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未遂第三年

 

当人们真正接受了什么新鲜事物时，一切反而变得静悄悄的，仿佛事情从来就是如此。今年的五月十八日，我使用 AI 绘画刚好满三周年。没人记得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刚才偶然翻文章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三年多。

读者和我都早已经习惯了每天的文章里有三张图。无论人们是赞同还是反对，喜欢还是厌恶，这件事已经重复发生三年，一千多次，于是它就成为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放在更大的图景中，统计数据显示，我成为 Midjourney 会员之后，一共绘制了20294张图片。在整个社区之中，我的排名仅仅是第 7702 位。也就是说，在全世界范围内有更多人在更疯狂地生成和使用 AI 绘画，我在其中只是很普通的一位使用者，甚至称得上是克制。

三年时间过去，留言区里的反对声音几近于零。读者不再为某张图像不像，对不对，好不好而发表意见。很神奇的是，愿意对 AI 图片发表的人如今都转为正向---他们只会说自己喜欢某张图，希望得到高清版本，或者希望得到授权自己拿去打印出来，或者是印刷在 T 恤帆布包上。至于说他们不喜欢的那些图片呢？没人愿意再点评什么，选自己喜欢的图就好，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变化不止发生在 AI 绘画领域，如今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接受了「遇事不决问 AI」，把 AI 当作是新型的搜索引擎或者是私人顾问使用。AI 有幻觉，经常胡编乱造，胡说八道，人们是不知道这一点吗？知道，但是无所谓，因为它的便利性足以抵消它的缺陷，无非是多了一道核实的工序而已。不过对比而言，在 AI 出现之前的互联网，核实的工作量甚至要比现在还要大一些，全看你对答案的要求有多高。

在人们不大关心的领域内，程序员们已经不再激烈讨论哪一个 AI 模型编程更好，因为他们正在用自己觉得好的那一款辅助编程，没接到活的程序员才会热衷在网上讨论孰优孰劣。音乐人们对于 AI 模型作曲的看法也在默默改变，当 Suno 放出音频分轨输出功能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不再把 AI 作曲当作是个无用而有趣的玩具，而是开始认真考虑把 AI 作为日常工具的可能。

我作为这种变化的经历者和参与者，最深的个人感触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根本性的变革远比渐进式改进的速度要快。

小红书在攻略上替代百度的地位，应该用了十年吧？这是一种渐进式改进，还是传统的搜索模式，小红书的搜索结果比百度好一些。然而从没有 AI 到用 AI 做搜索，三年时间 OpenAI 的全球用户数就达到了 8-10 亿这样的规模，每周活跃用户达到 4 亿---这些人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使用互联网服务，一种全新的服务。

我自己在微信公众号里嚷嚷了很多年，说需要文字转作者语音功能，说需要文章配图的图库功能，说需要针对历史文章的对话式搜索功能。在 AI 开始爆发之后，这些功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纷纷得以实现。AI 似乎为平台注入了某种活力，让过去许多麻烦事、困难事一下子就找到了解决方案。

而且，AI 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其它问题也迎刃而解。就像是思维上升了一整个维度，过去的问题在新维度下有了全新的解法，看似彼此无关联的问题在新维度下只是同一件事的不同面向，一通百通，一解全解。

今天我在这里回顾，自己在三年里所见证的惊人变化，终于对「身处历史的巨变之中」这句书上常见的话有了切实的感受。就像是小时候从只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的时代，一步跨越到家家都电视的时代。从小巷杂货铺才有公用电话机的时代，一步跨越到了人人都有手机的时代。这种跨越的速度越来越快，这种跨越前后的差异越来越大，同时，由此而来对人们生活的改变程度也越来越深。

就像是父母和老师禁止了三十年电视机，禁止了二十年电子游戏，禁止了十年手机，但是现在感觉有点来不及禁止，也不知道禁止什么才好，都不知道孩子对着智能冰箱的显示屏正在做什么，那块屏幕后面又是什么---AI如同水银泻地，很快就会在生活中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也许很快人们就会发现，禁绝 AI 就是禁止生活本身。

至于说我本人，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可以在 AI 的帮助下成为一名数位艺术家。但是三年之后，已经没有读者再来批评我的每日配图。这让我想起伟大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的一句话：

「假如一个作品使得所有人都满意，那就应该认为它完全失败了。另一方面，如果所有人都批评你的作品，那么这个作品里也许还有些有价值的东西。要是人们对你的作品展开讨论，有一半观众拍手称好，另一半想把你撕成两半，那么，你就是真正成功了。」

根据老肖的意思，在第一年我是个伟大的数位艺术家，在第二年我是个普通的数位艺术家。现在进入第三年，我终于进化成为一个失败的未遂艺术家。 AI 也是同样，它的成熟导致我彻底被逐出艺术之门---在那门里的依然是那些原本就会作画，后来又愿意学习 AI 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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