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朋友学习

昨天是六一儿童节，我的朋友圈里都是各家各户在晒自家小娃娃，娃娃在画画，娃娃在攀岩，娃娃在表演，娃娃在骑车......即便我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我也能靠本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那种成人身上极罕见的快乐。

你去看一个孩子，看他快乐的样子，那是一种从内而外透明澄澈的喜乐。我们成人身上没有，我们的快乐大多在体表，就像是大厦外墙上的霓虹灯，努力营造出一点视觉效果而已。我观察过许多成人的笑容，很和煦很动人也很真诚的笑容，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纹丝不动的眼角暴露出这个笑容只是职业表演，和快乐毫无任何关系。

为什么孩子会那么快乐？或者说，为什么我们曾经如此快乐，如今却失去了这种能力？

从孩子们身上我学到一点，那就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似乎会让人更快乐。小朋友从早到晚总是在说「我喜欢」、「我讨厌」，或者「我要这个」、「我不要这个」，说之前连想都不想。我感觉他们能这么直接说出口，自己就处于某种自由的状态，心灵不受任何压制和束缚。

等到有那么一天，小朋友不直接说「我想吃冰激凌」，而是指着冰淇凌明知故地问「这是什么」时，他们就开始长大，开始学坏了。很快，他们就能学会那些非常曲折的表达方式：我不是针对谁/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完全支持你的观点但要帮你补充一点/你要不要上来喝杯咖啡看我的家的猫咪后空翻......

你看，类似「我不是针对谁，但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垃圾」这种网络流行语之所以会流行，不是因为前后反差强烈，而是它的后半句如同一个孩子那样直接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成人看到这句话大笑之余，内心也会感到一丝释然，那是自己心底里还没有完全消逝的童年记忆被唤醒，这种释然带来的自由感觉是快乐的基础。

孩子们还有一个成人不具备的特点，他们没有多少时间概念，他们总是投入到当下。昨天在我朋友圈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沉浸于自己的当时当地，我看他们中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思虑今天早点该吃什么，回学校前要做完哪些作业。画画，他们就全心全意画画。攀岩，他们就全心全意攀岩。除了眼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们没有别的挂念。如果眼前的事情刚好是他们喜欢的，那么他们眼里心里就只有快乐。如果眼前的事情刚好是他们讨厌的，那么他们也能全力去思考应该如何逃脱。

成人很少能做到这一点，面对着 A，想着的是 B，说出来的是 C，真正做的是 D，而 D 又通常和 A 没有任何关系。自己身处此刻，内心却不断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往返，不断追悔过去，不断担忧未来，结果是让此刻白白流逝。于是，人就非常不快乐，觉得一切都在阻碍着自己，觉得总是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丝毫不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在缺席---过去、未来、现在，没有一刻自己真正出现在其中。

孩子总感觉大人会跳出来败坏兴致，这个判断应该没有问题。因为他们并不和自己真正在一起，他们的肉身是在自己身边，但是他们的心神却时常心不在焉，四处漂移，孩子能敏锐地感受出这种游离的状态，所以经常放弃大人，自顾自地沉浸到此刻，继续去找自己的快乐。

最后一点，也是我最为欣赏的一点，是小朋友并不去区分幻想和现实，越小的孩子越是如此。和小朋友聊天的时候，我经常听他们描述那些想象出来的事物。哪怕我们眼前只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水泥地面，在他们的眼中也能见到蓝色的巨人，一艘外星飞船，或者是一片大海。

我自己经过许多年的训练，才稍许松动了一点对于现实世界的坚持，不再认为它们如我眼中所见那么坚固，那么真实。小朋友几乎是生下来就能做到这一点，简单地把现实视为一种和故事、想象杂糅在一起的存在。成人因为坚持这种区分，坚信这种坚固，坚信这种真实，所以总是会太过在意。于是，规则、流程、限制就会接踵而至，仿佛只要自己不遵守世界就会在眼前崩塌。

一个白领在上午 9 点前没有挤进电梯，错过打卡，一整天的心情就败坏了。非要等到他六十几岁退休那一天，才会醒悟 9 点是个幻觉，电梯是个幻觉，打卡机是个幻觉，绩效考核是个幻觉，大公司是个幻觉，改变人类的产品是个幻觉，一切都会像是个泡沫一样消散，而自己对于世界的真实其实一无所知，多年来学到的是自我限制，自我束缚，自我控制，这些东西都在不断摧毁快乐。而任何一个孩子只要愿意，就可以让一只蓝色的猛犸象站在我的秃顶上，然后他们就开始大笑，因为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这一幕。

每到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成人要么送上干巴巴的祝福，要么陷入对儿童无忧无虑的羡慕，最糟糕的是还要对孩子们给出寄语和教导。如果真有什么值得一试的教导，如果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羡慕，我们所能改变的对象不是孩子，而是我们自己。我们依然有希望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我们依然有可能找回那种无忧无虑透明澄澈由内而外如同光明一般的快乐。

所有的孩子都从世界的本源里诞生出来不久，身上还带着世界本源的气息。因此，作为成人我们可以把每一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视为真实世界的显现，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隐藏着关于如何理解这个世界的法要。那么，我们就应该向孩子学习，找回那颗曾经无比快乐的心。甚至仅只是看看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样子，其中也蕴藏着内心开悟的种子。

------

一些下文

在 5月份的文章里，有几篇需要补充一下之后的下文：

1、在《夜行京密路》一文里，我提到一家隐藏在路边的「野烧烤」，然后有位读者表示要去夜探一番，许多读者一直在询问她的探店结果。一周之后，她跑来留言，说是夜里和朋友驱车去了，结果那天没有出摊，看来野烧烤的老板也是很随性的人，甚至可能每晚都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是位都市游击战专家。这位读者还表示，她会找时间再去一次。我个人不是很在意那家野烧烤的滋味，不过我希望下一次她还是能开车去，还是有朋友作陪。

2、在《祝母校123周年快乐》的留言区，朋友的太太，小朋友的母亲留言报喜，说是小朋友刚刚拿到了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且专业也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生物药理学。一切都非常顺利，第一次申请签证就通过，而且一次就拿到了四年签。如果蒋鉴在天有灵，作为父亲应该会很高兴见到这一幕。

3、在《5月个人最爱专辑》发布之后，在朋友圈里推荐《第一千夜》的作家朋友立即联系我，说是要送我一张黑胶唱片，作为他成功捍卫朋友圈审美品位的纪念。与此同时，Zazaszu 的经纪人二二也通过很辗转的方式联系到我，说是她们自己还有几张库存，表示愿意送我一张签名版的黑胶唱片。惊喜感动之余，我也深深感慨：厚颜无耻真好啊，做人就是不能脸皮薄。

除了下文之外，还有一点后续：5 月 1 日那天，我发布了一篇带有视频讲解的文章介绍《一个能缓解腰突疼痛的简单动作：MRCAR》。发布之后的一个月里，不断有读者在尝试之后回来留言表示感谢，要么是感谢这个动作缓解了自己的腰疼，要么是感谢帮助家人缓解了腰痛。写文章是一种文艺活动，一般来说对人们的生活没有多少切实帮助。但是这篇实用性文章有点不一样，我很高兴它能够帮助人们稍微缓解一点痛苦。如此，我也终于可以宣称：在 2025 年 5 月，我对社会做出了一点点贡献，我是个有一点点用处的人。

在 5 月，我认为自己写出了《槽边往事》又一个新的经典系列：《人到中年交友难》《朋友都去了哪儿》《中年与绝交》。作为中年交友三篇，它们的生命力应该比其他文章更为长久一些。每个人的人生和境遇彼此并不相同，但是生命的状态却彼此同频。我算是人群里那种处事比较决绝极端的人，所以我的想法和做法可以作为其他人的参考---即便像菜头那样做，又能怎样呢？于是，人们就可以比较从容地回头来思考自己此刻的处境，反思自己的做法，说不定就能完成自我开解。

最后，我自己的生命也在发生着变化。随着观察的深入，原本我对自己深具信心的部分开始瓦解。《木耳》是我对自己听力的怀疑，《阅读速度慢的一种新解释》是我对自己阅读速度的怀疑。我个人并没有把这一切理解为人到中年，肉体无可避免地开始出现衰朽的迹象，于是产生悲凉的感受。相反的，我却感觉到由衷的欢喜。一个人不再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对于自我不再那么自信自满，反而趋向于从执着中解脱出来，换一颗平常心对待自己，于是会少了很多不满和失落。

上周我测了听力，发现有一只耳朵存在轻度听力受损，所以我的木耳是一种物理现实。但是，这并没有妨碍我继续买了一只 9.9 元包邮的平头塞耳机之王---原道。再过一会儿，还有一只号称最便宜的平板振膜耳机海菲曼 HE400SE就会来到我家门口。是的，我对我的听觉没有那么多自信了，不过，我不也不再坚持认为我的听力应该配上最好的旗舰机耳机才对么？

9.9 的原道耳机，259元 3 毛 3 的HE400SE，还有我的歌德 RS1E、拜亚T1、和声力G200，我现在都可以不加区分地拿起来就玩，而且在每一只里都能找到不同的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