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在零下八度的室外走了一个小时,以至于微信运动里收到了两个久违的点赞。不为了什么,我就是想出去走一走。从去年12月11日感染新冠之后,我接下来的一年里没有做任何运动。就觉得背后一直有冷风在吹,随便动一下心跳就会加速,于是我就像是一头老龟一样蛰伏起来。

昨天晚上,我在零下八度的室外走了一个小时,以至于微信运动里收到了两个久违的点赞。不为了什么,我就是想出去走一走。从去年12月11日感染新冠之后,我接下来的一年里没有做任何运动。就觉得背后一直有冷风在吹,随便动一下心跳就会加速,于是我就像是一头老龟一样蛰伏起来。
我对读者的态度不算好,有时候近乎于苛刻。苛刻的体现之一,就是单凭文辞就会拉黑一个读者。过去这一两年间,我拉黑了很多个用“不会只有我......”开头写留言的读者,还有很多个用“所以......”开头直接写个人推论的读者。
这不是单纯讨厌网络流行用语的事,如果你要同人打交道,那么你就得很小心地选择对象。观察一个人如何使用语言来表达自己,你就可以大概猜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说之前我谈过滥用感叹号的问题,凡是来我这里每句话用感叹号结束,并且试图阐述一番个人观点的人,一概都在拉黑之列。
因为具有这两个特征的人,历史上我打过非常多次交道,发现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想讨论任何问题,他们只想让你接受,只是想教育你,他们只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回应的话。作为人类,你是没有办法和一群耳道闭塞,嘴肌发达,手速如电的人进行任何有效沟通的。他们如此使用标点符号,已经非常清楚地说明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他们沟通纯粹是浪费时间。
喜欢使用网络用语的人也是如此。以前互联网还是以文字为主的时代,人们也喜欢用流行梗,也喜欢讲流行段子,但是玩这些东西起码还有一些对文字的理解力,还有一些个人幽默感。所以,即便是再怎么流行,大部分网民并不知道,也并不会使用。如今是短视频时代,短视频的特点是一种类型一旦流行,各家公司各个工作室就会马力全开,全力跟进,在短时间内批量复制一大批类似的视频。这里的类似,不单指内容、表现形式,还包括所有的台词和文案。
正因为这样,短视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塑造出一种网民的“新语”。卖货的主播喜欢说他们的货品是“天花板”,种草的视频主喜欢说“我不许你不知道”,美食博主喜欢说“入口即化和Q弹”,做电影解说的博主喜欢给角色起名“小美大壮丧彪”,当然,我们所有人也都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家人们”。
他们这么做无可厚非,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批层次参差不齐,文化程度从幼儿园文盲园士到大学博士不等的用户。为了传播效率,他们需要整合信息,让观众在最短时间之内理解和接受,并且要保持自己和观众之间的某种情感连接。
但是他们实际上是做了建国以来第二次大规模扫盲工作,对,他们其实是教育工作者,他们教会大量网民如何表达。他们把词汇、概念、固定表达、特定句型都教给了网民,然后他们也就一股脑接受下来,变成了自己的日常语言工具。
问题在于,这种“新语”是高度同质化的,也是高度扁平化的。所有人都在说“天花板”,那就没有人说“绝顶”、“求败”、“寂寞高手”等等其他的表达方式。而具体到“天花板”,什么天花板?地下室的天花板也算吗?关于好、美、强大、易用的描述,只有高度一个维度吗?莫言是中文的天花板,那么余华是什么?中文的吊顶吗?你我又是什么?中文的踢脚线吗?喜欢这么说中文,我们是中文的建材老板吗?
正如过去喜欢复述梗,背诵段子的人,用这种行为证明了自己没有创造能力,只有搬运能力一样,这些短视频大学毕业的短学学士,脱口而出就是那套主播的套话,说明他们的思考和他们的语言一样,是高度同质化和扁平化的。
同样是评价一家公司,或者某一项商业活动,可能涉及到的中文词汇一本书都写不下。之所以写不下,是因为这里面会有千差万别的种种情况,每一个词汇对应着一个非常具体的情景或者事件。稍微看过点新闻,上过几天网站的人,这些年大概都学会了对赌协议、股权质押、竞业禁止、全链控制、排他协议等等词汇。到了短学学士们这里,只剩下两个字:资本。凡是我看不懂的商业行为,就是资本在行动。凡是我不喜欢的商业操作,就是资本在操控。就像是美食节目一样,千百种味道最后只剩下“入口即化”四个字。四川冷吃牛肉你入口给我化一个看看?
如果我有个新朋友和我聊美食,上来就跟我说,他刚吃到一家川菜里的“天花板”,他“不许我不知道”,那家餐厅最棒的菜是回锅肉,因为“入口即化”---那我觉得我和他的交谈就可以终止了,下一次我再和他谈美食,我就是他孙子。因为他所谓的“天花板”只是一个比喻,为了支持这个比喻,其实需要一系列中文实词来辅助证明,比如说:二刀肉、灯盏窝、鹃城甜面酱、马耳朵......从选材、配料、工艺来证明它何以是天花板。因为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认知,所以只能用一个空泛的比喻。
所以,当一个人跑来我这里留言,如果他满嘴都是从短视频和直播间里学来的那些中文,我不会有任何兴趣和他聊上半句。因为他使用这样的语言工具,证明了他的思考深度---他看过太多2分钟全面掌握、5分钟给你讲清楚的玩意儿,基本上没有任何个人思考,那么能和他聊什么呢?
而且由于高度同质化,保留一个这样读者对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端午快乐”,他立即就会不快,留言教育我“端午怎么能说快乐呢,屈原在这一天死了啊”。我说“圣诞快乐”,他很可能要大为光火:“你还是中国人吗?!中国人为什么要过洋节?!什么圣?!中国人只有孔子孟子才是圣人!!!我早就看出你屁股坐歪了!!!慕洋犬!你跪久了站不起来了是吧?!!”
而所有这一切,完全可以不用发生,只需要在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点一下拉黑键就好。这样,剩下来的人们,可以写一篇从头到尾没有“入口即化”四个字的美食文章,也可以认真从头到尾阅读这样一篇文章,并且在留言区里展开一些深入而严肃的讨论,甚至让留言区的讨论内容超过正文的价值---没有别的原因,选择不同的语言,就是选择不同的人。
你说这个地方在哪里?不会吧,家人们,不会吧,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我想,世间大概不存在一种山,它高到无论你怎么攀爬都始终到不了顶。更可能的情况是同时存在高高低低许多座山峰,我们攀上一座,翻越它,然后下山,接着去攀登下一座。因此,有时候人需要咬牙攀登,有时候人就应该欣赏林涛流岚。最后,最后大概会抵达无风吹过的湛蓝海面,看到一片没有记忆的海,我希望是这样,所有的上上下下之后,能有一片海在等待。
现在,我们正坐在山道边休憩,那么祝你冬至快乐,希望你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好迎接新年。
一次,柏拉图问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
苏格拉底叫他到麦田走一次,不许回头且在途中要摘一棵最大最好的麦穗。 柏拉图原以为很容易 ,但最后他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 他说:「看到了很不错的,却不知是不是最好的就没摘;当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发觉没之前见到的好;原来麦田里最大最好的麦穗,早就错过了。于是,什么也摘不到。」
苏格拉底告诉他:这就是爱情。
柏拉图又问:什么是婚姻?
苏格拉底叫他到树林走一次,不许回头且在途中取一棵最好的树材。 柏拉图照着老师的话去做。半天之后,他拖了一棵不算最好也不算太差的树回来。 他说:「因为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见另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现时间、体力已经快不够用了,而且害怕空手而归,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就拿回来了。」
苏格拉底说:「这就是婚姻。」
后来,柏拉图果然娶了一名悍妇,过着忍气吞声狼狈不堪的婚姻生活,同时他终生都拥有和美少年之间的爱情。原来,没有麦穗空手而归,其实是在暗喻没有子嗣,也即唯有在同性那里才可能有最大最好的爱情,这就是柏拉图之恋的由来。 而婚姻就是伐木,总让人疲惫,因此,家庭就叫做family,伐木累。
对此,你有什么领悟?
写到这里本来就可以结束,因为作为一篇作品而言,它已经完整。但那是在文学层面来说,对于习惯阅读的读者而言,因为这是在戏仿一篇心灵鸡汤,大部分内容来自网上广泛传播的内容,最早可以上溯到1980年代的《读者文摘》(后改名《读者》)。重点在最后一段,这一段把前面的鸡汤内容全部反转一遍,再加一个梗干脆利索地结束,这就是一次完整的创作。
但是在大众理解的层面,在网络原创的判定层面,这种做法叫做“引用过多”,不能算作原创,甚至不能算作是创作,会有人批评为投机取巧,甚至直接说是抄袭。所以,我就不得不再多说几句。
我写下这个400字的段子,严格说起来,我只是写了最后这一段而已。其实创作态度非常严肃,传达了非常严肃的想法。心灵鸡汤简单易懂,把道理生动活泼入口即化地送到你嘴边。而我的最后一段话除了让你大笑之外,还有一层意思是质疑和反思。
假设伟大的苏格拉底的确和自己的弟子说了那些话,给予他许多关于人生的指导。重要的不是苏格拉底有没有道理,而是柏拉图到底是怎么做的。柏拉图的真实人生并不在这些哲理小故事里,你需要去看柏拉图的生平,于是你会知道他的悍妇太太,于是你会知道他的柏拉图之恋。如果你继续深入下去,了解柏拉图关于爱的阐释,那么你会看到一个既不是哲理小故事里的柏拉图,也不是花边逸闻中的柏拉图,你会看到他从人们对美好外貌形态的爱恋,一路推论到他对于超越一切的爱的理解。
当然,这一切都尚未发生。因为你还没有看到这个段子,你还没有为最后一段话停下来,你还没有因为这一刻停顿去进行查证。于是,柏拉图还停留在名字的层面,柏拉图之恋还停留在概念的层面,你会在言辞乃至文章中提及它们,但是你想要表达的东西可能和这些字眼之间毫无任何关系。
即便你的确去了解完柏拉图的生平,阅读过他的对话录,自认为已经深入了解柏拉图,正确理解了他的观点和理论,事情依然没有结束。这时候你反而应该再读一遍这篇心灵鸡汤,无论苏格拉底的教学是否真的发生过,但是它的叙述是正确的---苏格拉底不断让柏拉图出发,不是走入麦田就是走入森林,这很清楚地说清楚了哲学是一种实践,而不是在书斋里的玄想。
这几年,来我这里谈王阳明《心学》的读者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可以引述王阳明的话,要么「我心光明」,要么「一时明白起来」。我看大家的意思,是通过理解这句话,就能理解王阳明。我就想问,王阳明龙场悟道时是在做什么?王阳明格物致知时是在做什么?王阳明夜啸军营时是在做什么?如果没有他在文牍之间,军旅之中的生涯,他的哲学会产生出来吗?
现在你再去读苏格拉底让柏拉图捡麦穗,砍大树,还觉得是故事智商余额不足的样子么?
有读者问我,我发表过那么多看法,表达过那么多观点,得出过那么多结论,难道从来都如此笃定,前后一次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吗?答案是当然有,我随手就可以举出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