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年轻人玩

昨天和一位朋友见面，从下午聊天到傍晚。他热爱收藏，我喜欢音响设备，大家每次都会交换近期上当受骗的心得，以及在深坑中抬头时偶尔见到的那一点星光。不过，这次闲聊略有一点不同，我通过我们的共同经历，强化了一个自己之前的观点：

老登只能跟着年轻人玩。

人们老说生活方式这，生活方式那，但生活方式究竟是什么，又和什么有关？在我想来，生活方式就是此刻社会能够有足够资源供应一群人的共同活法。我现在选择刀耕火种作为生活方式行不行？不行，因为刀耕火种属于过去时，现在早就不允许放火烧山，山林是国有资源。我周围也没有那么一群人，只有我一个人想要进入山林生活，那这种生活方式因为缺乏社会资源就很难支撑下去。

具体到老登这里，在生活方式之下，当我们谈论喜欢什么的时候，这种喜欢同样需要社会资源支持。比如说我喜欢机械造物，但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电子产品，那我就只能去学着欣赏电子产品里的机械部分。因为社会上的人力物力都在满足电子产品，没几个人继续制造机械产品，于是有限的选择就非常贵，如果不贵的话，就根本没有人提供维修维护，那就意味着自己只能玩垃圾。

同样的，我喜欢音乐。因为年轻人开始流行复古，开始买 CD 买黑胶，于是市场上才有足够多的选择，于是我有中古机器和新产品可以选。又因为市场有了新生的强劲需求，那些沉睡的 CD 和黑胶才被唤醒，有人愿意把它们从废品仓库里翻出来，送到社会上去交易，于是我终于可以玩到所谓的各种「名盘」---这本质上是沾他人的光，不是因为社会真的想要服务我。那种专门为我提供的服务，我可能根本就消费不起。

现在我用音乐流媒体，可以很方便地找到我喜欢的音乐，这同样是一种溢出效应---因为年轻人需要用手机用电脑听音乐，听那些严肃音乐爱好者看不上的流行歌、口水歌、网络神曲，因此催生包罗万有的音乐流媒体崛起，这其中有一小部分内容，刚好满足了我的需求---也不是专门为了我，而是既然开也开张了，不妨多放一点曲子。

所以，老登所谓的「喜欢」，其实并不是什么自由选择，它最好碰巧年轻人也喜欢，这样才能得到足够多选择，和足够多供应。否则，老登就不得不重回农业社会，从采集和加工开始亲手做，根本指望不上别人。所谓的审美也是一样，年轻人还喜欢读书，所以你有想看的书还可以读。年轻人还喜欢去美术馆，所以你有想看的展还可以去。而年轻人喜欢智能机之后，你再去想机械面板的功能机，想着有新品可以把玩，那就是你非要自己难为自己了。

我想，我们每个人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拥有怎样的具体喜好，并不纯然是个人选择，并非纯自由意志的结果。每个人都活在人群中，人群提供便利，提供可能，但是也产生束缚，产生限制。我们总是在一定外部条件的约束下，去过某种生活，去养成某种爱好。

并且它们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群的心理转变，喜好转变，对应的个人生活方式就要受影响。年轻人开始拒绝白酒，那么短期内白酒就会便宜得让酒鬼心生欢喜，但是从长期来看，这口嗜好会逐渐走向低价没得选，高价买不起的局面。别人不玩了，你自己也就没得玩，说你喜欢不喜欢欣赏不欣赏一类的话，那未免有点太不见外了。

我不是主动选择用耳机听音乐的，而是因为今天的年轻人最愿意买单的音乐设备只有耳机，所以我有无数个选择，耳机市场每个月也都有新品出现，挖空心思满足各种匪夷所思的个人需求，价格更是一降再降，跳水变成了常态，二手交易始终火爆。只要他们喜欢，市场就会立即满足。他们要小型化，那就越做越小。他们说要重低音，那么低音就调成尖峰。它们说要使用便利，那就去掉了线材，厂家纷纷开始提供无线蓝牙产品......

有一天我说：我想要一个......没有人理会我要什么，甚至都没人理会我说了什么，最多建议我自己去手搓一个出来。

作为老登，我想老登除了沾光蹭顺风车之外，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是教唆、怂恿、诱惑、拖人下水，哦，不对，应该高情商地说出「传承」两个字才对。老登要讲传承，告诉那些年轻人：黑胶才是最棒的音乐！紫砂壶才是最棒的茶壶！手串才是最好的释压手办！这是传统，这是真理，这是审美，这是人类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于是，黑胶唱片厂还能开工，一次压 3000 片。紫砂壶商家还可以继续卖壶，继续讲泥料的传奇故事。然后农民伯伯的嫁接技术也才有用武之地，批量地种植各种树籽，送进城换成钱。这时候的老登笑眯眯地坐在家里，听着黑胶唱片，手持精工半手工紫砂壶，腕子上终于可以戴上自己之前买不起的某种特定的树籽手串。不一会儿，他拿起了手机，打开微信开始输入：

「小朋友，我现在考考你，你说什么音响设备才能称得上是 Hi-Fi？」

房间里寂然无声，老登身后的一堆大大小小的音响设备箱子在落日下闪耀着很多年前上一次拷问日的陈旧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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