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猫弟是去年这个时候死掉的,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直到他的主治医生发来微信问候,我才猛然抬起头来:哦,这就一年了么?
这一年里并不存在一条连续不断的线,我不能说我回忆了一年,也不能说我悲伤了一年。猫弟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就像是手上扎的一根刺,并不会让人时时觉得疼痛,然后慢慢长进肉里,就变成了手的一部分,透过皮肤能看见的一道暗影。
关于没有了弟弟的这一年,我只有一些记忆碎片,那根刺在提醒我它的存在。
1、
猫弟的骨灰一直放在我家里,就在电视机边上,放在一个小瓷罐子里。我没打开过,最早我认为一旦打开,他就会彻底消散掉。后来我确信他肯定不在那里了,因为夜静更深的时候他的小屋和玩具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殡葬单位很喜欢用瓷罐。很多年前,我大学暑假回乡去探望我的朋友。他很突然地暴病身亡,我去到他家时只看见桌上一尊两尺高的青花瓷骨灰罐。我和他的妈妈,还有他坐成一个三角形,聊关于他的事,就像是三个人在开会。
聊了些什么我早就忘记了,他家在哪一条街上我也忘记了,人的记忆真的非常奇怪,多年我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那个青花瓷罐子。到现在我都记得它的形制、尺寸、颜色、花纹,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死亡的具体形象。
2、
在北京难得的好天气里,以前我会抱着猫弟站在窗子前,让他看满天晚霞,或者是漂亮的落日。猫都是近视眼,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猫弟很听话,即便看不见也躺在我怀里配合,假装在眺望的样子。猫妹就不行,很快就会发火,然后扭身就要跳下去跑掉。
这一年里北京有许多个美丽的黄昏,有几次那种美简直震撼人心,让我无意识地站在窗口喊弟弟,让他过来,我要抱起他来看风景。等我意识我期待的猫叫声没有响起,我的小腿侧边没有出现毛茸茸尾巴拂过的感受,房间里只有沉默的空白,我就觉得窗外那落日猛然坠了一下,拉着我的心尖也坠了那么一下。
一年里我没动过车,当初它唯一的用处就是带着猫弟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一趟又一趟。我们在车里经历过大雨,经历过沙尘暴,经历过一阵下雨一阵天晴,比窗前看过的所有风景更美。现在,那些风景都锁在我的车里,原封不动。
3、
我给每只猫都起了一打以上的昵称,彼此并不重复。在学校的时候我的记忆力很差,背书就是要我去死,但是他们那二十几个名字我可以脱口而出。平日里我喜欢玩一个游戏,把猫咪抱在怀里,逐一呼喊他们的各种名字。弟弟很乖,喊一个名字就答应一声。妹妹不行,根本不会理会我,但是在发春的时候,不单抱着不会跑,喊一个名字也会嚎一声。
玩的时候我经常捉弄他们,连续喊四五个不同昵称之后,我会突然喊出另外一只猫的昵称,看猫咪答应不答应。两只猫都很聪明,听见不是叫自己的名字就不回应。有时候我喊的速度很快,他们也会出错,我就开心得不行。
猫弟死去之后,当我抱着猫妹玩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喊错名字。
4、
猫弟话很多,我甚至可以和他聊天。我和他说一段,他用猫语回我一段。就有点像是成人和一个婴儿之间的对话那样,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还是很有耐心地一问一答,双方乐此不疲。猫妹没什么话,喊她也不会回应。
所以即便是在猫弟生病期间,我们在家里从早到晚都会聊天。疫情三年我基本不出门,和猫弟聊天是我为数不多的说话机会。猫弟死了之后,我和猫妹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我也不接外卖电话,于是我失去了说话的机会。偶尔去见一下朋友,讲话超过2小时嗓子就会变哑。
有一段时间,我会忍不住站在客厅和想象中的弟弟聊天,仿佛他就在我面前那样,这样我可以练习一下说话。最后一次是猫妹从卧室走了出来,蹲在我侧前方用非常冷静的表情看着我,看着我在喊那个我很久都没有提起的名字,假装和他在聊天。我突然之间非常沮丧,向猫妹道歉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有这种猫的恐怖片了。”
5、
猫弟在的时候,我喊猫妹一百声,她能回应我一次。现在,这个数量下降到了十次。虽然我们终日一言不发,但是最近这几个月来,猫妹会主动走到我旁边躺下,靠着我,然后睡去。我想,也许他们猫之间有着人类所不知道的通讯方式,而猫妹最近突然决定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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