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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上网的时间太长,再加上匿名制,就很容易失去边界感。于是,很多人会在网上说出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说出口的话,表现出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流露出来的态度。
在《槽边往事》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用 AI 画了一张题图,就会有人这样留言:把原图发给我。我撰文介绍一本书,一部电影,就会有人这样留言:说你妈呢,链接呢?没有称谓,没有请和谢谢,只有祈使语气。每次看到这样的留言,我都忍不住去想,他们究竟是上网太久,看文章太久,自认为和我太熟悉,还是说他们在日常生活里久居上位,已经习惯了下达指令别人执行?几乎在每一天里,我都需要在这么思考的同时,耐心地逐一拉黑。这可能跟互联网的特性有关。从诞生之日起,因为没有历史,也没有传统,互联网世界从零开始建设,并且一直围绕着一条相同的指示:以用户需求为导向。用户要这个功能,那么就提供他们这个功能。中西之间的差别仅仅是中国厂商会不断把新功能集成到一个产品里,最后变成一把臃肿复杂的瑞士军刀。西方厂商则不断为每一个新功能推出一个独立新产品,仿佛亚里士多德附体,一定要把每一样东西都区分清楚。
用户喜欢看什么内容,那么就提供他们更多。用户喜欢购买什么商品,那么就提供他们更好的价格,更快的运输。甚至用户都没有任何想法,算法已经根据他的行为数据推算出他会喜欢的内容和商品,双手奉上---互联网让任何一个平民都享受到古代帝王和贵族的待遇,代价不是穿上盔甲作战,而是花一点钱就可以。
这样的一个互联网,很容易让人认为它就是自家后院,自己就是颐指气使的主人,剩下的全都是围绕着自己做服务的奴婢。那么,人就自然没有什么边界感。只要我说我想要,你就得给。我记得你有篇什么文章,你给我找一下。我喜欢这张画,你马上把高清原图发给我。你写那么热闹,最后连个链接都不给,链接呢?现在马上立刻,朕要看到。不单是予取予求,边界感消失之后,爹感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了。有人曾经以玩笑的形式回答了为什么中国家庭内部通常父母子女关系会比较紧张,他说:那是因为中国人普遍没有尝试过任何权力的滋味,直到成为父母的那一天,终于发现自己对子女拥有某种权力,于是忍不住心花怒放用了又用,用了再用,再也停不下手来。“你以后不要再画画了”,“以后这种文章你不要再写了”,“干点什么正经事不好,非要讨论这个”,“像你这么写下去,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我看你已经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东西了”,“写文章你多跟人家 XXX、XXXX 学一学,人家那才是文章”,“你的文笔还需要努力提升,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最近几篇文章写得还行,不枉我那么多年来一直关注”---类似的留言我一年到头不知道要看到多少条,教我做人,教我做事,叫我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但我始终也没见着任何橘子。
人和人的边界感在这里彻底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很自然。我要是反手一耳光,对方还很委屈:我错了什么?我这都是为你好。我要是反手一记拉黑,对方就会满世界嚷嚷:和菜头听不得反对意见,就没见过那么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人,就让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我是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并不清楚,但是我们彼此并不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很清楚。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无论是在线上还是在线下,人和人之间有起码的边界感。边界感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能处理好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好自己和世界之间的关系。什么叫处理不好?把自己当成主子,他人当作是自己的仆役,这就是处理不当。把自己当成爹,他人当作是自己的子女,这就是处理不当。这样的人一旦发作起来,轻则不断在网上纠正别人,要求必须说“端午安康”,重则上街拦截辱骂穿汉服穿和服穿超短裙的人,要对方做个得体的中国人。
一个人得自大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自己对所有人都具有无限的连带责任,需要随时出手?才觉得自己对全世界都具有无限的连带责任,需要随时挽救?所以,你养猫,他问你尽孝。你吃饭,他问你非洲饥民。你就算是买个灯泡,他也要质问你有没有考虑地球母亲正在发烧?我个人因此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建议大家努力拉黑。等拉黑到一定程度,那么这些没有边界感的人上网之后,就只能和他的同类待在一起。于是,一群每分每秒都想颐指气使他人,每分每秒都想当爹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想必会有相当的观赏性。想一想都觉得兴奋,想知道那些朕们最后能玩出怎样的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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