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上一匹马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喜欢看小姐姐的擦边直播？让我从另外一个故事说起。

在我骑过山羊、水牛、猪和骆驼之后很久，才终于骑过一次马。当时我应该在念小学，昆明的国防剧院办了一场儿童游乐园。父母带我去，然后父亲一定要安排我去骑马。现在回想，估计是他当时那颗山民的心突然躁动，自己想要骑马，但是又不好意思，所以一再怂恿我去。

那是一匹白色的矮马，并不比我高多少，看起来很可爱。小朋友们在场地边排队，马夫把人抱上马去，然后牵着马走到场地尽头，再把马牵回来，就算是本次项目结束。那么简单的项目，场边都是小朋友在排队，翘首以盼。

轮到我的时候，才上马坐定前进了几步，我就觉得浑身从内到外都不舒服。骑山羊是因为山羊本身就老用它的角来撞我，骑水牛是因为要去放牧，骑猪是纯粹为了玩，我也不是女孩子，不怕结婚那天下暴雨。骑骆驼太早，我大概就三四岁，完全不记得有什么具体感觉。而骑马不同，骑马感觉是大家排队就为了骑在马背上这一件事。

那时我很清楚地感受到臀部和大腿下有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能感受到小矮马的体温，也能感受到它的肌肉和骨骼在动。随着它的步伐我前后左右摇晃，我又能清晰地感知到我的体重，完完全全压在这匹小马背上，它在努力站直了往前走。这让我的感觉很不好，回程的时候，看到小朋友们在排长队，想到小马还要逐一背负这些孩子，一圈圈那么来回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我的感觉就更糟糕了，甚至觉得这一幕相当恐怖。

从那天开始，我对骑马这件事情就非常排斥。一直到我去香格里拉工作，他们夏天里带我去纳帕海草原骑马。和小时候不同，在纳帕海骑马是真的骑在马背上奔驰，马夫并不是牵着缰绳走，而是骑在另外一匹马上和你并排驰骋。如果你的马速太快，或者你有倾覆的危险，马夫就会拉住你的马缰绳，把马控制下来。而且，那些马匹也要雄健高大许多，能感觉到它们的确喜欢在草场上飞奔，尤其有马匹飞奔而过的时候，它们也会陡然加速追上去---那是它们的天性，并不在意背上多了个人。

在纳帕海骑马让我对骑马这件事情有了新的感受，在那里我没有感觉到自己骑在一副血肉之躯上，也不觉得我在压榨或者控制一匹马。反倒是我和马在奔跑这件事情达成了某种共识，马匹喜欢在依拉草原上飞奔，我喜欢整片草原飞快向后掠过，我们都喜欢那一刻的自由自在，事实上，我并没有去控制马，于是马才会跑得那么开心。就一份工作而言，我认为在夏日草原上的马匹，应该是找到了工作和爱好的完美结合，以至于愿意带着我一并飞奔，这应该算是一种善意和慷慨的邀请，请我也感受一下。

还是在香格里拉，后来我又上了一课，授课地点具体在属都湖，今称普达措森林公园的栈道。那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从停车点到高原湖畔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步行，也可以选择骑马。我去过那里很多次，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骑马。属都湖的马匹都是退役的老马，之前都是驮马，可能驮着货物跟随商队去过尼泊尔、印度很多次。退役之后，又来到风景区，做短途载人运输。

我骑过小马，也骑过骏马，老马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成语老马识途是真的，骑这种老马不需要指挥，更不需要拉缰绳，它自己就会走，自己分配体力，自己选择道路，对一切极为熟悉，人完全可以抱着手坐在马背上，专心调整身体随着马身起伏摇晃就好，你甚至可以拿本书出来读。

有一次，我遇见一头老马，它非常不喜欢我。我能理解，当时我的体重已经相当惊人，换了是我来背自己在海拔 3400米的地方走个七八公里，我也不愿意。虽然都是不愿意，但是老马有自己的想法。它一声不发，带着我前进，遇见路边有树的地方，就加速紧紧贴上去，想要把我直接从马背上给蹭下来。遇到道路急转，一侧是刀削一样的深沟或者岩壁时，就朝着那一侧来回猛晃，希望直接把我给晃下去，下班之心昭然若揭。

那次我第一次意识到马也有很私马的想法，而且也很有办法去实现。意识到这一点，我感觉它和我骑小马时候的感受正好两两中和，让我获得了一种较为客观的认知。我既不像个左派那样，咬牙切齿认定骑马就是残酷的剥削和压迫，是权力的过度扩张。缺乏人性的悲悯之情；也不像个右派那样，云淡风轻地弹掉烟灰，来一句「说到底，那就是个牲畜，对人有用才让它们的种群得以存活，而不是被吃到灭绝---有活干总比灭绝要好吧？」。

就我个人而言，我最喜欢在纳帕海骑马的经历，并且猜测马也应该喜欢在那里的工作。其余两者我都不喜欢，前者我不喜欢那样的人，从游乐园管理者、马夫到小朋友以及小朋友的父母，我都不喜欢；后者我不喜欢那样的马，但我可以理解它的想法，所以回程我是徒步走回来的，它可以放空跟着走，一路上还可以悠闲地啃点路边的草。

我想，最大的区别就是纳帕海的马和我自己，都有天性的自然流露。而在另外两个场景里，不涉及到天性，不涉及到自由，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哪怕是对骑马的人而言，也是一份工作。来都来了，不骑一次不就亏了？

希望这么讲，我能够回答清楚今天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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