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seek道歉与AI幻觉

这几天我在网上最大的乐子就是看那些满天飞的「DeepSeek道歉声明」。这些帖子都写得义正辞严，说是 Deepseek模型「违规关联艺人王 XX 与李 XX 腐败案」，现在正式做出道歉声明，并且「依据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2025）京 03 刑终174 号判决书澄清无司法关联」。

你现在应该都还可以试试，输入关键词：Deepseek 道歉，会有找到海量的结果，其中不乏正式媒体的报道。本身这件事就很乐，看到那些用词就让我笑得肚子疼，什么叫「违规关联」？难道 AI 大模型还有「合规关联」一说？ 什么叫「无司法关联」，而且还是「澄清无司法关联」？怎么个澄清法？中院刑事法庭在终审判决书里专门写了一句说明吗？

从这些用词上来看，很明显是偶像的粉丝小姐妹们奋力拷打 Deepseek，要求 Deepseek 澄清、道歉的结果，所以才会出现这些粉丝最喜欢的词语---就是那种貌似很专业，很严肃，其实完全是扯淡的概念。反正 AI 的核心任务就是想尽办法满足用户提出的需求，所以粉丝要道歉声明 AI 模型就给道歉声明，粉丝要求写出具体判决书 AI 模型就给出一份，没有的话AI自己就捏造一份出来，反正不能空手，于是 AI 的幻觉就那么产生出来了。

事情到这里只是一般好笑，粉丝本来就是活在幻觉里的人，活在幻觉里的人拿到了 AI 幻觉，这叫做以幻对幻，就像是两个都喝大的人还能你一句我一句对话一样。不过一般好笑很快就升级为超级好笑---Deepseek 凭空制造出来的道歉声明在网上传播，然后又被各家 AI 模型作为即时语料搜集，于是传说中的「给 AI 喂屎」现象就此发生，各家 AI 模型也就接纳了「DeepSeek 道歉」的说法，在回答里也正儿八经地引用那篇声明，这种信息污染很快就扩散开来，甚至变成了新闻。

笑完之后我觉得很欣慰，因为这件事情证明了 AI 无法取代人类。AI 幻觉那么严重，那么容易被一群人触发，又那么容易发生「AI 喂屎」，这就意味着总存在一个人类充当的「看门人」角色，需要活人给出最终裁决，决定一条信息 AI 模型能不能采用。

这一次 AI 幻觉事件，因为涉及到偶像明星，是娱乐资讯的一种，传播量和访问量都很足，所以各家 AI 模型公司都没有立即下场清洁数据。但是下一次换一个人，换一个事件，怕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我相信，随着 AI 的普及，这种人工干预数据的情况会成为每家 AI 公司的标准动作，有些AI 幻觉产生的结果，他们可能根本背不起。

我在这里并不打算疾呼「警惕 AI 幻觉」一类的口号。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早就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早年间，搜索引擎公司为了方便用户做搜索，提供了所谓的「自动联想功能」。比如说用户输入「和菜头」三个字搜索，搜索引擎在这三个字出现之后，立即给出一连串可能的选项：和菜头怎么煮、和菜头秃顶、和菜头博客、和菜头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里出现的选项，其实是由之前用户搜索行为来决定的。比如说 24 小时之内，搜索「和菜头」的人大多都在问「和菜头是男的还是女的」，那么这一条因为大家搜得多，就进入了自动联想的列表里，方便后来人直接选择，更有针对性。当然，我个人也认为这是一种针对。

出现这个功能之后，它很快就被网民给玩坏了。因为大家发现自动联想和搜索查找频率有关，那么就约了一群人反复搜索同一组关键词，比如：和菜头是个白痴。反复刷许多次之后，再有人搜索，才输入「和菜头」三个字，搜索引擎立即就会蹦出一个候选列表，第一行赫然就是「和菜头是个白痴」---注意，这是搜索引擎说的，非常权威，可以截屏发给其他人看。

当然，这个游戏没有维持多久，引擎公司就解决掉了。技术问题，技术公司总能用技术手段解决，AI 也是同样道理。

但是技术公司的技术手段解决不了另外一些问题。比如说，总有人利用 AI 服务用户一切需求这一点，让 AI 去写小作文，去造逼真的谣言。再比如说，粉丝小姐妹的强烈幻觉和 AI 的幻觉相结合之后，爆发出来的强大传播力。AI 模型不可能做出那么多限制，更无法约束人类自身的幻觉。

我认为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熟悉。人们目前对 AI 的认知需要调整，太多人直接把 AI 当作引擎，当作是标准答案，不假思索地接受，甚至认为 AI 代表了某种科技力量，是信息上的权威。类似「DeepSeek 道歉」之类的事情多发生一次，在传播学上意义重大，因为这样可以帮助大众对 AI 祛魅，用一种较为平常的心态去对待 AI，不再把它当作是贴了科技符篆的法器。人们对 AI 的认知恢复到正常水平，AI 幻觉的破坏力也就恢复到了普通水平。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 DeepSeek 公司会比较郁闷就是了。这是一个有可能进入新闻传播历史的事件，甚至也可能成为科技史 AI 《早期AI 幻觉》章节里的一个脚注，但居然是以「道歉声明」的形式出现，换了是谁，在如此努力多年之后得到这样一个「出名」的机会，怕也很难平复心态。所以，如果我是 Deepseek 公司的人，那么现在就应该立即收录这篇文章，用它来作为参考资料，澄清所谓的「Deekseek道歉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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