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中年人
我还是个青少年的时候,打游戏被成年人视为边缘人格,玩物丧志,这样的人没有未来;如今我人到中年,打游戏又被青年人嘲笑机器落伍,不懂技术,不知道如何设置。总之,没生对时间,刚好落在了风箱里。外面有得是风在吹,里面有的只是气在受。
但我也不想解释,更不想反驳。因为一旦要那么去做,势必要用“想当年”开头,再以展示此刻自己的拥有结束。在我小的时候,看过中年人那么说话,觉得就是纯粹耍流氓,谁想听这个?等我到中年的时候,为了对得起当初自己的那一份反感,我就得坚持不去耍流氓。
嘲笑就嘲笑吧,贬低就贬低吧,鄙视就鄙视吧,反正我此刻经历的一切,他们未来也会经历。现在正被风吹起来的人,将来会变成个受。攻是暂时的,受才是人生的真相。希望届时他们也能坦然接受,意识到自己曾经吐过的痰穿越时空,带着隐隐风声在多年后正中自己的眉心。我当然可以修改我电脑的设置,我当然也可以升级我的电脑配置。但这是个能与不能的问题,如今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内,如今我更多考虑愿与不愿。年少的时候当然要每时每刻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证明“我可以”,“我能行”。机会的大巴车说走就走,你得努力争取一个座位,坐上更早的一班车,通往名望,通往财富,通往地位,担心一旦晚了连口汤都不剩。这样经过许多年之后,兴致勃勃“我可以”,“我能行”就没有意义了。因为人们默认你本来就可以,应该能行。你不再是那个在世界坚硬果壳上开孔,努力挤进去的少年人,让人们赞美一声“他真做到了!”。你现在是马力强劲的马达,人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没有人会频繁打开引擎盖看你,你在那里默默运转就好,陪伴你的只有每日落下来的尘埃和油汽。
需要再等很多年,老到你颤巍巍地说“扶我起来试试”时,人们才会再次欢呼:他还可以,他居然能行。对于此刻身为马达的我而言,电脑能玩游戏就玩,不能玩就算。刚好还能跑得动固然很好,已经带不动游戏了那我也能接受。但是你要我花费额外的时间查资料搜索方法,修改电脑设置,就为了能让一款游戏运行---对不起,这件事我不愿意做。如果是要以此证明“我还行”,那这种事情我更不愿意做。任何一款游戏都做不到。因为游戏并不在我那张“要务清单”上。这张清单曾经很长,项目密密麻麻,我曾经认为不看电影会死,不去旅行会死,不打游戏会死,生命中无人陪伴共度美好时光会死......但是随着时日流逝,这张清单上密密麻麻的人和事正在被我逐项划掉。我面对的不是年轻时候的世界,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发散世界,我不再是那个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年轻人。如今的世界是收敛的,我的时间精力能够全力应付两三件事,全心对待三五个人就已经到了极限,如今我是个疲惫的中年人。更重要的是,生命中那些让我内心能够点燃的人和事同样也变得很少,甚至是点燃这件事本身对于我而言都很珍贵,我得留着宝贵的燃料。于是,在能与不能相处之间的人,划掉;在可做不可做之间的事,划掉。以前对人和事我有一条标准:对方有什么我之前不知道的,我可以从中学习到什么。按照这条标准,此刻我学习如何重新设置电脑系统,也丛中学习到了新的电脑技巧。但是现在我的标准变了,在那句话后面我又加了一句:从中学到的东西会对我的生命有何影响?让一个本来不能运行的游戏运行起来,对于我的生命影响为零。类似的事情我做过太多了,不需要重复证明我可以,我有这个能力,不需要定期重复来维护自信心,也不需要以此证明我还没有老去。需要维护和证明的东西,通常早就已经消失。相反的,小区院子里正在飞速生长的柿子对我很重要,每天经过时柿子敲中我的脑门这件事很重要。我不曾仔细观察过生命的变化,我也不曾亲身接触过生命的变化,直到柿子敲我的头,在那一瞬间从头顶到脚后跟,我都能具体地感受到它的生命力。我因此感到惊讶,感到欣喜,感觉到内心变得丰盈湿润---这是我所需要的东西,对我的生命有影响的东西。而它甚至不需要任何外设,也无法成为个人专属,甚至都无法和任何人进行比较。
当然,当然,我现在是那个用过时电脑又不热爱学习的中年人。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我的电脑的确老旧,我也的确不想学如何优化。那怎么办呢?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存在,有那么多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那么,也应该有我这一种中年人存在的余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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