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9

在完成前保持沉默

 


如果你决定要创造一点什么,无论是一篇文章,一件家具,乃至一个孩子,在做完之前,询问他人意见可能造成的损害可能远甚于​失败本身。
“如果我不问其他人,可能我自己意识不到存在什么问题”​,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心态。放心,你肯定有一堆问题,少部分可以解决,大部分​即便你意识到了也没有办法。所有的创造在完成之时,这些问题也未必然见得​已经解决。事实上,你是在自己着手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无形之间推进了​整件事的进程。
​别人当然有别人的智慧,但别人有更多看法和观念。你反复去询问怎么样,行不行,你得到的往往就是看法和观念。但是和具体的创造而言,​这些东西和垃圾没有多大区别,因为它们都是从事物表面观察,试图推断事物内部​,然后就装作是结论。而你正在做的事情完全相反,你是从事物内部开始兴建。当你建设一条船的龙骨时,你让别人来看什么?你让别人怎么回答“这条船看起来如何”之类的问题?
我曾经建议过许多次,希望人们能够去试着写作。原因是写作天然就是很孤独的事情,并且,大多数人即便想问也会耻于开口,​于是只能自己去完成。做过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你在一开始就和很多人谈你的构思,谈你的表达,​往往意味着你无法写完。而如果你在一开始定了自己要完成这篇文章,全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那么你多半能够完成,然后你就获得了完全仰仗自己进行创造的经验。
叫狗不凶,这个道理在多数时间都是成立的。
​即便你是创造者,当你开始创造时,你的创造物就高于你。喜欢问别人的人,并不真正关心创造物,他们​关心的是自己。通过询问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创造,来认定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自己在创造的过程中不重要,​它只不过是创造物出生所需要的燃料而已。人们看到一篇文字,看到一把小木椅,看到一盘炒菜,也不会问这是谁做的,只会问这是什么,​它有怎样的质素?即便我写了那么多年,到今天都还有朋友惊奇地说:“哦,那篇文章是你写的啊?”
其实我也不能记得我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款产品,这里我是指它们的形式,它们的​观感。但是我能记得当初我是究竟怎么想的,想要具体表达什么​想法,具体解决什么问题。然后我能回想起当初我是如何去构造的,但我不大能​回想起完成之后的样子。道理也很简单,具体的构造方法我会在今后一用再用,但我不能​一模一样再写一篇算是新文章。
所以我不问,不问别人怎么看我的想法,也不问别人看了文章之后有什么观感,​因为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人们看完文章没有意识​到作者是我,我也不会觉得沮丧,这说明我的作品获得了独立的生命力,不需要我随时用名字去加持,那么​这事我就做对了。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创造点什么,这的确是​会让人觉得恐惧。但恐惧可以适应,只要你接受了事物就是如此运转,那么你就会习惯于摸索,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和有光明的时候没任何差别。工作是白班,创造是夜班,​仅此而已。​上夜班的人会怕黑吗?一开始也许,但很快夜色就是他工作的颜色,​隐约还会透出工资的光来。
每天都有人拿着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开头,他们的半成品来问我,问我怎么看,问我有什么想法。我不看,我也没有想法,我反而建议他们把嘴紧紧闭住,转身回家,继续去把事情完成。在完成之前,要保持宝贵的沉默。​唯有在沉默中,一个人才可以清晰地和自己对话,也才能把事情想清楚。最重要的是,沉默可以让自我站到一边,把创造物置于视野中心,​那么距离完成就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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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歌迷老去

歌迷一开始有的是青春,​很快就只剩下回忆青春。到了回忆青春这个阶段,人的火气就会少很多。就像我批评五月天​的自辩那篇文章下的歌迷留言一样,有些读者看了惊呼:歌迷太疯狂了!对于我而言,这才哪儿到哪儿?如果我批评的是某位当红小鲜肉,留言区​一小时之后就会成为2023年12月的北加沙。
没有别的原因,​歌迷也老了。​他们不再拥有青春,以及无尽的精力和键盘时间。歌迷也会走出学校,歌迷也会结婚生子,歌迷也会背上房贷,歌迷也​要和所有俗人一样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燃烧青春并不能付清水电费,沉溺感动也​不能确保升职加薪。​于是,老去的歌迷开始讲道理。不像是那些正年轻的孩子,动辄就要你灵车漂移,他还要在坟头蹦迪,胸口上还挂着“NM$L”的金属厂牌。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才哪儿到哪儿?
歌迷老去,​迟早他们会意识到参加演唱会是人生的偶然,演唱会散场才是人生的常态。“我们”这种复数概念,会缓慢而坚决地崩解为“我”,​崩解为单数概念。有没有“我们”,“我”是否还属于“我们”,​会变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生活的反复毒打教育人们一个道理:面对生活的重拳,每一个人从来都是单数概念,并没有“我们”​站在一起,全靠自己的脸接着。因为“我们”而产生的虚幻力量感,虚幻控制感,也都会一并消失,世界不是由“自己人”构成的,​每个人都赤身露体地站在陌生人之间。
歌迷老去,带着孤零零的自我,迟早他们会意识到​他人认同也没有那么重要。时光最先治愈的疾病就是自我膨胀:我是世界的中心,一切围绕我而生,我的喜欢,我的赞同,​也就成为了自我的一部分。我喜欢的乐队是我,我喜欢的品牌是我,我喜欢的​物件是我。于是从正向来说,我要他人认同我的喜欢,正如我希望他人接纳并且喜欢我。从反向来说,我要纠正、惩戒那些不认同我的人,他们不喜欢我的喜欢,那就是在冒犯我本人。
​总有一天,人会清醒地意识到那个冷酷的事实:这世界上真正在意你的人,加起来​总量是个个位数,剩下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是谁,更不在意你怎么想。你所幻想的认同,不过是你这一只孔雀对着世界奋力开屏,希望世人有所回应。而世界由一群猴子构成,​它们向你亮出红色的猴屁股。
你只有你自己的,你的欢喜是你的,你的哀愁是你的,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真正知道你的感受是什么,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努力探究。会在具体的某一个点,某一刻有所谓共鸣存在,就像是一场演唱会---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演唱会现场交汇,然后又沿着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进。共鸣就是射线的交点,在​那一个点之前它们彼此分散,在那个点之后大家一去不返。​而一条射线由无数个点构成,你的点和他人的点通常是点点不同。
和反对自己心爱之物的人讲道理,这是歌迷老去后​最后一次努力尝试。然后自己的喜欢就彻底变成了自己的私事,不张扬,不显耀,不公开。别人怎么看待​,持有怎样的态度,这和自己完全无关,不说服,不争论,不​抗议。每年4月1日都还有歌迷记得张国荣的祭日,​都还有歌迷会纪念。别人对此如何嘲讽,如何打击,他们看到了并不理会,因为纪念是他们自己的事,正如喜欢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如何看待如何评价和自己全无干系。
青春的背景音就是喧嚣,喧嚣到不大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所有人都会走出青春,​走向成熟,走向中年。​人会渐渐走散,喧嚣会抛在脑后。会有那么一刻,走在人生的山路上,人会偶尔回头望一眼,望向曾经的喧嚣,望向曾经的热闹,望向曾经的认真,​然而山风吹过,一切消散无踪。在回望片刻之后,人会​放下过往继续孤身上路,只有旷野和星辰在​继续看护着他。

我说: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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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7

火锅、紫砂壶以及五月天

 


为什么我​总觉得火锅太贵?因为火锅店不需要厨子,烹饪的部分交给了​食客。我去一家餐厅吃饭,有很大一部餐费是交给了厨子,因为他花了那么多年时间打磨自己的厨艺,因为他今天花了心血​专门服务我。我这笔钱是用于购买厨子的智力和体力劳动,​而用在后厨一帮洗菜小工身上我就会觉得不值。
为什么我总觉得宜兴紫砂壶没什么意思?因为我想买的是一个真人师傅,全手工​做出来的壶。为了做这个壶,他要当三年学徒,要逐级​考证。但是这个行业喜欢混淆概念,​在全手工上做文章,发明出“纯手工”的概念。也就是说,借助于模具成型的紫砂壶,传统上称之为“半手工”,但是为了偷换概念,就强行说办手工虽然借助模具,但全程还是人用手去做壶,所以是“纯手工”​。
现在你说我认不认五月天在现场演唱会使用所谓“垫音”​?认不认全世界演唱会都难免用垫音​?再大的歌星开演唱会都得先行预录制好​混合音轨?我不认,除非你要让我认同火锅店的厨艺,认同所谓纯手工紫砂壶,认同预制菜和​热锅滚油现炒的菜是一回事。想什么呢?
​什么是演唱会?演唱会就是工业化了的唱堂会,以前唱堂会是看唱戏,​观众买的是舞台时间和舞台表演。​演员少唱一分钟不行,少唱一句不行,少翻一个斤头也不行。​戏班子得付出真实、足额、且确保质量的劳动,才能获得报酬。这个逻辑在演唱会同样成立,所以张学友唱到昏倒,没有人会说什么,因为​这是真实劳动。同样的,歌手在台上忘词了,要么道歉要么自我调侃,因为别人是付了钱来看表演的,​那么表演就需要合格,你得让​观众满意。
郭德纲说过很多过时的话,​但他的过时话里有一句道出了舞台表演的真相:能力不高水平有限,全靠舍得这膀子​气力。


观众认为舞台上就应该真唱,那就不要跟观众较劲。紫砂壶商愿意叫自己的壶是半手工还是纯手工,那是商家自己的事,但是别教育顾客,说什么半手工也是手工,​说什么没有多少真正的全手工,说什么全手工就不借用任何工具全靠一双手了?别教育,如果我要花钱,那我就有权购买一把​我认为的全手工壶。​你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别教育我什么是正确的全手工概念。
​所以,不是就不是什么普及垫音的事,而是消费者​知情权的问题。你演唱会要用垫音,那就在广告和​门票上先写清楚:不保证全程真人现场人声演唱,有技术合成部分。然后别人买票来看,​这叫做你情我愿。买票来看,但是又要喊假唱,​那就是耍流氓。其流氓程度,和事先不说,按照真人现场演唱收票钱,收完钱演唱完再做科普的程度​一致。
最后谈一点个人​体悟:当经济低迷的时候,人们​会涌入餐饮、娱乐和旅游业,​对于置业、创业、投资、扩大再生产变得极度谨慎。什么都是假的,吃到肚里,穿在身上,看在眼中​,自己享受了才是真的。基于这种心态,​类似的行业都会很火爆,但是这种火爆和过去的火爆不是一个概念。过去的概念是今晚可以看演唱会,也可以去夜店​蹦到天明,所以要求没有那么高,人也没有那么挑剔​,大家的心态都很平和。
现在的概念是老子专花了这笔钱特地买开心,这一晚除了这件事我​不再想其他的了。所以,观众和顾客会变得​更加挑剔,更加苛刻。以前可以追逐的事情太多了,​一样不行那就算了,赶紧换下一样。现在能追逐的事情少多了,人们也在意多了,严肃多了,花了钱就要买到对应的服务,少一分一厘一钱​一盎司都不行。
花未来的钱时,人们慷慨大方且容易满足,花现在和过去的钱时,人们锱铢必较​且挑剔苛刻​。嚷嚷假唱这种事,过去几十年都​没停过,嚷嚷完也就过去了。今天怕不是还能继续这样,会有人当真,而且会有人相当当真。​知道现在都怎么卖紫砂壶的么?师傅开着手机摄像头,现场直播制作过程,顾客去点自己看了一周直播,师傅一点点做出来的那把壶。
有底气的师傅都那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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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世俗的归世俗

 


作为业余佛教爱好者,看到有人在身上纹经咒,穿着印刷了《金刚经》乃至玛哈嘎拉一类护法神的T恤,我赞许吗?我不赞许。我高兴吗?我不高兴。站在我的角度,这些都是不清净不如法的做法。但是我会拦下人家去教育一通吗?我不会。我会去举报文身店,举报售卖T恤的商家吗?我更不会。
因为不管我个人爽不爽,赞同不赞同,我这里都有一条清晰的线:世俗的归世俗。
世俗生活是要欢乐的,甚至需要海量的庸俗才能让这种生活顺利运转。精神生活的部分最好留在家门以内,甚至仅限于自己体内,这样大家才能够共同生活在一起。否则,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如果我信仰道教,你在你家门口挂八卦镜对着我家就不行,你挂个六字真言那就直接伤害了我的感情。如果我是素食主义者,你让快递小哥把你网上买的火腿挂在你家门把手上就不行,你冒犯了我的价值观,我见不得我朋友的尸首就那么挂着。如果我是个积极人生观的践行者,和朋友聚会有人大谈躺平哲学,我就听不得这些话,愤而厉声指责,当众宣布从此割袍断义,起身拂袖而去,当晚还要在朋友圈发一条声明传檄天下传达至全国股级以上干部知悉。
这是干嘛呢?
我个人认同一条梵文咒语有强大且不可思议的加持力,但我不认为别人也有类似的想法。在别人那里才不会理会它究竟有什么意涵,只是觉得这一行符号很特别,很好看,纹在自己身上就和纹一句诗,一个商标没什么两样。我去和他计较这种行为清净不清净,是赞美还是玷污,毫无任何意义,因为别人根本就不在我这一套想法里面,人家想的念的就是好看而已。
重点在于,我不会因此而认为别人那么做就是为了特意来冒犯我,不会因此就要生气,就要去告举,就要惩戒对方而后快。我才不要做一个在世俗生活中打着手电筒,用我的价值观衡量、裁剪、纠正一切的人。但的确有这样的人,而且这些年来他们的数量变得越来越多了。十五二十年前,我就没听说过谁公开问“你为什么不说端午安康”,也很少听见谁公开问“你为什么不过七夕而要过情人节?是不是跪习惯了?”
这让世俗生活变得很困难,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禁忌,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真理,每一个人也都有各自内心深处的至高无上。如果每一个人都在世俗生活里实践自己所认定的这一套,那么大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做什么才对,因为随时可能会冒犯到别人,随时都有人会宣称自己感情受到了伤害,要求立即惩处。
物理学家要求禁止仙侠剧和武侠剧,因为它们违背了神圣的牛顿力学,伤害了他们身为物理学家的情感,可以吗?当然可以,这是基于完全相同的逻辑。但是物理学家不会那么做,迄今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例子,主要的原因我认为是他们能够分清楚物理世界和艺术创作之间的区别,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他们要脸,觉得身为物理学家哭喊自己被一部电视剧伤害了情感,可能会让自己显得分外弱小无助。
所以,仙侠剧和武侠剧的忠实拥趸都应该感谢物理学家,感谢他们让自己有剧可以看,感谢他们坚持不肯入侵世俗生活,用正宗物理学规范电视剧。所有的读者也应该感谢我,感谢我身为秃子,慷慨大度地允许他们在留言中随意使用光、亮、脱等字,甚至可以直接使用“秃”字。要知道,我本来是可以宣称自己情感受到严重伤害的。
人们动不动要捍卫理念,捍卫审美,捍卫价值观,我看,不如先从捍卫世俗生活开始。比如说如果大家对于在门上挂什么不能取得共识的话,不如一家挂一根夜光硅胶内置弹子七种音频高频震荡按摩棒好了,这样回头再看所有的八卦镜、五帝钱、十字架、六字真言,顿时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大概这就是世俗生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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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5

准备拍你的电影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公众号,在Threads都不断有人催促我去尝试一下Pika,一款视频AI工具。翻看社交媒体,感觉Pika是现在的热点,强大的工具,漂亮年轻的中国女学霸创始人,硅谷大佬们纷纷奉上投资的新项目......看了一下,的确是挺漂亮的。但另外一位创始人也是华人女性,这不更值得说说吗?
我个人目前没有使用这些AI视频工具的打算,并且想劝一下这些敦促我去使用的读者朋友:停止追逐新工具,重新转向做内容。这个和是否支持技术进步无关,和是否保持思想开放无关,我这么说完全是基于我朴素的想法:
首先,AI在视频领域内的爆发已经是一个趋势。本来我很乐观,认为直接用文本生成长视频在今年内就可以完成。现在看起来,技术进步并没有那么快,但是到了明年或者后年,普通人用AI制作一部自己的短剧,短片应该是有很大可能的事情。
那么这样强大的一样工具---也许不止一样,同时会有很多家,落在了所有普通人手里,会发生什么?在AI绘画领域内,我已经经历过这一切:所有人都可以用AI来绘画,但是紧接下来的问题和工具无关,和技术无关,而是那个古老的问题---应该画什么?
很多普通人浅尝辄止,在新鲜感过去之后,很快就停止了尝试。为什么?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是需要图画来表达的,画小猫画小狗画风景画侍女,结束了。不要说普通人能够成为画师,就算是像我这样给自己的文章每天配图都做不到,更别说经年累月地持续用AI绘画。现在AI绘画的工具还少吗?支持的风格、类型还有什么空白吗?普通人用吗?
现在视频AI来了,我认为问题也是同样的。我看你们忙得很,今天追Runway,明天追Pika,后天架设Stable Diffusion的视频组件,所有最新的AI都用了一遍,都发了帖子,甚至都做了视频节目介绍。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然后转向更新鲜热辣的AI工具,转向某个AI工具升级之后的新功能。
那么,假设说明年4月1日,世界上第一款支持剧本直接转长视频的AI工具SONB问世,所有人都可以一圆导演梦,届时你们要拍什么?你们有什么故事?有什么剧本?有什么独特的观察、情感、体验、经历要分享?
接下来的话,我准备换一种高情商的方式来表达,免得造成溅落伤害:
根据创新传播曲线,在人群中愿意最先接触和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从来都很少,可能不超过人群总数的5%。这样的人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这个世界,乃至于对于全人类都很宝贵。因为他们是先行者,经由他们的尝试,他们的反馈,他们的传播,使得一样新鲜事物可以进入人类社会,进而改变人们的生活。
但是通过观察可知,这样的人往往在创新大规模传播,转变为生产力或者产品的时候掉队,寂然无声。靠着创新做出成绩,赚到钱,出了名,上了市的人,往往不是这些先行者,而是一开始看起来反应迟钝的土鳖,他们姗姗来迟,但是一刀下去就切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先行者通常都是先烈,这是中国互联网著名的段子。
先行者的这种命数,或者说这种共同际遇,我认为是不合理的,伤害了人类的好奇心,伤害了人类的探索欲。因为是个人都能看到先行者就是先烈的事实,于是告诉自己说:新鲜事物不值得浪费我的时间,等别人先试通了再说。所以,我高情商地认为先行者有责任和义务充分利用新鲜事物,创造出一些有价值的结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人类这个族群。
基于这种朴素的思考,我认为从现在到明年4月1日SONB发布,还有5个月的时间。如果是我的话,我在这5个月的时间里会用10%的时间去尝试各种纷纷出炉的新鲜AI视频工具,而把剩下的90%的时间拿去思考和写作长视频剧本,构思出一个人们愿意时间看的故事,并且逐渐完善人物和情节,努力达到可以拍摄的程度。
如果我不是我的话,我会在这5个月时间里,把所有热门短剧用AI转换为剧本,用剧本训练GPT,把私有GPT训练成短剧创作专家,熟悉各种套路和桥段。等到4月1日SONB上线,我会用它批量生产上百个短剧剧本。目前短剧的报价是100集10万人民币,那么明年4月份这一批剧本应该卖得上一个过得去的价格。要抓紧时间,因为随后那么干的人多起来之后,价格会雪崩。
最好不要到了明年4月1日,你对所有的AI工具如数家珍,对于所有的创始人个人经历都信口拈来,但是你没有用这些AI工具做出任何一款个人作品,满足于自己知道的最多,自己知道的最新。这些都是虚幻的感觉,我之前说过了,这样做容易伤害到人类。
为了人类,请不要再向我推荐任何AI视频工具,请现在就开始准备拍摄你的电影。
最后,SONB是我为了假设未来的情形而捏造的名字,没有这样一款产品,也不存在明年4月1日发布这回事,麻烦不要跑留言区里来问我,谢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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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4

月亮落在燕晗山上

 


​有人问我对北京和深圳两个城市的印象,又问我为什么当初​会离开深圳?因为深圳很闷​。北京和深圳都很躁,在北京躁了有很多去处,但在深圳却没有那么多,于是就会觉得闷,就像是在一口高压锅里。
​深圳有本地生活,但是还达不到形成本地文化的程度。看起来所有的城市都一样,都有演出,都有讲座,都有画展,也都有市民活动。深圳的感觉是一切都刚刚学来,一切都刚刚兴起,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沉淀。这里面的区别​很微妙,我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解释:
深圳以制造业闻名,在当地有一个小型会展,​内容是各种各样的机器人。不是工业机器人,而是各种初创公司,各种爱好者带着自己制造的机器人,大家选一个类似华侨城Loft那样的地方摆摊展示,​大家可以喝着咖啡交流,现场也能有一些零售。与其说它是会展,不如说是一个节日,​一次聚会,甚至可以算是机器人的跳蚤市场。
这样的事情天然地只能发生在深圳,因为只有在深圳才有那么多的从业者,也只有在深圳才能很轻易地搞到各种零配件,所以机器人或者说制作机器人是深圳本土所能产出的​东西。如果这一群人持续壮大,如果这个展会持续开下去,那么它就会从本地生活里万千展会里脱颖而出,形成一种本地文化。只要提起机器人,​中国人都会想到深圳,想到这个展会,那么围绕机器人就能形成一种本地文化。
​在其他地方,类似的​存在实在是太多了。你想起小剧场,你就想到北京。你想起脱口秀,你就想起上海。​你想起早茶宵夜,你就想起广州。说起来深圳真正坚固的本地文化,还是早茶,无论是穿越、登山、自行车,都不能和早茶相比,哪怕深圳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城市,这里的人都说普通话​。
缺乏本地文化,这让人在夜静更深的时候​很难捱。你走上阳台,看山看海看深南大道横贯如带,夜风里整齐地回荡着同一句​话:“搞钱搞钱赶快搞钱”。有人说搞钱是深圳这座城市的主题,似乎也不能算错,人们不是因为深圳的气候而来,不是因为深圳的医疗而来,不是因为深圳的教育而来,人们来这里是为了赚钱​,空气中永远是120%的赚钱热度。
听着口号声,看着眼前无数你买不起的楼静静矗立,无数你买不起的车呼啸而过,你的灵魂就没有个安歇处,你的心就没有个落脚处,在那湿热的暖风中飘飘荡荡,就像是一只被扔到距离家2000公里之外弃养的狗。
在北京没有那么难,​你可以做个文艺青年,这里有热爱文艺的传统和尊重文艺的文化,而且有一大群这样的人。在上海也没有那么难,你能煮得一手好咖啡,拉得一手好花,也会有社区接纳你,​也会有一群人认可你。深圳不是这样,在搞钱之外,​几乎不存在第二条道路,不存在第二种活法。有没有买房,有没有买车,有没有股票,有没有股份,有没有期权?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需要搞钱,这​没什么问题。但是在搞钱之外,还需要生活和精神上​的滋养。因为搞钱很辛苦,搞钱很折磨,如果没有​任何滋养,人的灵魂就容易干枯。小剧场不能提供任何升值加薪的机会,也不能帮助你买车买房,但是你坐在小剧场里,等着钟声响起,灯光暗下去,忘记了舞台和观众席之间的距离,忘记了戏剧和现实之间的差异,你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触动,你的灵魂感到震颤,这种感觉从虚无中来,却能给你带来​宽慰。
当你的心能够感受到一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无论是惊奇、悲伤、欢喜、绝望、同情还是对人性的感慨,虽然你没有得到任何可以拿在手里装进兜里带走的东西,但是你的心得到了润泽,莫名其妙就觉得它充盈了起来,可以在散场之后再次​走入汹涌的生活,带着水汽​带着温柔带着某种肯定。

深圳是我​见过的最干燥的城市。即便我去过西丽摘荔枝,去梧桐山穿越,去白石洲吃宵夜,去东门看首饰制作,去龙岗工厂印新书,去深圳大学图书馆吹风,去华侨城Loft看展参加活动,我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润泽,没有归属感,没有休歇处,​也找不到多少同类。

我这辈子像头驴一样不断兜圈子,就发生在​深圳。有段时间我差不多每晚都会绕行燕晗山一周。燕晗山在深圳南山华侨城正中,围绕它​修了一条很漂亮的步道。每晚我都会绕着它走最少一圈,周末的时候会多达​五六圈。从一开始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步行,到最后只剩下我和三五跑者在路灯下默默前进,于是汗流浃背,于是精疲力竭,于是回家冲个凉倒下就能睡去---这是我在深圳避开夜晚的最好方法。

如果不是这样像驴拉磨一样兜圈,我就要​独自面对夜晚,再听听到夜风中齐齐整整的“搞钱”​声,​然后又无处可去。不如走下楼去,绕着燕晗山走一圈,经过菜市场,经过老破小,经过餐厅和医院,经过别墅区和游乐园,月亮一路上都跟着我,一会儿在树枝后面​显露,一会儿又隐没不见。仰头看着它,又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世界很小,月亮就是遥远的井口。即便是深夜走到燕晗山北面少有人经过道路,我也不至于害怕。等到我兜完今天的圈子,月亮也就彻底落入燕晗山消失不见。

月亮是我在深圳见过的最温暖最湿润的存在,就像是白石洲砂锅粥上氤氲的白色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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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3

疼痛和疼痛教育

 


通过读者留言和讨论,我才意识到大众对于疼痛的认知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当然,我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一系列事实改变了我的看法。
在2006年左右,我发现自己便血,医生要求做肠镜和胃镜。当时有普通肠镜和胃镜,加200块钱可以升级为无痛版本。所谓无痛版本就是上手术台前给一剂麻醉药,人就会失去知觉。等到检查完毕,人再悠悠醒来,打坐15分钟没有事就可以回家。
年少无知的我认为麻醉剂会伤害我的大脑,我早已确定自己这辈子没法靠颜值吃饭,脑子没办法也得顶在第一线,所以我要保护好我的大脑,我坚决选择普通版。医生听完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同意了。后来回想起来,那一眼相当于恐怖片里剧情开始转折前那一秒的平静。
一次胃镜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普通版的想法,管子才捅进我的喉咙,我的手就自动搭上了医生的手腕,并且开始试图折断它。我觉得这种反应没有任何值得指责的地方,任何人拿那么粗的一根管子插你的喉咙,你都应该当场折断他的手腕。话说回来,又没有片酬,对吧?
考虑到医生在我的胃里翻肠倒肚---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翻肠倒肚,所带来的剧烈恶心和痛苦,我觉得智商降低一点是完全值得的。所以,后续的肠镜,以及再后来的复查,我都选择无痛版本,并且觉得这200块钱花得真值。唯一的缺憾是睡着了就无法在医生翻肠倒肚的时候,自己同时通过内窥镜看现场直播。个人建议第一次做肠胃镜的时候选择普通版看一次,毕竟这种体验很独特,是纯粹的食物视角。
我真正受到疼痛教育是在2014年动一个小手术,医生很负责,术前召集所有助手、麻醉师、护士和我一起开会讨论手术方案。在会议上,医生告诉我说手术需要全麻。我都惊呆了,那么小的手术还要全麻?半麻不可以吗?再一次,我向医生提出了我的颜值和智力理论,希望他从我的个人利益角度重新考虑一下。
医生很耐心地向我普及了最新的医学常识,直到近十年后的今天我都还记得,他说:
首先,以目前药剂学的进展,麻醉药对于大脑不会造成任何损伤,而且在体内会很快就代谢掉,关于麻醉伤脑的担忧是多余的。其次,使用全麻的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病人的痛苦。如果使用半麻,麻醉效果并不会很好,那么在手术过程中,病人就有可能感觉到伤口的轻微疼痛。
重点在于,疼痛是一种习惯记忆。在手术中病人一旦感知到了疼痛,那么他的大脑就会记住这种感觉,而且非常在意这种受伤的感觉。等到手术完毕,麻醉效果消退,大脑就会把注意力聚焦在伤口上,任何疼痛的感觉都会被清晰地放大并且感知到。
选择全麻手术,大脑对于疼痛就没有任何记忆,对于伤口也就没有任何认知。等到手术结束之后,它不会主动去关注,也没有疼痛的记忆可以唤醒,因此伤口的疼痛程度会被极大削弱,不会对病人造成强烈的痛苦,利于后期快速恢复。所以,他强烈建议我选择全麻手术。
最后,大家需要认真讨论的是麻醉发生意外的概率。需要我确认自己知道概率值,需要我确定出现状况的紧急联系人。虽然是极小概率事件,但也要确保我的知情权。
事实证明医生是对的,我选择了全麻手术,术后只是觉得伤口有些发木,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刀口的存在,也没有多少疼痛的感觉,那点麻木的痛感还不如一次擦伤,和拔牙切疥子胃肠镜检查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这位医生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几乎是全盘接受了他的疼痛理论,同时推翻了之前的观点,不再认为忍受痛苦是一种必须,乃至上升为一种个人美德。疼痛就是疼痛,如果有药物可以控制或者祛除这种感觉,那么就应该用药。因为疼痛就是一种习惯记忆,你对疼痛不加处理选择忍受,那么它在你心里就会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它会一次又一次呼唤你的注意力,并且在每一次注意力聚焦时烈度变得越来越强。
疼痛会训练你的心,让你的心对痛感越来越敏感,对应的感受也就越来越放大。所以,选择忍受痛苦,不管是以保护大脑还是别的什么说法为借口,就是选择了培养痛苦,人为地把痛苦的记忆一次次强化,把痛苦的感受一次次提升。
正因为我的观念发生了转变,所以几年之后网络上开始讨论痛经女性应不应该吃布洛芬,孕妇应不应该选择全麻剖腹产,我都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当时人只要想,那么就应该可以做,除了医生之外旁人都应该闭嘴。如果现代医药学已经能够帮助人们减少乃至避免疼痛,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继续像一条鳝鱼一样,在钉板上浑身扭曲着接受活剐?像一条活烧鲤鱼一样,装盘上桌之后鱼嘴还在艰难地翕张?

不是什么忍忍就好了,而是忍受在培育痛苦,并且使得痛苦的感受固化下来,下一次随便一呼唤就能唤醒。人们偏好忍受,在我看来其实就是偏好控制他人。因为让人持续处于某种痛苦之中,那么自己稍微提供一点点改善就能被感激和铭记很久,而自己是否许可提供一点点改善则变成了巨大的人身权力。父母要求生病的孩子硬扛,公公婆婆丈夫要求难产的妻子硬生,这究竟是出于一种真实关切,还是一种权力宣告?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有药物可以减轻肉体的痛苦,那么我就会使用。对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也会做类似的建议。并且,我会给他们讲我从医生那里听来的疼痛理论,然后满怀信心地期待他们去验证成功。这样起码他们不会像我一样,让​胃镜医生的手腕处于折断的风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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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2

芬必得救我一条狗命

 


​昨天的经历千言万语就一句话总结:​芬必得救我一条狗命。
我都没想到这次一场普通感冒会给我带来那么多困扰,主要还是陌生,两三年我都难得感冒一回,对于感冒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鼻塞咳嗽打喷嚏这些都是小事情,​吃点感冒药就可以控制症状。但关键问题是感冒造成了我失眠。失眠之后就开始头疼,血压上升,修为不足以压制​脾气,功德池​水位狂降。
正常来说,​感冒之后人容易昏昏沉沉,盖上被子就能呼呼大睡。可我不是,我越睡越浅,越睡越清醒,经常搞不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想事情,有个网络术语管这个叫“清醒梦”​。
越是这样,事情反而越多,微信上不断有人来找我,突然​间在这个周末要和我聊各种事。我就很困惑,也非常烦躁,觉得这些人都是老天爷派来的打手,周末都不肯让我好好​生个病。​我想,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决定去找一款能​让人吃了想睡觉的感冒药。
翻查各种药物的时候,我偶然看到了自己正在吃的散利痛,发现它的成分包含50毫克无水咖啡因。这下我明白了,每晚上床睡觉前​我吃下一颗药,相当于喝了一杯​意式浓缩咖啡,怎么可能睡得​好呢?去年新冠的时候,那是我唯一能买到的药,当时对于控制新冠的症状的确有用,所以这一次拿来继续吃。结果就是它让我保持清醒,每分每秒清晰地感受​头面部的所有肿胀和疼痛。
我生生等足了6个小时,等到散利痛的药效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翻出一颗芬必得缓释胶囊吃下去,坐在沙发上等药效发作。大约半小时之后,我觉得鼻子、喉咙和太阳穴的疼痛开始消散,就倒在枕头上试着​睡一下。结果非常成功,从傍晚六点开始一口气睡到了​晚上十点。
十点钟醒来,我终于感觉心平气和,既不愤怒也不焦躁,虽然鼻子还是不通气,口腔鼻腔喉咙依然火辣辣的,但一切都恢复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因为我补充了睡眠,有精力和心气​去应对这些不适。
我发现肉体上的不适,会对​心造成很大的困扰。当我不得不清醒地面对咽喉肿胀,头疼欲裂的时候,虽然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只是一时,几天之后就会过去。但是心却因此烦躁不安,尤其是在缺乏睡眠的情况下,它就变得很难控制,怎么劝说都无效,​就一句话:去他妈的,我不管了。于是电话打进来,心就很嗔恨。​微信消息进来,心就很嗔恨。消消乐​过关失败,心就非常愤怒。
芬必得本身不能治疗感冒,它只是起到镇痛的作用。但是在这个时候,能够降低一点肉体上的痛苦,​那么心就可以喘息片刻。尤其是对于我而言,它解除了痛苦之后,让我可以睡着。大量的水和充足的睡眠,原本就是治疗普通感冒的不二法门。
传统上人们对镇痛类药物都持有相当排斥的态度,认为它们掩盖了疾病的症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我认为让一个病人活受,怕是既不能加速痊愈,也不能​改善身体和精神状况,只是白白受苦而已。当然,我也可以选择这么活受,再熬上个三四天​也能痊愈,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也许在我痊愈之前,功德池早已经清空,​在暴躁的内心驱使下,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
现在,距离我吃上一颗芬必得已经超过了12小时,我决定再去来一颗​。考虑到胶囊的颜色,我准备给它配上一份​冬瓜排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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