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25

为什么不能是我

 


当我震惊于 AI 在文字创作上的进展时,有读者问我,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如果有一天我被 AI 取代了,对此我会怎么想?还有更为刺激的问题​:假设一个精神小伙利用 AI 每天创造 200 段文字,最后​他所获得流量和名望远远超越了我,我又该怎么办?
我没意见​,因为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必须是个例外。
1990 年代的时候,我在昆明见过下岗的纺织工人和电视机​厂工人。曾经那都是很好的工作,​收入和福利令人艳羡不已。然而,业务说下滑就下滑了,工厂说结束就结束了。在那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世间的一切存在都不稳固,一切美好状态都不长久,​变化总是会到来,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事实上,我都不需要 AI​ 前来替代。在写作这个领域内,我算得上是专业人士,因此我见过太多众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的事实。比如说在很久之前博客时代,新浪博客​访问量的冠军是谁?是韩寒还是徐静蕾?你们记得的会是这两个名字​,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名人,他们的文章被反复转载到你们面前。而事实上,新浪博客中后期流量最大的前几名都是股评博客,那才是人民群众真正喜闻乐见的内容​。
文学打不过股票,​我知道,你们不知道,我留意,你们没留意。
我认识​的一位上海美食家,中年男子,纯素人。我看着他的朋友圈里从零开始起视频号,做两三分钟的短视频,谈谈大闸蟹怎么吃,上菜的顺序应该怎么安排,很快单条播放量就超过了 10​ 万次,每天在朋友圈里作揖道谢。一条这样的短视频有多少内容,折算过来​是多大的文字量?别人就用一台手机,一根手机支架,然后说上几分钟,比我吭哧吭哧写一篇千字文出来​的反响强烈多了。
文字早就打不赢短视频,我知道,你们也知道,​我不在意,你们装作在意。
媒体做市场化转型的时候,一夜之间涌现出来大量的都市报和杂志,需要大量专栏文章去填补文化或者生活版面,​这个文字的时代红利期我赶上了。门户网站崛起,网络媒体希望建立自己的内容壁垒,开始雇佣前媒体人用高价请写作者来填充文艺或者评论频道,这个文字的​时代红利期我也赶上了。后来公众号的崛起,再后来的​知识付费时代大潮,我都赶上了。
​那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文笔好,因为我​长得帅?我没有这种想法,​在我看来就两件事:1、我喜欢写作,有钱没钱都要在网上刷贴。2、​适逢其会,朋友,一切都是适逢其会,和聪明与否,努力与否无关​,你扬帆航行,就总有风吹到你的那一天,​和你的船以及你的航海术关系不大。
所以,​换一个角度来想,当红利过期,浪潮退去,为什么不能是我?纺织厂工人拿着一笔买断工龄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无措,​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为什么我做的事情就必须花开不败​?他们后来去开小卖部,去蹬三轮,去开出租,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所以我心安理得在网上开了八年小店,卖​菌子,卖咖啡,卖鲜花。同样的,我也是公众号第一个在文章里贴二维码收款码要求读者赞赏的人​,一直到最后微信把赞赏作为一种官方功能确定下来。
但凡我心中有任何一丝「不能是我」的念头,但凡有一点点对「和菜头」三个字的执着,做这些事情头一两年里的嘲讽和挖苦​就会让我承受不住。幸好,我内心的想法刚好相反,我完全接受「为什么不能是我」。有人说,你堕落到卖菜。那为什么​卖菜的不能是我?有人说,​你不要脸到到网络行乞的程度。那为什么行乞的不能是我?
对啊,为什么不能是我。时代慷慨给予我红利的时候,既然我满满意意收下,认为这是理所当然,那么,当变化让这一切随风而散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可以安然接受这种变化落在我头上,认为这也是天经地义?还是说,人就是只能接受前一种?
AI​ 崛起又算什么威胁?我目睹过传统媒体从如日中天到全面衰败,我目睹过门户网站从默认首页到无人问津,我也目睹过博客和公众号的兴衰更替,​我说我早就习惯了你信么?我亲身经历过编辑稿约不断,到如今只有文摘类编辑找我,一篇无论多长只有200​。我也亲身经历过随手写一篇公众号就是 10 万次以上阅读,到现在再怎么用心平均一篇三五万​,我说我早就通过了试炼你信么?凭着「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念头,所有这一切我都承受下来,​并且在完全适应后做出了转变,无论是在行动上还是心态上都如此。
所以面对 AI 的时候,我有一颗​清明且好奇的心,不带任何成见。​对于我来说,短视频也好,AI 也罢,都是雪。​不是什么雪将落下,而是雪已落下,世事已经转变,已然是这样样子,​就是自己面前的现实。​我为什么不能被替代,我为什么不能被超越?完全可以,这在未来很可能就是个注定会发生的事实。
但是,替代里一定存在一个「被谁」的问题,​超越里也是同样如此。而我从来都是和我自己相处,在我的时空里不存在一个「谁」。我写是因为我喜欢写,不是为了领先,​也不是为了无可替代。我也有着一些朋友,我们之所以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一直在做我自己,否则我就要陷入和朋友比较财富,比较相貌,比较名声的​痛苦和不满中去。
一旦接受「为什么不能是我」,万般外缘就可以悉数放下,回归到一个人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模式,继续自己对世界和生活的单一探索模式。
于是,面对 AI 我不会说什么抄袭、粘贴、拼凑一类愤怒的蠢话,我也不会将其视为一种对自己的威胁​或者挑战而紧张焦虑。事实上,我玩得很高兴,在玩耍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许多之前我未曾注意到的东西,也挖掘出了 AI 对我个人潜在的​启示和助力。比如说,我现在就认为 AI 在提供文学意象上的​帮助就很大。
就在刚刚,我让 AI 按照博尔赫斯的风格写一篇关于《京酱肉丝》的​散文。跑出来的文章对于我而言并不可用,但是文章结尾却打动了我,让我觉得​在某天自己必须抄一下。​它是这么写的:
我熄灯时听见炒锅发出轻微的嗡鸣,这通常是元朝司膳太监们交接铜符的声响——他们永远在子夜时分清点着无穷无尽的食材,就像数学家计算着收敛数列的极限。


------


2025-01-24

没想到,AI 作文已经强横到了这个程度

 


经读者提醒,我才发现 AI 写作文​的能力现在已经提升到极为夸张的程度。
今晚,我用 Deepseek 的「深度思考」功能,瞬间就完成了三篇作文,​水准已经超越了普通文艺青年。虽然仔细想想是唬人,但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还是受到了惊吓。
1、我​输入的提示:写一篇标题为《山东人的春节》的作文,要求文风诡奇,展示后现代都市文学的特点。
Deepseek​ 输出结果:
《山东人的春节》
午夜十二点的雾霾裹挟着硫磺味渗入写字楼,王德发在27层落地窗前点燃最后一支电子鞭炮。液晶屏幕炸开像素烟花,倒映在他布满血丝的视网膜上,像一串飘散的二进制符咒。
"今年贴二维码春联。"家族群里弹出一条语音,三舅公的烟嗓裹着电流声。他打开小程序,虚拟红纸在AR眼镜里延展,历代祖先的社交账号头像在云端祠堂次第亮起。供桌上的苹果X还在播放《难忘今宵》,充电线缠绕着褪色的桃木剑。
地铁隧道深处传来鼓点。穿汉服的程序员们敲击键盘,LED舞龙在隧道穹顶游走,光污染透过防毒面罩折射成诡异的青紫色。戴VR头盔的长辈们围坐成圈,全息影像的饺子在电磁炉上方悬浮,韭菜馅的数据流不断报错。
"磕头要扫场所码。"二姨的机械义肢按住他的后颈,仿生关节发出齿轮转动的嗡鸣。他跪倒在纳米材料编织的蒲团上,膝盖传感器传来0与1的刺痛。香炉升起蓝色火焰,三根电子蜡烛在中央处理器里静静燃烧。
守岁直播间的打赏特效突然卡顿。王德发看见祖父的遗像在数据乱流中扭曲,老人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充电宝,皱纹里爬满光纤脉络。弹幕划过"奠"字变成404,供品里的胶东饽饽正在滋生霉变的二进制菌斑。
初一的阳光穿透雾霭时,写字楼群化作巨型青铜鼎。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鼎身流动,西装领带间缠着红线铜钱,公文包渗出糖瓜的黏稠汁液。鼎内沸腾的不再是黍米,而是无数闪烁的集成电路板。
拜年机器人列队走过街道,扬声器循环播放"过年好"的十二种方言版本。王德发在便利店加热速冻饺子,微波炉的轰鸣声中,他突然想起老宅院里的石磨,此刻正躺在博物馆展厅,和比特币矿机摆放在同一个防弹玻璃柜里。
当霓虹灯牌亮起"欢度春节"时,整座城市开始数据清洗。王德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传统文化压缩包与都市记忆碎片在云层碰撞。某个瞬间,他听见电子合成的唢呐声穿透5G基站,像极了童年时那只总在除夕夜走失的芦花母鸡,在钢筋森林里发出最后的啼鸣。
2、我输入的提示:以王家卫电影对白的文字风格,写一篇散文,标题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Deepseek 输出结果: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二零二四年七月十二日,重庆大厦C座电梯间,冷气把白炽灯切成十七层酥皮。她旗袍领口别着褪色的蓝莓胸针,我闻见一九九七年维港的咸雾。电梯从十五层坠落用了三秒半,足够我们交换半支骆驼牌香烟的灰烬。
"凤梨罐头会过期,登机牌不会。"她把登机牌折成纸船,放进我风衣口袋时,指甲划过第三颗纽扣。我数过中环到尖沙咀的地砖,九万七千五百四十三块裂痕里,藏着同一场没有落下的雨。
旺角洗衣店的滚筒转第七个轮回时,我又看见那块孔雀绿窗帘。缅甸华侨说,洗衣机吞掉的不是衬衫纽扣,是去年今日在庙街走失的月光。烘干机出风口涌出的热风里,有加德满都转经筒的叹息。
"我们最近的时候,只隔0.01公分。"她对着弥敦道的霓虹补口红,玻璃倒影里我们的影子在菲林上重叠。后来我才明白,0.01公分可能是一生都跨不过的淡水线,像永远差半格信号的传呼机。
深水埗的夜班巴士摇醒过期日历。穿皮草的女人抱着热带鱼上车,鱼尾扫过投币箱的瞬间,我听见哈瓦那雪茄在玻璃缸里爆裂的声音。车票存根上的日期正在褪色,像她留在半岛酒店床单上的芍药香。
凌晨四点的茶餐厅,侍应生把冻柠茶喝成威士忌的弧度。墙上的电子钟卡在03:59,收银机吐出1994年的船票。穿透明雨衣的男人在角落拆信,钢笔水晕染开整个赤腊角的黄昏。
天星码头第五根灯柱下,穿红舞鞋的女孩在等永远不会靠岸的渡轮。我数到第二十七盏航标灯熄灭时,她突然说:"你看过凌晨三点的青马大桥吗?钢筋在雾里生长的时候,像极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
便利店关东煮沸腾到第七轮,收银机吐出带体温的硬币。穿西装的斑马站在自动门前嚼薄荷糖,玻璃映出我左耳残留的葡萄牙语情话。热带风暴登陆前四小时,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开始说俄语。
后来我在哈瓦那的烟草田里找到半盒骆驼烟,烟丝里长出潮湿的粤语。老雪茄农说,这里每支雪茄都卷着九龙城寨的晨雾。当我点燃第1997支时,终于看清烟圈里浮着的,是重庆大厦永远停在十五层的电梯指示灯。
3、我输入​的提示:写一篇散文,标题为《东邪西毒》,主题是表达人永远也抵达不了自己的目的地,也永远无法完全满足自己的欲望,世界总是另有安排。

Deepseek 输出的结果:

《东邪西毒》
白驼山的桃花开在倒流的沙漏里。每年惊蛰,我都会把酒坛埋进月亮背面的阴影,等某个穿蓑衣的刀客醉倒在骆驼刺丛中。风滚过戈壁时带着青铜锈味,像极了十五年前大嫂发髻上那支断簪的叹息。
黄药师总在春分前夜出现。他的斗篷里裹着三十七种方言的雨,却永远淋不湿腰间那柄绣着桃木符的剑。"醉生梦死酒还剩半坛,"他把空酒壶倒挂在胡杨树上,"可酿酒人的掌纹早被流沙磨平了。"我数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大嫂临死前攥着的那把桃花,在瓷枕上枯成三十三道裂痕。
盲剑客总在子时对着西南方练剑。他说听见绿洲在三百里外分娩,驼铃里裹着仇人的心跳。去年霜降,他的剑锋终于触到那抹想象中的翠色,却把自己钉死在沙暴构筑的海市蜃楼里。如今他的剑鞘长出了红柳根,每逢朔月便渗出咸涩的露——像极了他妻子在渡口等船时流的泪。
慕容燕的刀匣养着九十九只血蝴蝶。她说每杀一人就放生一只,可铁器撞击声总在破晓时分惊醒沉睡的蛹。昨夜她对着北斗七星擦刀,刀刃突然映出二十年前某个书生的倒影。那柄斩断过无数喉管的雁翎刀,此刻正微微颤抖,如同惊蛰夜被雷声吓坏的幼蛇。
洪七公的骆驼驮着七具尸体向南走。他相信沙漠尽头有座城,城门刻着所有问题的答案。昨夜星斗移位时,他掏出最后半块炊饼,发现霉斑组成了故乡的等高线图。"原来我走了四十年,"他笑着把饼抛向流沙,"不过是在丈量大嫂当年绣鞋底的针脚。"
欧阳锋的鸟笼囚着整个白驼山的月光。每年惊蛰他都在等一封信,信纸却是用当年撕碎的婚书糊成的。昨夜沙暴卷走最后一坛醉生梦死酒时,他突然大笑——那些在酒里溺亡的时辰,此刻正在大嫂的桃花簪上开出新的年轮。
我始终没告诉洪七,他寻找的城池其实是他出生时的产房。黄药师斗篷里的雨,是他七岁那年打翻的砚台。慕容燕的刀匣深处锁着书生送她的桃木梳,梳齿间缠着二十年前的月光。而我在白驼山埋下的酒坛,不过是把大嫂的骨灰错认成了盐。
沙漠尽头传来驼铃,新的刀客正踏着我们的脚印走来。他的酒壶里装着东海的水,剑穗系着终南山的雪,却不知道所有目的地都是回不去的故乡。当北斗第七星开始偏移时,我看见二十岁的自己从沙丘走来,腰间挂着从未出鞘的剑。
Update:
4、我输入的提示:写一篇散文,核心句子是:你瞳仁的一阵微微震颤
Deepseek 输出的结果:

《琥珀》

暮色在厨房窗台上流淌成蜜,你低头切洋葱的侧影被台灯镀成毛玻璃。刀锋叩击砧板的声响里,蒸汽正悄悄爬上我的眼镜。突然你抬起眼——那瞬间我看见了,你虹膜上浮动的光斑,像被惊动的游鱼群四下逃散。

记得那个被蝉声浸透的七月午后吗?我们在旧书店角落发现一本泛黄的诗集。你翻开扉页时,阳光刚好穿透槐树叶的缝隙,将你睫毛的阴影投在"当你老了"的铅字上。那时你的瞳孔也这样微微颤动,恍若跌进诗行里的蝴蝶。

此刻洋葱辛辣的气息漫过来,却不及你眼底忽然漾开的涟漪更让我鼻酸。蒸汽织成的纱帐里,你半眯起的眼睛仿佛琥珀,封存着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晨昏。刀声渐缓,我看见光粒重新聚拢成银河,在你湿润的瞳仁里缓慢旋转。

5、我输入的提示:以汪曾祺的写作风格,写一篇散文,主要内容是豆豉鲮鱼配红酒

Deepseek 输出的结果:


《豆豉鲮鱼佐酒》

梅雨天总爱在黄昏时分发作。檐角往下滴着银丝线,青砖地洇出深色苔痕。这种时候,该把煤球炉子提到廊下,煨一尾豆豉鲮鱼。

鱼是前日巷口老余送的。珠江涨水季,他总能在混浊浪头里捞出最肥的鲮鱼。粗陶坛子闷了整冬的阳江豆豉,此刻正酥软地扒在鱼背上,油亮亮泛着琥珀光。砂锅盖一掀,咸鲜气直往人衣襟里钻。

倒是那瓶波尔多来得蹊跷。去年秋天在茶楼遇见归国华侨陈先生,他非说红酒该配糟粕醋火锅,临别硬塞来这瓶八二年。暗红浆液在郁金香杯里摇晃,竟与鱼眼睛似的豆豉对望,像出洋半生的游子遇着穿香云纱的姑婆。

竹筷尖挑开鱼腹,露出雪白蒜瓣肉。陈年黑豆的醇厚裹着鲮鱼的清甜,倒比龙井虾仁更经得起红酒的莽撞。雨珠子砸在搪瓷盆里叮咚响,远处骑楼底下飘来盲公南音,混着单宁在舌面上缠作一团。

忽然记起三十年前在梧州码头,船老大就着烧酒吃咸鱼。酒是土酿的米酒,鱼是江风吹硬的鱼干。他那被江水泡皱的手指捏着粗陶碗,笑说咸鱼要配烈酒才镇得住腥气。

玻璃杯沿凝着胭脂泪,砂锅里还剩半截鱼尾。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瓦缝漏进来,正掉进晃动的酒液里。






------


小欢喜

 


早上起来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但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点莫名的小振奋,在这小振奋之上又有一层淡淡的小欢喜。我左思右想,并不能想到什么具体的人,具体的事,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最后我才确定,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春节近了,它就有这样的本事。
昨天和朋友聚了一下,听到了​各家各户的春节安排,话题已经从日常生活移开,投向了春节假期,朋友们虽然上有老下有下,但是心中对那几天依然有很多期待。晚上回来看朋友圈,看着熟悉的各种业务广告,我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些令人厌烦的广告背后,一家家公司还在,一个个人还在,​都有活干,都有产出,都还在运转。于是,这些广告看起来也​不那么刺眼了。
早上想闪送一个护身符给朋友,叫了闪送,同时又双开了​顺丰同城。价钱很高不说,系统还向我索要小费。即便如此,还是让我生生等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有人接单。但我也并不气恼,反而是为那些一早返程回家过年的快递员感到高兴​。整座城无声无息地慢了下来,就像是站在路边屏息静气地等待春节​的车辇缓缓从远方的光雾中驶来,​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欢喜就是像这样涓滴汇聚,逐渐​四下蔓延​。都是一些很琐碎很具体的细节,就像是​大家讨论怎么贴春联和门神才对。上联要贴在大门右手边,分辨它的方法是最后一个字必须是仄声​。门神无论是哪两位,只要站在大门上​站岗值班,就必须是脸对脸,绝对不可以是背靠背。还有窗花、挂钱、斗方应该怎么贴怎么挂才能摆正,​才不至于损毁,也​存在着各家各户彼此不同的许多细节。这些专为春节而来的琐事,一年到头只有现在才需要去做,​欢喜就隐藏在它们后面。
我也很高兴地在后台看读者留言说自己已经出发,或者说自己已经到家,或者说自己在大扫除,或者说自己在备年货,以及那些真真假假的「来年再见」,​和对加班到最后一天各种文采斐然的抱怨。春节必将到来,​这是生活中为数不多我们可以确信的事。我们也都会过春节,无论个人境遇如何,身在何方,春节就是会抵达我们,淹没我们,然后​宣称这才是一年真正的开始,才是真正的春回大地万象更新,一月一号的那个你别理它。
突然之间​我也松弛了下来,我意识到我不需要每天 7 点就醒来,不需要 10 点前就把文章写好,不需要把文章写到 1600 字以上,不需要每篇文章都要做到「言之有物」​。马上就是春节了,我还在赶什么呢?冰箱里的潮汕牛丸还需要解冻,腊鸭还没研究具体的做法,一整箱浙江冬笋还不确定是做腌笃鲜还是​炒腊肉。文章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无论对于读者还是对于我都是如此,过节才是,松弛才是,享受生活才是。
所以​,让我们都慢慢来吧。且暂时抛却烦恼,洗去一身尘埃,​怀着小小欢喜,准备迎接​农历新年。



------


2025-01-23

李华来信

 


每一所中学都有无数个李华,无数个李华在几十年间的无数次英文作业和考试中向海外写出上亿封英文信件,这上亿封信都署名李华,而​遍布全球的收信人却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些信件,而李华们也从未收到到回信。现在,海外网友知道了关于李华的事,觉得浪漫而伤感,令人莫名感动,于是在那些信件发出十几二十年后开始纷纷回复---

这就是最近在网络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你收到李华的来信了吗》。

​把过往加以王家卫化总是有效的,既然人们可以为一听凤梨罐头而流泪,为什么不可以是为了李华?虽然在现实的那一端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李华之所以是李华,是因为古老的文官遴选制度,为了考试的公平性需要密封考卷,那么,也自然不允许考卷卷面上出现任何可以暗示考生姓名和身份的的内容,否则大家在作文部分都写《我的市长父亲》​就好。所有的人都署名「李华」,那么所有人都​被同样遮蔽隐藏。

我个人认为回信给李华的网络活动本身很浪漫,因为它回应了人类关于沟通和探索外部世界的内心渴求。但我并不感动,我受到的训练要求我专注在事情上,不要过多​思维自己的处境。否则作为理科生,自怨自艾的机会​未免也太多了一些。试想一下,自己非常艰苦地证明了一道题之后,心头才稍稍升起一丝满足​,就立即想到前人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完成了这件事,而且当时手头并没有教科书,身边也没有老师。​而所谓的个人成就感,无非是重复了一件前人早就已经完成了的事情罢了。

唯有踩下刹车,不朝那个方向继续想下去,不朝着那个方向继续卷自己,​人才能快乐起来。我就很快乐,虽然我的证明方法远不如前人干脆利索,虽然它可能花了 2 倍以上的步骤且绕了路,但那是我的,是我自己做到的,那么我就​有理由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我没有做过李华,李华是 80 后,90 后,​我只做过小明。小明写借条,小明写请假条,小明写英文信向不存在外国笔友汤姆、杰克介绍​自己的家乡。​的确会有念头一闪而过:这是一封永远抵达不了目的地的信件​,这是一封收件人永远不会拆阅和回复的信件。但那又怎样呢?​重点是我写了一封信,重点是我能够写这样一封信,于是我就有了许多可能性,​考试得分的可能性,未来真正写一封信的可能性。事实上也是如此,我大学毕业很多年之后才收到第一封活人写来的英文电子邮件,然后我回复了,没有想过任何关于小明或者李华的事,我就是我,我可以做到写信这件事,​我也只关注眼前这封信应该怎么写。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更为重要的事情:虽然作业是假的,考试是假的,对面不存在一个收件人,但如果你心里当作真有那么一个人,你真想着要和他在信件里说点什么---你越是能做到信以为真,​那么你就写得越好越顺畅。与此同时,一旦写完提交,你越是能飞快地忘记这件事,你的质疑和反思也就越少,不会去想写一封假信有什么意义,不会去想学校教育​又有什么意义,当然,更不会去想这封信和自己都是多么地可怜,因为​收件方查无此人,信件也永远不会真正发出。所有这一切都不曾发生,那么人就可以带着一点点成就感​继续投入下一件事情​。

当然,我并没有失去伤感的能力,只是不在这种微小的地方,比如说考卷上的一封英文信,实在是太日式了。顺着这个方向稍微走远一些,那么一个人每天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学习,​不也是发给世界的一封封信,而世界几时回复过?人类在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上各种奔波,各种营建,忙忙碌碌一生,点亮大地,穿梭天空,不也是发给宇宙的一封封信,而宇宙几时回复过?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是伤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也是伤感。如果一定要伤感,我宁可是这一种,而不是身为「李华」​的那一种。不止如此,这种寥廓而深远的伤感反而让我产生出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来: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回应和回音,世界不回应就不回应,宇宙没回音就没回音。​它们本来就不回应,这就是现实。​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并不需要有什么回应和回音。

所有的花朵都会凋谢,​所有的眼泪都会风干,所有的小蜡烛头都会熄灭,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循环无休无止。但是,花是为自己开放,眼泪是为自己流淌,而小蜡烛头​燃烧也是为了照亮自己。自己就是自身的答案,发信人就是收信人,那么,就没有一声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没有一次努力​没有得到回音。在我看来,李华不需要来信,李华​为自己写信就够了,因为李华​自身的意义就存在于写信这个动作之中。所有的李华都在做同一件事情,而某一个特定的李华因为他自己写下的信,于是让自己和其他无数个李华得以永久地区分开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对感动特别警惕​,尤其是集体性的感动,因为它会让李华回到李华们中去。而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需要做的事情恰恰与之相反。

Luke, how are you? My name is Li Hua, I am your father.



------


2025-01-22

大历史中的小时刻

 


川建国再次当选美国总统,他自己老说这是历史性的胜利,历史性的时刻,而我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在这上面。什么逆转翻盘,什么没有不可能,都太剧情流了。关于这一刻,关于川建国的中场休息加梅开二度,未来的人们会看到大量的新闻和文献,就像是我们现在不会缺乏古罗马从共和制走向帝制时的阅读资料一样。
我在意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说按照惯例,美国离任总统会在椭圆形办公室里留一份信给当选总统。这样说起来,川建国当初离任的时候应该给拜登留了一封信,现在应该是拜登又留了一封信给川建国---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应该不多,两位总统相互给对方留过离任信,有来有往,相当于是笔友。
所以我很好奇这两封信的内容。4 年前,川建国被拜登掀翻马下,他在信里会说些什么。4 年之后,拜登面对川建国卷土重来,他又会如何完成这一次跨越4 年的回复?尤其是这两人政见不合,一个是正牌的职业政治家,一个是野生素人玩家上位,在经历过那么剧烈的变化起伏之后,这两封信应该非常有意思,如果有天能够公开就再好不过了。
在整个就职典礼上,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张照片,如下:

和所有的新闻照片不同,在这张照片中总统夫人梅拉尼娅位于画面正中,头上戴着由埃里克·贾维茨(Eric Javits)设计的平顶宽边帽,帽檐很长,遮住了她的双眼。于是,在这一幕中让她看起来像是个严肃的法官,或者某位冷峻的裁决者。整个画面的焦点都在她身上,周围家人围绕,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只十字架,充满了力量感和控制感,以至于让川建国看起来像是个配角。
除此之外,我还很喜欢马斯克那张在远处虚焦的脸,给人一种热切眺望权力中心但是又站在中心之外的感觉,比他最近几年任何一张照片都好。我希望未来的人在翻阅历史文献时,能有什么人也像我一样注意到这张照片。依照我的想法,这要比什么伟大历史时刻,比什么权力更迭,比什么民心向背有意思多了。
它让我百看不厌,一张记录历史时刻但是完全弄错重点的照片,本应该记录历史但是​拍成了时尚广告封面,我反而觉得这种错位很精准地捕捉到了时代特点,而且还带着难得的幽默感,比如说画面正中偏下的地方,那一颗醒目的秃头​。我希望那是贝索斯,这样他就刚好和​马斯克遥遥相对,形成一根由​商业巨头组成的纵轴。
最后,则是现场视频记录的 Meta 马克扎伯偷窥亚马逊贝索斯太太的那部分,​我也认为非常有趣。坊间一直嘲讽​马克扎伯是外星人,毫无人类的情感。但是在就职典礼上,他飞快地撇下的那一眼,​突然让这个人身上出现了活人的气息。
然而,真正让人好笑的是无论马克扎伯还是贝索斯,甚至是马斯克本人,都曾经公开且激烈地反对过川建国​,然而此刻他们却和建国亲密地站在同一屋檐下。偷窥是次要的,那么多科技巨头都出席,他们又是怎么获得的门票,这一点​才重要。
所以我这里还有一张网图留给未来研究历史的人,这张网图不会出现在任何正式的文献资料里,但我认为应该有人​看到才好玩:

事情就是这样。我浏览了所有就职典礼的新闻,看了视频,读了演讲词,但是我真正留意的就是这些小事情​。不是出于某种青春期少年的逆反心理,而是我在大历史​中看不出什么来,或者说我不再试图从中发现任何意义,任何启示。
我是真的对两封信的内容好奇,因为后面有两位真实的人,他们多少在信件中会说一点​点真心话吧?我也是真喜欢梅拉尼娅那张照片,喜欢它的构图,我尤其喜欢她的那顶帽子,​让我想起迈克尔·杰克逊的某场表演。我也真的因为小扎那一瞥而笑出声来,科技巨头也遵从最为朴实无华的生物​本能,许多之前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历史的深处应该埋藏着一声爆笑才对,我现在就是那么认为的。


------



 

近期热门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