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07

红伞伞白杆杆


遵循云南自古以来的传统,如果头天晚上吃过见手青或者草乌、附片,第二天起来要报平安。昨天我在朋友家开了一桌全菌宴,现在我已正常起床,目前感觉良好,精神和肉身运转平稳,未见到小人小马满天飞。特此报告。

在北京做一次全菌宴我从前年说到去年,去年说到今年。本意是想找一家滇菜餐厅,我作为卖菜佬从云南空运一批野生菌过来,请大厨做一桌,和北京的精神云南人好友们聚一次。而朋友们敏锐地揭破了我的小心思,说那么多,说那么热闹,就是为了不想自己下厨房,这怎么可能?所以,最后我还是被朝阳群众们一举擒获,扭送进厨房,再一次拿起了久违的菜刀和锅铲。

这就是命啊。

到朋友家做饭这件事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刚工作不久,年轻爱热闹,人又话痨加饿痨,大家也没有多少钱,不能随时下馆子,那么周末就会经常在各家流窜,一起做饭打牌看盗版电影,间或还有交友和相亲的安排。很快,生活稳定下来之后,大家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这些穷欢乐局就散了。

第二阶段是人到中年,全国各地甚至全球各地的馆子都吃过了,和各种米其林大厨都合影过了,朋友圈八菜一自拍的九图也发腻了,就返璞归真,觉得最好的味道不在于菜品,而在于人。于是,大家又开始恢复聚会,从这家厨房扑向下一家厨房。吃饭只是个由头,目的还是为了聚一聚。共饮一杯酒,聊以洗风尘,说一说那些年被社会毒打的事。

全菌宴就符合这个标准,只是自己下厨房这件事不符合我的标准,不过没人在乎,还是得去。本次全菌宴由我和李倩(AKA.厨娘)操刀,她做了炖鸡,取鸡肉做成鸡丝做了凉拌鸡枞,取鸡骨架煲汤做成松茸汤。还用虎掌菌和排骨加上整一升啤酒,做成红烧。这个人自由主义倾向非常严重,用我珍贵的干巴菌去炒鸡杂,完全无视云南的传统,但是大家吃了都说味道好,我也就只能忍了这些恣意妄为。

为了避免追究刑责,李厨娘把所有见手青都全交给我去炒。之前我本想和大家签个免责协议,但是席间有著名张姓律师在座,想着他会从法理上宣布这是无效合约,我也就没有再去自取其辱。见手青我炒了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用油滑出来,菌片肥厚多汁,但是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脱某花尝了一口,颤颤巍巍地问:咱这个见手青是不是还有点脆?我就知道她在美食面前,并非真正的勇者。

所以我又炒了一个干煸版本,水汽收干,蒜瓣金黄,辣椒段煸到略糊,逼出见手青的香味,和云南本地馆子里的版本大差不差,大家果然就不再犹豫,纷纷下箸。我注意到,在上前一个版本的时候他们并不开菌子中毒的玩笑,新版本上桌之后,玩笑就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现,可见中年人的轻松都建立在审慎的基础之上。

我还做个一个云腿青头菌,大失败,从头到尾就放在桌上,没人愿意动第二筷子。还好这顿饭准备了足够多的干巴菌,干巴菌才是拯救精神云南人灵魂的不二法门。
无论是干巴菌炒韭菜苔,还是干巴菌炒鸡杂,又或者是干巴菌炒饭,都极受欢迎。干巴菌把人分为两种,一种完全不能接受,可能闻见味道就想逃跑,那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另外一种人完全能够接受,而且通常表现为狂热地喜爱,这是判断精神云南人的硬标准。结果,昨天座上所有人都获得认证通过,干巴菌把气氛推离了客气的区间,达到了真正欢喜和满足的太空轨道,大家就停在那里漂浮。

按照惯例,厨子吃不了多少。我吃的那几口,主要目的是先示范,表明的确安全。如果我都不肯吃我炒出来的菌,要大家跟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中年就在乎一个「稳」字。不过站在我的角度,我倒觉得吃不吃菌子没那么重要,大家喜欢才重要,暗中观察大家的反应才是真好玩。

我自己也有别的收获,和菜品无关。一是蛋总和小 V 从邻居家借来一只埃及阿比小猫,而我家里养了一只英国佬蓝猫。埃及小子闻见我身上英国佬的味道,就不时跑来绕腿玩。后来我把小朋友抱起来,他就在我臂弯里睡着了,两次。我从中获得的个人成就感完全超越了做这餐饭,抱着猫咪,看他酣睡的样子,我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听见秋日天空的蓝色在稳定地发出「OM」声。

此外,蛋总还教我使用玉米烟斗。之前我从未喜欢过烟斗,也从未见过玉米芯做的烟斗。学会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玩意儿的主要用途是在自己面前制造出一片烟雾来。于是在吃了 3 个小时之后,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客厅沙发上听音乐翻手机,等着一会吃罢干巴菌炒饭就赶在日落前回家---中元节不可夜行,中年人就有那么严谨---而我就坐在阳台上,像个真正的田纳西州老农那样,叼着玉米烟斗,透过眼前袅袅升起的轻烟,看白色的云朵在天空里飞奔。

今天早上,所有人都报过平安之后,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去了健身房,说是要消耗掉昨天的碳水和油脂。我就知道,生活又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健身房是连续的,全菌宴则是让健身房得以延续的小小变奏。

最后还有一点尾声:回家之后,我家的英国佬罕见地一晚上都不愿意沾我,她可能是这顿饭唯一的反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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