长了声音大声问一句:那---个---他---妈---的---如---风---少---年---呢?死哪儿去了?
在自我成长的层面上,我们需要为自己人开一个好头。在道德义务的层面上,我们也需要为年轻人开一个好头。否则,中年的人生就太让人感觉到畏怖了,人生的终局也就太让人感到恐惧了。而在恐惧控制之下的内心,无法冲破恐惧的束缚,为此吃一切药丸,吞一切蔬菜,举一切杠铃,转一切养生贴,则会让更多人对于生命本身深深失望。
麻烦大家再努力一回,开个好头行吗?就像我们在1990年代开启互联网世界,在2000年代开启web2.0时代,在2010年代开启移动互联网时代一样,开个好头,让更多人看到希望,点燃热情,感到乐趣,找到意义,觉得这一趟地球之旅值得,行不行?
在1990年代我们打破现实生活的束缚,在2000年代我们打破中心服务器的束缚,在2010年代我们打破Web和PC的束缚,一次次怀抱最大的勇气投身未来,又在未来的世界中找寻更大的解脱和自由,这说明我们有能力做到。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大题了,虽然不需要我们立即面对,立即回答,但是作为中年人我们需要着手去做准备,看能不能再一次从生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最后,送给各位中年朋友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降服生死军,能竭烦恼海。如披犀甲,达成彼岸。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既然已经做了开路者,那么未来也将会是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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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5

仅有他汀是不够的

千江水映千江月


​今天早上,当我得知网友左耳朵耗子(陈皓)于上周六突发心梗去世的消息时,内心相当震惊。许多年来,我经常在海外社交媒体上看他的发言。尤其是去年年底以来的这段时间,作为一名资深程序员,系统架构师,他对新兴的AI 技术相当投入,于是不断有人转发他的发言到我面前。他大概是我在网上所知道的程序员里,第一个提出要利用AI 实现“数字化永生”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要在网上给自己制造出10万个分身来学习所有的人类知识。
如今左耳朵耗子猝然辞世,他的个人愿望也就成为了遗愿,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道,但是每当想起这件事还是会令我无限唏嘘,感慨好人不假天年,而无常又太过迅速。
和网上所有的死亡一样,左耳朵耗子的噩耗同样不能摆脱实用主义的需求。从下午开始,我在网上已经看到了大量的中年养生内容。分析程序员和心梗高发之间的关系,分析中年人应该注意哪些养生项目,在很多群里人们在相互推荐口服他汀---一种降低血脂,防御心血管疾病的处方药。最夸张的一个人,说是看到消息就立即下单购买了一台AED,自动体外除颤器,准备放在家里备用。
我个人从来都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一个人的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定要从死亡的个例中找出某种教育价值,用来帮助到活着的人,我认为不是很合适,最起码不应该是死讯传来当天之内应该做的事,这一天应该先让路给哀悼和怀念。他汀明天找医生开也来得及,AED再怎么快也得在路上走几天,并不急于一时。
但这是我的个人观点,我的某种个人偏好。我的好恶不能左右人们,不能阻止人们按照实用主义精神所做的这一切。我甚至都不能批评谁,因为没有人特地地针对左耳朵耗子,无论是谁死了,大家都会建议戒烟减肥喝枸杞,量血压测血糖锻炼身体,饮食清淡早睡早起。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法术,一种中年人在自身和死亡之间建立起来的心理安全屏障。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么想,那么不妨我就沿着这个方向再多说几句。
不管大家对死亡是怎么一个看法,也不管大家个人意愿如何,承认与否,事实就是我们这批在1990年代开始上网的人,已经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而每次听闻死讯之后所谓的“反思”,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而从反思中提炼出来的所谓“教育意义”,在我看来对大家没有任何的帮助,如果有任何一丁点用的话,大家何必每次听到噩耗又重复一遍呢?这是无用功的典型特征。
每次听到熟人的死讯,大家就开始施法,做上面说到的一整套规定动作。有用么?左耳朵耗子是个好人,乐于助人,乐于分享,许多程序员因此蒙受他的恩惠---大家比他做得更好么?还是能比他做得更好?那么,成为一个好人阻止了无常的到来了吗?
左耳朵耗子是个成熟的,强大的程序员,他的技术比大多数活跃在网上的程序员都要强,也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础。同样的问题,拥有强大技能阻止了无常的到来了吗?
有人会问,这些问题和大家的反思有什么关系?有关系啊。这不就是大家反思的逻辑基础吗?某人死去了,但是我做的好事比他多,所以相同的事不会落在我头上。某个程序员死去了,但是我的伏案工作比他少,所以相同的事情不会落在我头上。面对死亡,因为我锻炼了,因为我多吃蔬菜了,因为我早睡早起了,因为我每年定期体检了,所以相同的事情不会落到我自己头上。口服他汀不是这个逻辑么?购买AED不也是这个逻辑么?
问题是,大多数人对于左耳朵耗子的个人生活都一无所知。我们知道他的健保投入么?我们知道他的膳食习惯么?我们知道他的作息时间么?我们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的猝然离世么?如果大家都还算是个诚实的人,我们应该坦然承认:我们并不知道。
如果左耳朵耗子其实做得都比大多数人强,然而他现在离世了,那么所有这一切所谓的“反思”意义何在,又有什么立足点?
所以之前我说,我不喜欢类似的所谓反思,所谓的总结,所谓的找寻教育意义。因为这在我看来就是轻浮孟浪,就是回避闪躲。大家要反思什么呢?我们的年岁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死亡已经张开自己的黑色双翼无差别地在任意时间随意扼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谁不是谁,谁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差别真的很大么?
当无常降临的时候,当真和你吃了什么,睡了几个钟点,炒菜里放了多少油盐有很大关系么?是不是你吃全素,无常闻到你身上的清淡味道就会转身离开?不会的,我们已经到了人生的奥德赛阶段,已经漂流到了那个岛屿上,巨人已经把我们关在了山洞里,随心情好坏随意拣选一个用签子穿了在火上烤。
山洞就在那里,巨人就在那里,炉子就在那里,此时你考虑自己的皮下脂肪多寡,洗澡频次高低,觉得凭借这点事就可以改变或者拖延烧烤的命运,这岂不是一种痴人说梦?现代社会的确是在制造幻梦,在这个幻梦里,人们普遍把死亡当作是一种疾病来治疗,而拒绝把它当作是生命的正常组成部分来接受。
请暂且放下养生常识,心梗的888个常识,把它们放在一边,去网上翻一翻人们对左耳朵耗子的悼念和回忆文章。看完这些文章然后麻烦回答我:你觉得左耳朵耗子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他过了怎样的一生?在无常敲响你家大门的时候,你认为自己能否比左耳朵耗子做得更好?更值得人们尊重和缅怀?更少遗憾和不满?
Valar Morghulis,凡人皆有一死。每当灰色的马从迷雾中前来,喘息着带走那些我们曾经熟悉的灵魂前往乌有之乡,每次其实都在提醒我们生死事大,无常迅速,都在敦促我们尽快找寻自己生命的意义。因为死亡无法避免,死亡无从改变,所以我们要从这注定的命运里找到解脱,找到自由,而不是被痛苦、恐惧、遗憾所牢牢束缚。
在个人和死亡之间放置再多的他汀,放置再多的AED,都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连带那些蔬菜,那些低盐,那些锻炼,那些子午觉阴阳水,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过是在恐惧大魔王面前祭坛上的祭品。这注定是无效的献祭,因为人们所献祭的如此之少,想要得到的却如此之多。
而献祭的人群可能并不知道一件事情:左耳朵耗子正在永生的道路上---因为此时此刻,正有一群程序员在打包上传左耳朵耗子的所有博客文章,所有的社交媒体发言,用这些资料去训练AI 模型,试图在数字世界里实现左耳朵耗子的遗愿:获得数字永生,拥有10万个分身,永不停歇地学习人类所有的知识。
毫无疑问,这就是左耳朵耗子在生前为自己找寻到的生命意义,是他用尽身心之力所热爱的事物。所以现在他故去了,会有程序员蒙受感召,愿意接力,为他去实现梦想。他汀做不到这件事,AED做不到这件事,中年养生888法同样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死亡不是疾病,没有人能治愈死亡,但是人们的确有办法在短暂的一生中达成超越死亡的成就。关于这件事,我建议大家都多去想一想。既然都那么喜欢总结归纳,都那么喜欢教育意义,那么我认为在左右耳朵耗子辞世这件事情里,没有什么教育意义比这一课更重大。
关于死亡和无常,以前你可以说你并不知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就再不能装作不知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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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值得高兴的小事

 


昨天深夜,一位名叫秋婉的读者​留言向我表示感谢。她在自家孩子幼儿园举办的园徽设计大赛中胜出,从今而后,那家幼儿园会使用她的设计方案作为​官方徽章。秋婉感谢我,说是因为我这一路走来不断分享AI 绘画方面的内容,促使她走进这个新世界,这次她的获奖作品就是她自己用AI 绘制出来的成果。
听闻这个消息,我很高兴。从去年5月18日我用AI 绘制第一张插图到现在,​还不到一整年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过很多次来自读者的质疑,来自读者的​打击。记得在早期的时候,不止一位读者严肃地留言劝说我放弃,​并且表达了他们对AI 绘画的强烈厌恶之情。
一直到今天,每次发布文章之后,还有读者会留言挑错,不断指出画作里的人物表情有问题,手指有问题,透视有问题,以及​灵魂有问题。所以,我根本没有预料到有读者会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鼓励,真的去了解和学习AI 绘画,而且最终取得了个人成果,获得起码一家幼儿园从​教师到家长的认可。
​秋婉在留言中说:​“您说的没错,为 AI 能不能代替人,有些人忙着打口水仗,而像我这种人,都是悄悄滴干活,学起来再说”。
​我为秋婉感到高兴,也为我自己感到高兴。我喜欢她在这句留言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精神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更知道如何巧妙地隐藏在人群之中,​一步一个脚印抵达自己的目标。
不像是我,因为是公开地去做AI 绘画,​因此要去面对无数迎面而来的否定和批评。如果我的精神世界稍微孱弱一些,​那么可能早在去年6月份就已经放弃。​为此,我在这里想再次提醒各位读者几件事:
在我们的文化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常年缺乏对他人的肯定,人际关系中无论是单位还是家庭,又或者是朋友圈子,基本的氛围是​否定。因为空气中充斥着这种消极和负面信息,所以如果你要去做任何事情,最好别出声,别让人知道,自己径直去做,就像秋婉那样。只要你出声,只要你让人知道,就一定会有许多人不请自来,对你和你的行动做出点评,而且​点评一般都是以否定为主,会让人心情不好。
​同样的,这里也常年缺乏对他人的鼓励。仿佛肯定他人就已经是个人的人生失败,鼓励他人​就更是一种人生耻辱一般。在鼓励和打击之间,人们更倾向于后者,也许是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更有力量吧。尤其是面对新鲜事,新举措的时候,人们的态度更​是如此。根据我多年来的生活经验,人们鼓励趋同,反对标新立异,​这是刻在大多数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你总可以把你周围的高楼大厦想象成一条小村,当大家都在弯着腰整齐划一地种水稻时,你试图引种猕猴桃改善一下​收成那就是大逆不道,没有什么人会拍拍你的肩膀说:你大胆地去做,能够蹚出一条新路的话,大家都会感谢你的。你得和大家一样种完水稻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去自己家后院里悄悄​侍弄你的猕猴桃树,而且最好把它藏在许许多多杂树之间。
最后一点,那就是在这座广袤无边包罗万有的村落里,所有真正想做并且做了点什么事情的人,他们大多倾向于去做但却不说。而大多数人乐于去说,他们所说的话和事情本身没有多大关系,不会涉及到具体的方式、步骤、技巧,只会是​否定和批评。他们对于事情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可以通过否定和批评,以此维护自己的审美,维护自己的品位,维护自己的眼光,维护自己的​形象。他们甚至会非常认真严肃地投入其中,做出许多精妙严谨的论证,但无一例无会小心翼翼地避免接触任何具体的事,小心翼翼地避免一切创造和创作。
因此,在这样的生活中每个人都背负着一项相同的使命---从喧闹的话语之外,去找寻那些沉默不语但是能做成事情的人。你得关闭耳朵,你得睁大眼睛。你得把目光中人群的中心移向边缘,你得去那些暗影里找寻,在那些丛生的杂树之间小心分辨,把做事情的人找出来,然后努力生活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我认为,这是充实和幸福人生的基础。
相信在秋婉之外,也有许多读者正在默默地学习使用AI 绘画,​也在其中找到了乐趣。我很​高兴在这个过程中,充当那个站在前方吸引炮火的人。我想,秋婉她们可以通过对我的观察,​得出一个宝贵的结论: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生活,遭受否定和批评固然很糟糕,但是人们还是可以凭借着简单而顽固的信念​而前进。比如说和菜头这个人,当初就是为了得到几张免费的文章插图,舍不得花钱去购买图片库会员,竟然就那么自己画了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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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4

南派三叔阳了



 根据南派三叔的最新文章《发烧》和朋友圈照片,他应该是确定无疑的新冠阳性。听到这个消息,我应该很惭愧。

头天我拉着他去吃重庆火锅,第二天他上飞机,上飞机就开始发烧,下飞机测抗原就是两条杠。如果不是我拉他去吃火锅,那么他不会吃出一身大汗。如果他没有一身大汗,出来就不会站在北京的大风天里吹风。如果他没有被大风吹,那么他就不会发烧---

这就是正常人的逻辑。我的逻辑不是这样的。在我的逻辑里,吹风和罹患新冠没多少关系。吹风就是吹风,罹患新冠那是有病毒感染。没有证据表明,北京那天的风里有新冠病毒,而且刚好猛地吹了他一身,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依照逻辑来推断,南派三叔和我一个锅里涮毛肚的时候,就应该是新冠病毒携带者,只是当时他的载毒量还不够,没有激发身体免疫系统大肆反击罢了。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为什么他有事,我却没事?

首先,我认为南派三叔和我不同,他这一次是首阳。去年12月,南派三叔也报告自己发烧,宣称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但是根据我对他双鱼座唧唧歪歪特性的了解,现在我有很大把握判断,当时他就是普通感冒发烧而已,并不是新冠。证据是他好得很快,而且并没有报告任何后遗症,也从未晒过抗原的两条杠照片。

去年12月中旬开始,有一大批人迫于社会压力而宣称自己感染新冠。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周围的人都宣布自己阳性了,怎么好意思宣布自己依然阴着?在东亚社会里,这会显得非常不合群,容易被亲戚朋友孤立,认为是在搞个人特殊化,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所以,这一次才是南派三叔首阳。而我因为之前已经感染过一次,体内在5个月之后还保有足够多的抗体,所以同样数量的病毒可以轻易突破他的免疫防线,但我却没有多少事,病毒才进入体内就被免疫系统里的那帮糙汉一把揪住按在地上摩擦。

第二个原因是南派三叔贪嘴。那天涮重庆火锅,他一个人吃掉了两份猪脑花,我一句话都没说,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吃第一份的时候,我想远来是客,且让他先吃一份,我吃第二份就好。他吃第二份的时候,我想他肯定会不好意思,会分一半给我,起码四分之一呢?也就是筷子夹一下的事情。然而没有,他一个人全都吃掉了,非常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随后灌下去了半瓶冰啤酒填缝。

我不是在意猪脑花,一份菜而已。虽然说煮了有半小时,虽然说是味道都已经深深沁了进去,虽然说我一直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漏勺怕它倾覆跑了脑花。但是我认为,猪脑花里有很多蛋白质,南派三叔在短时间内摄入那么多蛋白质,意味着病毒拥有足够多的材料进行自我复制。众所周知,病毒本身就是一种蛋白质,而病毒自我复制需要利用大量的蛋白质。如果当天南派三叔像我一样,专心吃蒿子秆而不是猪脑花,那么也许病毒在短时间之内不会繁殖得那么多,那么快。

从这件事情里我也获得了一些个人感悟。小时候反复读到过一个故事,叫做《孔融让梨》。从故事结构上来说,它并不完整。市面上通行的版本,结尾都是大人问孔融为什么让梨,以孔融的回答作为结束,他说:因为比我大的孩子我打不过,选大梨会被他们抢走,自己还会被打一顿。比我小的孩子有大人看着,选大梨会被大人抢走分给他们,自己被骂完还会被打一顿。所以,我选最小的梨子,安全第一,以德服人。写到这里,故事结束。

但现在通过南派三叔这件事,我知道《孔融让梨》真正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吃了大梨的孩子后来都拉了肚子,孔融因为选的梨子小,表面积小,细菌的载量小,所以安然无事。就这样,道德上的谦让和科学上的计量,在这里得到了统一。

最后,我对于南派三叔阳了这件事情还是有一些个人疑虑的。主要原因是他的病程太快,头天火锅,第二天阳性。在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我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当天他吃了一份毛肚,两份鸭血,一份午餐肉,两份脑花,一份炸酥肉,一份嫩牛肉,两份黄喉,一份鹅肠,一份小郡肝,一份红糖糍粑,六瓶冰镇啤酒,最后还吃了两碗芽菜炒饭算是收工。

这样胃口的一个人第二天宣布病了,你让我怎么想?多少应该酝酿个一两天吧,先略有头晕,然后是略感寒冷,再然后是略感身体沉重,最后再发烧才是正确的流程。他这个病程就有点下跳棋的意思了,头天大快朵颐,次日一病不起,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中国作家的传统艺能---拖更拖稿。

但是这种想法本身不道德,即便是那么想一想,我都感觉自身的功德在唰唰唰狂掉。所以,最后我只能这么总结:

按照正常的逻辑,我应该为头天拉着南派三叔去吃重庆火锅而感到愧疚才对,这才是中国社会传统的美德,把一切事情往自己头上揽,于是始终活在愧疚之中。而我认为,应该把这种传统改变一下,扭转成积极主动的心态才对。

在这种心态之下,如果我当天没有拉着南派三叔去吃重庆火锅,那么他来一趟北京,回去就生病,可以说是一趟非常悲惨的旅程。但是因为有了我,有了这顿火锅,那么他现在即便躺在病床上发出双鱼的呻吟,在他内心的某处,也依然会因为在生病前吃了一顿火锅而感到幸运---起码之前还吃了一顿火锅,现在胃口再怎么不好,再怎么水米不进,身体还是有点底子的。

以下是底子的分析:一层牛油(当时加了三次),两斤花椒和辣椒,一层午餐肉,一层毛肚,两层鸭血,一层炸酥肉,一层嫩牛肉,两层黄喉,一层鹅肠,一层小郡肝,一层红糖糍粑,两层牙菜炒饭。最上面是两团晃晃悠悠,滋味浸透,全都是蛋白香气的猪脑花。

这样看来,阳不阳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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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3

网络信息污染

 



最近接连遇见两件让我哭笑不得的小事,都和网络信息污染有关。

第一件事情,是古典类型的网络信息污染。事情的起因是库克盘串,没错,就是苹果公司的那个库克,他也盘串。也不知道是他哪一次来北京访问的时候,顺便去潘家园买的。口说无凭,有图为证:



我们再来一张特写:



从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库克在佩戴Apple Watch的同时,还在左手腕上戴了一条手串。所以我就很好奇:一家高科技公司的CEO,会戴什么手串呢?他是用棉线手套、纳米手套还是麂皮手套去盘?盘的时候上不上油?抛不抛光?需不需要每天早起穿着睡衣用猪鬃刷子狂刷?

于是,我就上网搜索库克戴的是什么手串?结果倒霉就倒霉在库克的这个名字上。因为库克这两个字在中文里,本身就是一种手串材质的名字。产量大,供应足,价格便宜,容易盘出效果。之前有几年,还因为炒作的缘故把价格抬到很高,一帮人狂做广告进行推销。

所以,当我去搜索库克戴什么手串的时候,库克加手串四个字一出现,搜索引擎返回的结果满屏都是形形色色的库克手串,都是各种手串的介绍和广告。而真正的苹果CEO库克和他的手串,则被彻底淹没在手串的汪海大海之中,根本无法找见。

这就是库克盘串的故事。

第二件事情,是中央美院已经进入毕业季。目前,正在北京花家地的校园里办毕业展,先是研究生毕业展,然后是本科生毕业展。然后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报道,说是这一届的央美毕业展上出现了许多AI绘画作品,以及许多和AI绘画软件相关的作品。

听闻这个消息,我大为振奋。当时就已经构思了差不多5000字的文章,准备大谈特谈央美毕业展上的AI绘画作品,谈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年轻学生,谈画地为牢故步自封的成名画师。这本身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央美是中国艺术家的摇篮,这里的学生在主动接触和拥抱AI绘画,与此同时,你却可以看到网上一堆成名画师在排斥乃至大骂AI绘画。

但我毕竟上网多年,是个谨慎的人。使用孤证作为文章的论据是大忌,所以我就上网去找,看看其他去看了毕业展的人,是否也有同样的观察结果?还是说,真实情况也就是有三五件作品是AI绘画,并不值得大呼小叫,更不值得大谈特谈。

这一次要比库克盘串幸运,网上有许多人去过央美毕业展,而且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大量图片。但是等我逐一看过之后,却非常失望。原因是这样的:

1、喜欢去看画展的大多是妹子;2、大部分妹子对于作品完全没兴趣;3、大部分妹子去画展的主要目的,是以画展为背景自拍。

于是,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张脸,和很少很少的作品。当然,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去看展,中间也会拍几张作品的照片。但是,1、一般不会给出作品的全景;2、给出全景一般不会拍摄作品名字和画家;3、根本没有一张现场作品照片给出文字说明。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这次央美毕业展上有多少AI相关的作品,以及这些作品在所有毕业作品中占比多少,是否构成了某种明显的趋势。也不知道今年毕业展的规模如何,有哪些作品,有哪几件最值得关注。但是,我确实知道了妹子们在今年夏天的服装趋势,知道了哪几个滤镜更受欢迎。

更让我不开心的是,所有这些自拍,所有这些图文里,没有一条说出关于央美毕业展最重要的信息:参观展览之前需要预约,购票入场。

库克盘串是古典类型的网络信息污染,用海量的同质信息、重复信息淹没真正的信息,是一种基于销售和广告的覆盖式饱和攻击。妹子看展则是新时代的网络信息污染,同样是海量的信息,但是真正的信息并不在焦点上,算是一种妹子们针对画展进行的注入式攻击---她们知道“央美毕业展”这五个字是文艺青年关心的热词,所以她们把自己的自拍照注入这个关键词进行污染。这样如果你想看展,就不得不先看到她们,从而增加了她们的网络曝光率。

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库克盘的究竟是什么串,也不知道今年央美毕业展上究竟有多少AI作品。网络在这两个问题上帮不了我,我想我得给库克去一封电子邮件询问一下,然后预约一下央美毕业展,亲自去现场调查统计。


图片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V5.1

Prompt:close up of a beautiful young chinese woman smiling, stunning, delicacy, raindrops on her face, shot on hasselblad, realistic skin, global illumination, natural features --ar 2:3 --q 2 --v 5.1 --style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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