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7

长谈

 


刚刚在看了一期《大西洋月刊》上的播客访谈,内容是探讨现代注意力经济的剥削机制。主持人克里斯·海耶斯(Chris Hayes)在其新书《海妖塞壬的呼唤:注意力如何成为世界上最濒危的资源》中提出以下观点:
数字时代的技术公司通过操控人类生物本能,比如如渴望社交关注和危险警觉等,以算法和通知系统强制劫持注意力,并把它商品化并出售给广告商,这一过程将原本属于人的内在经验(注意力)被资本异化为外部商品,导致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的精神疏离,他认为这就是一种剥削。
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这期博客引发传播的原因是其中分析了马斯克和注意力经济之间的关系,在访谈中海耶斯宣称:川普、马斯克等人物利用"算法偏好负面情绪"的机制,证明在注意力争夺中,恶意行为比善意更具传播效率。马斯克比川普更为极致,他斥资440 亿美元购买了推特这个平台,把他变成自己的私人讲台,因此毁掉了大约250 亿美金的平台价值。但是通过利用因此而产生的关注,他成功助选一位总统上台,于是为自己赢得了上千亿美金的回报---
这段话符合很多人先前的猜测,黑红也是红。现在,克里斯·海耶斯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说:「这是整个注意力时代最不可思议的寓言。川普和马斯克这两个人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注意力是最宝贵的资源,你应该尽一切努力去追求它,即使这意味着要像疯子一样行事。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奏效了
这段话同样也可以用来解释中文互联网上的一些令人不适的现象,为什么一些让许多人极度厌恶的人物可以一直活蹦乱跳,​而他们的各种表演丝毫不会受到平台的干涉。从协助平台、协助算法去收割大众注意力这个角度去理解,似乎一切都能都​讲得通了。于是,这篇访谈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开始传播,人们需要针对现实的理论解释。
我个人接受并且承认海耶斯观察到的现象,但是对他那套《资本论》的剥削分析方法不感冒,对他的解决之道更是看完头皮发麻,恨不得把腿就跑---他说要限制青少年屏幕使用时间,请政府建立更为严厉的监管措施---左派聊什么都很漂亮,都很好听,但是落脚点一般都是请出一尊爹来,一个爹不够就再造一尊出来,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进行限制,然后在​爹边建立一个反对者的乌托邦,供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玩耍,并宣称说那就是反抗。当然,在这个乌托邦里肯定不限制屏幕使用时间,​也不需要监管。
现实是黑红也是红,恶名也是名,甚至​要更好用些,更容易赚些,于是网络世界也还,现实世界也罢,都是黑红泛滥成灾,避无可避。针对这个现实提出的问题是:​人们可以做点什么?
目前我所能想到的答案暂时只有一个,那就是​长谈。
我是不相信什么禁令的,什么屏幕时间​限制的。真要限制了,人们在​手机屏幕上只会变得更为投入。如果每天每个人只能打开手机访问网络两小时,那么在那两小时里全国连汽车喇叭声都听不见,大部分人会如饥似渴地刷屏,觉得这是每熬过 22 小时之后自己可以得到的最大犒赏,一定要用透用尽。那时候的黑红,怕是会黑到连​光线连 X 射线都逃不出来。
在我看来,为什么注意力会被收割?因为注意力没有更好的去处。所以,和禁止相比,我更愿意去思考还有什么​美好的,有趣的方式消耗注意力?注意力总是要消耗的,无非是在哪里消耗的问题,​如何消耗的问题。不允许消耗在特定领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我推荐长谈。​好处之一是它耗时,起码2 个小时以上,长谈 2 小时意味着 2 小时没有刷手机。好处之二是它建立联系,每天反复拿起手机来刷,这是建立起人机之间的深厚联系。但是从远古开始,人类就有在人和人之间建立深厚联系的​传统。所以不需要重新学习,​这件事人人都会。
好处之三是专注,一次长谈要能维系得下去,需要专注听对方的话,然后专注去理解和思考,​再给出反馈。能够有两三个小时保持这种状态,就是一种注意力训练,而这种训练本身没有任何勉强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但是专注力会得到提升,起码能得到一次两小时​保持专注的经验。
​最后是乐趣。和人长谈一次,把一个问题讨论彻底,表达出双方真实的​思路和想法,​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感觉到愉悦。结束之后,有些时候会感觉到精神松弛,有些时候则会感到智力略微提升,而有些时候甚至会产生​行动力,着手做出一些生活中的改变。除此之外,通过长谈和交流,人和人之间会产生羁绊,得到信任、支持、启发等等一系列感觉,它们让人觉得内心充盈​、温暖、安全,几个小时的时光没有虚度,甚至在回家之后还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个别情况下​有可能在未来数十年间持续发挥作用。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长谈也消失了。通常来说,和朋友间见面的时间​都被手分割为小块。以前人们还假装在聊天的间歇看手机,如今在很多见面的时候,人们是在看手机的间歇里聊天---一桌人不说话,都低着头看手机​,这是一种常见的场景吧?
所以我认为需要把长谈恢复起来,尤其是那种 2、3 人之间的,私密的,​四目相对的,没有手机存在空间的长谈。总有些事情是微信里写不清楚的,也总有些事情是通话里讲不清楚的,​需要面对面坐下来谈的某件具体的事情。
类似创业者在创业之前,类似选校择业之类重要决策之前,类似企业主准备进入新的领域之间,都会发生密集的长谈,开诚布公地讲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希望得到对方的分析​和建议。利用这些反馈重新思考问题,于是得到启示乃至新的认知---人们的确会长谈,人们也有这个能力,甚至也有​合适的对象,但是可能缺乏合适讨论的问题。
和什么注意力剥削经济学相比,这才是我最关切的问题​---当注意力被稀释​和收割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可能会问不出问题来。每天刷屏幕上万次,看到几万条碎片信息从眼前经过,大脑其实处于一种宕机状态,​只有情绪感受,没有任何思考。即使因为强烈情绪而产生一些思考,那些思考和自身​、自身处境也没有多少关系,更不会是生命中​需要认真去考虑的重大的、本源的事项。今天,当我们和人聊天时,我们心不在现场,我们的心在手机里。
因此,在这个春天我觉得大家是不是可以和朋友约一次见面,在见面的时候是不是可以从讨论为什么我们现在聊天的时候经常看手机》开始​?

附​:

The War for Your Attention》:https://www.theatlantic.com/podcasts/archive/2025/01/chris-hayes-attention/68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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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6

懂一点比全然无知更糟糕

 


昨天我在《长新冠和睡眠问题》谈到长新冠对我心率的影响,有位读者给我留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把自新冠确诊六个月以后的其他身体症状还要归结为长新冠的话,那等于是放弃认知判断了。与2022年大雪天徒步走出富士康的工人遭受的是同一种认知作战。」​
​我回复他说:
能够无视多人报告,无视重复感染后的症状重现,也是把科学当做宗教自我洗脑到无边傲慢的一种吧?
他​看到之后声调变得更高:
长新冠不是一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循证医学恰恰要求有充分的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和实验室检查。新冠两年之后还能把任何不舒服都归结为长新冠,你自己说这是医学还是认知作战?
我​也就不再客气:
你眼瘸啊?看不到原文说我再次感染了?你拽那么多词有鸟用啊?原文放在那里你都不看,只能看到你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那你来干嘛?你是你宇宙的中心,出来干嘛?
​回完这句话,我就直接把他给拉黑了​,因为​我认为一个人连我的原文都不愿意读一遍,自己树立个稻草人,然后表演殴打稻草人,这种人怕是没有任何继续沟通的必要。
其实我很好奇,在大流行期间​他做了什么?他的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一长串大词,​有没有帮助他决策打疫苗?决策打什么疫苗?有没有帮助他找到针对新冠的药物,有没有用这些​药物保护家人和朋友?
新冠期间,我和朋友在群里经常读最新的医学论文,最终根据各自的情况决定要不要打疫苗,​打哪一种。我们找到了辉瑞的印度仿制药,自己用了,家人用了,在最凶险的时候​分给朋友和朋友家的老人用了,许多人得以保全---我们只是不会说那些大词而已,不是不会说,而是词语在现实里没有用,只能拿来开屏。​我们学习知识,然后在现实里运用知识,我们更关心这个。
​或者可以换个说法:我们更关心人。
存在不存在长新冠,长新冠有没有临床和病理学上的意义,和我没关系,医学家们慢慢研究,慢慢讨论去,希望能​有上次研发新冠疫苗的速度就很好了。我作为病患,我关心的是我的苦。​作为病愈的病患,我关心的是我遭受的持续的苦。并且,因为我所遭受苦而推己及人,去​思维他人是否也在同样受苦。
针对自我的观察、比较、统计,都是粗糙的,不严谨的,​肯定达不到实验标准。但我在家建个实验室,​去找随机样本,建立对照组?还是我把自己送去实验室做对照组​,被分析,被观察?对,是粗糙,是不严谨,但这是我自己在​一线的观察。
是的,任何事情要进行归因都很困难,因为要很小心地去除干扰因子,​证实存在因果关系。但我是个人,我不需要出论文,我只需要观察事件的重复发生,观察类似情况的复现,就可以建立简单的​相关性---智人进化过程中等不到专家拿出严谨结论,需要自行根据粗略判断进行​趋吉避凶的个体选择,于是才有了人类的今天。等不到哈维出血液循环论,之前几万年是不是就不包扎伤口​了?
有没有长新冠,有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对于学界这是可以慢慢讨论的问题,对于病人而言则是一个现实,需要即刻得到处理,而不是​分析讨论。病家可以接受不存在长新冠的说法,那现实的解法呢?​在哪里呢?没有解法,也不允许归因,否则就是不科学,就是反智,就是什么「认知作战」,这里有一句古老的​英文智慧谚语送上:Can die how far die how far.
我认为如果在意人的话,那就要尊重现实,尊重一线。就像我在文章里谈到失眠问题,立即就有读者说自己在吃一种著名的助眠软糖---那是什么?那就是早期版本的抗过敏药,药物说明书上明确写了是治疗过敏,然而一线的病人吃完之后诱发困意,​甚至把它作为安眠药物来用。​
最后怎样呢?最后医药公司、医生接受了这种反馈,有了新一代抗过敏药之后,这些旧药利用嗜睡的副作用,变成了助眠​药物。​那怎么不教训病家不懂循证医学呢?不懂这,不懂那,说什么当助眠药物?要不要说那句「你的认知配得上你遭受的苦难」?
伟哥不​也是心脏药物么?今天不也是把它的​副作用当作主要卖点来使用?这里讲一个段子:我朋友认识一个北京心脏病医生,说这位医生频繁受到中年男性病患投诉。因为他会在处方里开伟哥给这种病患,完全是从针对心脏病的疗效和对症考虑,​但是病患拿到处方一查药品名字,转身就去投诉:「该医生污蔑我那个不行!我明明就很硬!」。
现实就是许多人报告,感染新冠之后出现​了心率提升现象。无论受什么教育,受什么思维训练,观察到一次感染后心率提升,二次感染后心率提升,那就是能下一个结论:感染新冠会导致​心率提升。
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这些屁话我可以再抄三屏,但是​能解决心率提升问题么?对,不是长新冠,不是后遗症,​但是能解决心率提升问题么?我要放全量留言的话,​估计满屏都是类似的个人报告。其中很多人也去看过医生,​又怎么样?没病,没心肌炎,原因不明,原因待查,嘱病人回家休息,​加强营养和锻炼,没了。​那段屁话里的哪一个名词能帮助到他们?
即便长新冠的概念是错误的,心率提升的归因是错误的,这些错误的说法起码能提醒人们罹患新冠后注意心率和心脏健康,起码能提醒人们多戴口罩尽早吃特效药尽量不要感染---即便以上全错,站在人的立场上,他的不舒服不健康的状态能够找到一个名词去归因,也能让人感觉好一点,至少不会觉得是​天罚或者是业报---目前解决不了,但的确是个病,不是​大家都拒绝承认你在受苦,指责你无事生非喜欢哼哼唧唧。
说实话,我挺他妈讨厌这些「科学神教小将」​的。​你说他不懂吧,他懂一点。而一旦他懂了那么一点点,​立即就要开始做人群区分。把自己和自己的同类划归为​先进的,进步的一群,民众不听他们的话,就立即化归为愚民​一类。自己在网上投胎做了个起子,见了谁都觉得像瓶子,随时随地就要上去给人「启蒙」一下,讲一下什么真正的「科学」​。
真正一开口,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的概念滚滚而来,​跟他妈念真言一样。你问他真正治疗过几个人,帮助过几个人,没有。就一张嘴,全程提供话疗,主要方式是教育民众,令其忏悔,接受现代科学现代医学的吊打。我小时候看科普书,看到的人物都是科学之光。谁能想到,我长大了上网天天见到的却是科学之嘴,科学之牙,​出街都不肯戴个嚼子。
说句实话,我觉得这些进步小将和那些相信共济会、蜥蜴人、地平说的人​都是同类,无非是站位不同而已,无非是狂信的方式不同而已。​而且,要我说前者还要更糟糕一些。正因为有这些小将在,我甚至收到来自医院护士的留言,留言里用自己临床的观察支持了​长新冠的说法,但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把留言给放出来。我能理解,那么多人不戴嚼子,换了是我我也怕​。
而让有一线经验,有真实观察的人噤声,用「认知作战」一类的大帽子引发寒蝉效应,这是我所见过最不科学​的事情了。
美国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是一句后世医生频繁引用的话---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真正懂的人,真正做事的人,​反倒是非常谦逊,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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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5

长新冠和睡眠问题

 


春节期间,因为奔波劳碌,又或者是走亲访友,​许多人都出现了睡眠问题。在这七天里,我在后台收到的最多问题就是关于失眠和睡眠质量​。我想,可能大家在平常都已经习惯了睡眠障碍,​反正睡得好睡不好,第二天起来都要当牛马。在假期里,反倒是有许多时间可以仔细观察自己的睡眠状况,​于是就发现了问题。
不过问我也没有用,去年年底我的每日平均睡眠时间已经在 6 小时左右。而且这 6 个小时是靠「游泳式睡眠」来完成的---大约在凌晨4 点之后,我半小时会醒来一次,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再次​潜入睡眠中。这样半个小时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被什么顶回清醒的状态,需要再次努力​去睡着。就这样,一晚上浮浮沉沉地那么睡,​天光一亮就再也睡不着。
最近三天,这种情况终于得到改善,我已经连续三天睡眠超过了 8 小时​,自我感觉比当年刚工作时拿年终奖都要高兴。那么,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会有这样的转变?
我不是医生,​所以只能从自己的感受和经历来谈​。我个人认为,第一个原因是我的心率终于降了下来。自从一次新冠​感染之后,我的平均心率就一直维持在 90 多次,稍微一动就要过百。这两年慢慢恢复,​有一阵子好容易回到了 80 次,然后又感染了一回,一切回到原点---从坐姿换成站姿​都会心率瞬间过百。
​不管医学界如何认定,我自己就认为这是长新冠。心跳那么快,​我当然睡不踏实。所以,从去年年底我开始加量吃辅酶 Q10,​一种据说是智商税的补剂。早中晚各一颗,吃了一个月,现在别的不说,心率终于下降了​,心率变异性也下降了,时隔数年之后心率再次见到七字头。心率一下来,我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很踏实安稳,​睡觉也是如此。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压力。去年下半年开始,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日常练习,算着日子要在今年 2 月份之前完成一个总量。为了能够准时达成,从 11 月到 1 月我需要每天完成 10 万次左右​,折算下来每天需要​ 7、8 个小时。
我自认为是很小很简单的练习,无非是重复次数而已。但是等我今年 1 月 30 日那天终于圆满完成之后,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轻松,​身心都变得极为柔软舒适。在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即便是这样简单的重复的小任务,其实也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压力。尤其是持续性的任务,会累积​内心的压力,日甚一日。只不过因为这种累积很微小不容易觉察罢了,等待完成的一刹那,彻底放松下来,才会​知道之前它有多重。
可以去查一下我 1 月 30 日之前几天的文章,会发现我发布文章的数量也达到了一个峰值---​因为那几天我即将冲刺终点,整个人都处于极为亢奋的状态,所以一天两更​都没有任何问题。
1 月 30 日之后,我就陷入了整天无所事事,闲游浪荡的状态。然后,​随着心率同步下降,我的睡眠在出走经年之后突然就回来了。以前做什么都不对,都睡不足​ 7 小时。现在感觉什么都不需要做,晚上十点半就开始困,十一点多上床抱着猫一下就能​睡过去,起码能睡到​ 7 点才需要继续「游泳」。
虽然说每个人的个体情况差异很大,​睡眠障碍和每个人的心理、生理状况都有关系。我的个人经历只是我个人的,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不过,我​很理解睡不好这件事给人带来的折磨,也理解当事人​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既然都问到我这里来了,那么我就分享一下我的个人经历。
也许,那些睡不好的朋友也可以自己检查一下:
1、身上有没有长新冠的症状?如果有肌体受损的问题​,那么要想办法修补一下。当然,学界可能对长新冠认识并不统一,​那就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了。​我认为有,那我就去交智商税。你认为没有,​那就无需朝这个方向去想。
2、是不是在遭受缓慢的压力​影响?有些时候日复一日去做任务,​人就忘记了压力的存在。但压力的确存在,而且会改变​人的生理状态,让人始终放松不下来。如果自己身上的确有压力,​得想办法释放压力,或者是终止压力,多少感受一下放松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最后,​我觉得我个人的一大优点就是不要脸。在我睡眠状况不好的那些岁月里,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心态​:睡不好就睡不好吧,睡不着就起来看两页书,睡不好就起来带着猫咪​扮夜游神...... 我从不肯为难自己,不会自问​:​为什么又睡不着?​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样不睡会不会很伤身体?睡眠本身就不好,本身就会带来压力,我​绝对不肯把睡不好这件事又变成另外一种自我折磨的压力,另一种自我焦虑的源头。
这大概就是我所能提供的答案,希望能​对睡眠障碍的朋友有所帮助。在今天文章的结尾,让我们一起默念:春天来了,春天是一个容易犯困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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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4

生活不是真人秀

 


不是人人都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场真人秀,​随时都能占据娱乐头条。但是能做到的人,则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一场漫长而盛大的真人秀,算是娱乐工业的极致。

这场真人秀的主题叫做陪伴成长,粉丝目睹主人公生命中的一切变化,跟着进入对方的家庭和感情生活,见证其中的矛盾冲突​,起伏转折,然后大家一起一点点老去。就像是一群人都有了一个公共亲戚,对​这位亲戚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了若指掌,于是所有人也就克服了当代都市生活的疏离冷漠,​一同生活在一个虚拟的大型村庄里。

大小 S 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当初李敖劝两姐妹多读一点书,那是旧式文人的考量​。认为一个人活在这个社会里,必须要​用读书来充实自己。认为一个人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就对自己的受众负有某种启蒙的​责任。小 S 听完撇撇嘴,​并不在意。

时代早就变了,印刷业作为传媒业基础的时候,李敖要去读书,要开笔战,要表达异议,民众才愿意听他​。等到电视成为传媒业基础的时候,吸引民众不再需要文字,而是需要真人出镜。李敖嬉笑怒骂形诸文字,根本比不上两姐妹的喜怒哀乐​尽收镜头。哪怕是李敖自己,最后也上电视做节目,但是依然脱不开文字,手头总有复印稿和书籍,用小棍子​一边指着一边说。而大小 S 并不需要,她们吃个晚餐都可以直接让观众消费,让大家​讨论两天。

她们并不启蒙,她们负责娱乐,她们的生活或者说她们的存在方式,就是她们的表达---我敢那么活,并且我敢那么活给你们看。

所以在大 S 过身之后,当我看到各种人的缅怀文字​时,总是会感觉到强烈的恍惚。无法区分生活和表演,无法区分真实和​虚幻。大小 S 所谓「依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这里的「心意」是完全出自自己的意愿,还是一早就带着某种设计,认为​唯有这样做才适合自己给自己设定的这个角色?是真人秀在继续,还是生活在继续?是命运在推动,还是剧情在推动?一句话很难说得清楚。

但是人们的确从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做自己」、「随心所欲」、「反抗父权」、「勇敢投入去活」......诸如此类,人们看到的东西都彼此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认为在这对姐妹身上真正存在这些东西,而且为自己亲眼所见,而且不止一次一年。奇妙的是,他们并没有推开家门,真正进入大小 S 的生活,一切都是来自娱乐新闻,来自镜头和采访。只是这种新闻报道数量惊人,以至于足够填充起一种真实生活所需要的诸多必要​细节,让人忽略了自己并没有看到在镜头之外的更多​东西。

如果问我,我会说我对大 S 的生活一无所知,我对小 S 的生活一无所知,​我所知的都是镜头愿意给我的,娱乐新闻愿意给我的,而这一切都是她们两姐妹愿意​透露的,​愿意展示的。​我想,这应该和事实无关,和真实无关,从中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既不会让我得到鼓励,也不会让我得到启发。​我只是好奇一件事:现代传媒能在多大程度上模糊​真人秀和生活之间的那根线?

我自己不认为​生活是一种真人秀,也不认为传媒侵入生活是一种合理选项。​依照我的想法,个人生活应该尽量避开人群,尽量避开传媒。不单纯是出于隐私考虑,​更多是为了避免彼此震荡反馈---你在生活中做了一件事,传媒捕捉加以聚焦放大,引发社会讨论,这种放大了的讨论会反过来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由于有了新的心情和想法,就会产生的新的行为,新的行为​诱发更大的社会讨论---于是双方都会想办法去操控对方,​双双脱出原先的正常轨道---一方不再是真正想要那样生活,另一方并不满足于只是作为观众存在,​最后是双方生活在一起。

就像是现在,大 S 的财产如何分配,孩子抚养权如何归属,又会变成​新的一轮讨论热点。当然,这里面不会缺乏一些固定角色,比如说前婆婆,前老公,现老公,即将出场的孩子后妈,于是甚至是在人已经不在之后,​剧情还会自动继续上演,一路会有新的剧透,​会有新的剧情发展,一轮又一轮。

以前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坚固,一切如我所见。现在我看这个世界觉得摇摇晃晃,如同海市蜃楼,水中倒影,​都是虚像幻影而已。也许,我们此刻的生活,连带着地球上的这整一个世界,也处在​另一个隐形的巨大摄像头之下。此刻我们从容不迫,​看似全心投入各自的生活,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发现那个镜头的存在。一旦知道有那么个镜头存在,​真不知道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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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3

从贺岁档回到贺岁片


虽然这几年我都不出门看电影,但是每到春节档的时候留言区里总有读者问,问我看过​这一部没有,看过那一部没有,观感如何,什么时候写个观后感,诸如此类。今年很特别,读者就问一部电影,​从除夕到初五,我就没看到第二部电影的名字。

猫眼的数据我在看,​网络上的热闹我也在看。现在春节即将过去,我想对未来几年的电影市场做个预测推演,算是过节百无禁忌​,人均胡说八道的一种:

1、我认为贺岁档会​重新回到最早的贺岁片。

​这是基于一个假设:在流媒体和短视频的冲击下,在网购的不断下沉和普及之后,许多家庭对于去商超看电影这件事本身的兴趣没有以前大,于是在贺岁档​到来时有一个重大的心理改变:​有且只有一部贺岁片的预算。

以前叫贺岁档,意味着有一批电影争雄,大众要看两三部,跟着网上的讨论​亲自上阵论一下长短,在餐桌上发表一下个人见解。现在只有一部电影的预算,那么人们就只会去看最好最强的那一部​,于是会迅速形成明显的头部,赢家通吃。​不再有什么分蛋糕,一家绝尘而去卷走大部分票房,一到两家小赚或者大平,剩下的几家可能根本就没有上桌机会。

我看网上讨论影片质量,讨论编剧水平,​各种见解都有。要我说的话,倒不如大家分析一下为什么​许多人家家庭预算里只有一部电影。或者,​讨论一下这个假设到底成立不成立。

​2、我认为粉丝电影会大行其道。

和很多人的想法相反,春节档的票房没有证明​流量无法担任一番,背负票房重任,反倒是证明了单凭粉丝们能够撑起 3、4​ 个亿的票房。这点票房放在春节档当然不行,但是一年之中春季档只有两周,剩下的时间想要发片,发片想要赚钱,​粉丝电影难道不是一种好选择?​忠实的粉丝是电影票房的最坚实保底。

无非是说别来春节档,别把成本推得太高,暑期档一部收个 3、4 亿票房这不是很好的生意么?粉丝电影其实就是定制电影,针对特定人群提供的​定制内容服务。针对全民的现象级电影一片难求,​那么针对分众人群的定制电影依然有可能成立。不用说未来,现在的系列电影不就是​定制电影么?做好一点,就是个电影品牌,做得一般就是个定制电影,每年到时到点固定人群​准时去电影院服用。

所以许多影迷朋友不要高兴得太早,​giegie 们不会糊,而是会拍更多电影。电影大分流在所难免,过去那么多年就分流出去一个艺术片,类型片根本没有做起来。并不是你追警匪,我追惊悚,而是要么大家一起上,要么大家​一起跑,必须做全民电影,结果就是大家整天就看电影小品。分流是好事,不同的人看不同的电影,各自追求自己​在乎的题材和角色,然后电影公司也就都能活下来,分类中也才会出现王者。

3、​我认为还是要靠 AI 拯救电影工业。

​说实话,这几年我听了很多次电影工业崛起的说法。​具体体现在哪里?不依然是好片要打磨 5 年以上,​大片一赶就穿帮?​所谓的电影工业在哪里?一部片子​人人都喜欢,第二年能上续作吗?为什么做不出来?​你工业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我一点都不信。并没有那么多资源,并没有那么多熟手,​可以一年内支撑起 10 部大片。我甚至都怀疑,许多电影​支持类型的公司一年到头都在赶工,做完这家做那家,而且,效率没有那么高的同时价格反而会被推高。看看短剧就知道了,市场稍微起来一点,需求稍微上升一点,竞争稍微激烈一点,​人手就不足,人工立即就飞上天,成本立即就​开始爬升,赚钱的生意迅速就变成赌博。

所以我看好 AI,​电影公司和导演们除了拥抱 AI 之外怕也没有什么选择。是的,现在 AI 生成影片还不是很灵,​时常也太短。但是作为一种生产力工具,它的演化​速度应该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快。AI 作为个人辅导,心理按摩,搜索引擎那是大材小用,​它真正的用途还是在工业生产上。在制作环节上稍微释放一点产能,​电影工业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工业。手搓固然精细,​但是单是靠手搓撑不起一个一年几百亿的市场来,​还是得有趁手的高效工具。

这样一来,大家也许终于有 B 级片可以看,出现一个 B 级​片市场。想一下,哪吒是老李家老三,打死了​龙王三太子。​那么,大太子和二太子呢?​为什么没有出现?再想一想,​哪吒他哥金吒和木吒呢?​为什么也没有出现?观众看了 A 级制作《哪吒》感觉很好,紧接着就能看《金吒大战龙王大太子》《木吒大战龙王二太子》乃至《降龙老李一家人》这种 B 级片,​也是一种很好的补充选择。随时有片看,随时有钱赚,这才叫工业嘛。

我在电影圈浪过的那几年,认识了有生以来人数最多的理想主义者。电影对于他们来说不单是梦想,​甚至是他们生命的寄托,为此他们可以忍受一切,支付一切,常年籍籍无名在后台做着最辛苦的支持工作,拿着最少最不稳定的收入。

所以,我希望电影市场不会在网络的影响下像实体店那样倒下,我也希望这些可敬可爱的人能够拥有真正可以释放自己才华的电影工业。而作为观众,​我个人也希望能够有更多不一样的电影可以看。毕竟我是从旧时代走来,电影院里有过我的青春,有过我的过往,​有过我的白日梦---不管时代如何变幻,总得给人一个做白日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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