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6

恰似彼时彼处


今天北京日光灿烂,大风降温。当日光落在我身上时,却让我强烈地想起故乡。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明明自己已经去到天远地远之处,谁知道在路口一转,你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熟悉的风景,仿佛是时空扰动,某一年的某一处在自己眼前重现。

当我的皮肤感受到今天北京的日光,鼻子里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甜气息。那是在接近四十年前的寒假,我舅舅家的屋顶才会有的味道,红薯干的味道。时近春节的云南,日光如同今天这般强烈,旱季的风也如同今天这般强劲,舅舅家会把成筐的红薯放在柴火灶上煮好,晾凉,切片,然后爬到厨房的平顶上,把红薯片一片片摊开,放在堂屋的青瓦上暴晒。

经过日光曝晒的红薯片很快变成柔软、甜蜜、胶质、半透明的红薯干,顺着梯子爬上屋顶,从瓦片上把红薯干一片片揭下来,眯着眼,耸着肩,就在大太阳下,就在大风里,心满意足地啃,一直到两个腮帮子实在是酸胀难耐,然后一头栽倒到屋顶晾晒着金黄稻草堆里晒着太阳打个盹。

我确认是同一样的日光,没有任何道理,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也许是因为风中有街上吹来的烤白薯味,加上灿烂日光,偶然地触发了我脑海中的某个开关,旧日时光就那么一下子蹦了出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那么多细节被一直小心地储藏着。那一处老宅早就已经翻修,早就已经转手,就算我现在重新站在它面前可能都认不出来,可是关于它的记忆就像是昨天一样鲜活。

不止是今天,我在北京的傍晚坐在车上一晃眼见过昆明的长春路。我朋友也向我报告过,说是在美洲某处见到了和昆明完全一样的蓝天和白云。还有些同乡说是在南法,那里也藏着云南的夏天,四处稍微转一转,时空就会扰动,相隔极远的两地就会叠合在一起,难辨真假。

应该不止是云南,不止是昆明,也许每个地方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是他们没有和我说起而已,因为和我说了我也理解不了。就像是云南人总会提及天空和白云,用它们来评价像不像一样,每个人的家乡是他的指纹,相同的类似的指纹只对同一类人才有辨认的价值。

我想过,也许根本就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在,只是在那一刻我被记忆抓住而已。在抓住的一瞬间,我眼中所见的一切就会被自动更改涂抹,在我面前重塑我曾经熟悉的风景。这是人的执念,一定要从现在里辨认出过去,一定要从陌生里找出熟悉,似乎只有那么做了才能够接受眼前的一切,才觉得自己是在一条连续流动的河流里,自己是在一处连续变化的风景里,而不是从一处空降到另一处,从一条河流跃入另外一条河流。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也会在某一刻突然见到了自己消失已久的那一部分,想着「原来我曾经是那个样子」,于是怅然若失,感觉此刻的自己反而有些陌生。紧接着又因为目睹了这种变化,又感觉有些欣然,因为似乎自己一直在成长变化,就像是蝴蝶回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蛹,那种空空荡荡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在一世之中我们所拥有的只能是此时此处,哪怕它像极了彼时彼处。

经常有人喜欢对背井离乡的人说一句话:「既然那么怀念,既然那么美好,为什么不回去?」我想,可能蝴蝶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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