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5

南方小土豆

 


看到网上热烈讨论“南方小土豆”几个字,我测量了一下血压,显示120/80。试着改了一下,写成“南方小秃头”,还是120/80没变。所以我就猜测,这又是一次社交媒体平台人为设置议题,而且设置失败,我看了之后完全无动于衷。
人家好心好意地制造出热门话题,就是希望网友积极参与,形成全民话题,为什么我却无动于衷呢?因为我从更为粗糙严厉的过去走来,什么小土豆,什么小砂糖橘,和过去那些粗粝的字眼相比什么都不是。在过去,北方人直接称呼南方人为“南蛮”、“蛮子”,南方人直接回敬北方人为“北方鞑子”、“北方侉子”。就在几年前,北京人称呼外地移民“外地屄”,外地移民称呼北京本地人“坐地户”。上海人把上海苏州以外所有地方的人称之为“乡下人”,广东人把外来移民分别称为“捞仔”、“捞女”、“捞佬”---你也没法说什么,因为人家彼此之间互称“扑街”。
总之,南方小土豆,或者南方小土豆子刺激烈度根本不够,听完毫无任何感觉。即便这是以营销为目的的策划,听完之后我也不会北上参加什么冰雪节,我并不期待有一位憨厚高大的东北大哥吐着白雾热情洋溢地叫我一声“小土豆子”。
其实我挺怀念大家互称蛮子侉子的时代,人们粗鄙无礼,但是不乏真诚。即便是地域歧视,背后也有厚重的历史。称呼南方人是南蛮,那就是以中原自居,认为自己拥有礼乐教化,这其实是文化认同。称呼北方人是鞑子或者侉子,可以一直追溯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追溯到蒙元时代的抵抗运动,这种说法其实是以中华正朔自居,是族群的自我认同。所以,即便是地域歧视这种常见活动,大家一出手都是往致命处点穴。听起来是讨论地域,其实是在说历史。
小土豆,或者小土豆子,乃至之前用热干面指代武汉人,都是所谓语言的萌化。从日本动漫进口而来,效仿婴儿的牙牙学语,在言辞上努力扮演天真无邪的可爱。但是这种新的语言毫无任何力量可言,也没有任何精准可言。北京人称外地移民是“外地屄”,除了是一种蔑称之外,还隐藏了另外一层含义:你们外地人来北京都是来卖的---北京人的那种刁毒刻薄在这三个字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你仔细想一想,感觉也没有多少错,多少人来到北京,的确是来卖能力,卖才华,卖颜值,卖青春,卖体力,因为这里给得起价,给得起机会。
外地人称北京人是“坐地户”,也非常形象生动。直接否决了北京人的所谓素质,能力,眼界,把一切归结于他们在这城里有片土地,有个户口,所以可以抱着这片土地,抱着这个身份无忧无虑地吃喝玩乐,高高在上做大爷,鄙夷一切外来人士。这种说法很偏颇,因为北京也有很多出色的人物,但也道出了一些实情,许多北京人的骄傲全都建筑在他的那个户口本上,属于自己的部分基本没有,不是坐地户又是什么呢?
以前这种相互羞辱,人们通常看到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对立。但是,拿今天的小土豆来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在那种对立之中,人和人之间起码有相互了解,有相互认知。正因为有了这种了解和认知,下手才特别狠,才特别准。南方小土豆这五个字,对应的认知约等于零。不需要有任何接触,任何理解,这种概念就可以批量制造:南方小米粉,南方小果果,南方小伞伞,南方小板板.......一阵风一样出现,又一阵风一样消散。
我认为这就是语言的劣化。这些年涌现出大量无害的、萌化的、缺乏所指的、缺乏明确内涵的字眼,削弱了中文的力量。就像是“亲”和“家人们”,消解了正常的商家和顾客之间的服务关系,“嘎嘣脆”、“嘎嘎香”毁灭了对于食物丰富的感知,“集美”摧毁了女性之间天然的情感联系和命运共鸣。南方小土豆这五个字落在我这个南方人身上,就像是露珠落在荷叶上,一滑而过,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好的中文不应该是这样的。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女性控诉她的丈夫。第一句话就深深吸引并且打动了我,我认为那就是好中文的样板,每一个字都精准有力,在平静之中隐藏着情绪的雷鸣电闪,每一个表达都恰到好处,读下来堪比一部伟大小说的开头。她当时是这么写的:
“我老公开始嫖娼那一年,是 2018 年,我们的孩子刚两岁。”
最后,请允许我用现在流行的新语改编一下:
“集美们,我老公好涩涩哦,2018年我们的宝宝才两岁,他就出去叫鸡鸡,家人们,我应该怎么办?”​。喜欢这么说话,​那应该一起拍片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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