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我我

前几天遇到一件让我吃惊的事情，当时我用Google 的 AI 模型把自己的一篇文章转成语音，没想到立即有读者反馈说：根本不像你的声音。

像不像我的声音这种事情我现在根本不在意，事实上，我在制作语音的时候只是随手选了一个男性的声音。如果那天我稍微迟疑几秒，也许就会选择一个女性的声音。我连性别都不在意，为什么要在乎像不像我自己的声音？

当然，我曾经在意过，并非从来如此淡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期待着微信能够推出文章转语音功能，等这个功能终于出现之后，我又开始期待着AI 可以克隆我的声音去朗诵文章。后来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个功能正式上线，我前后录了四个版本，选择其一作为标准版。

从我选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有做过任何修改，甚至不曾打开文章听听「我」的声音念今天的文章是什么效果。也就是说，这件我期待许久的事情在达成的同时，我就把它彻底放下。而且有了它之后，我已经完全不在乎 AI 的声音像不像我本人，反而更关注声音质量、语气语速以及对断句的处理。

如果在此时此刻问我，当初我如此渴望，如此希求，希望 AI 能够克隆我的语音，为的究竟是什么？为的当然是我自己，这样我会感到满足，我会感到快乐，我会感到安定。当我没有得到的时候，我就不满足不快乐内心不安定，甚至觉得AI 的声音像不像是我一件大事，重要性超过了文章本身。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呢？然后我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并且迅速忘记了这件事。因为新的渴望，新的希求再次产生，我要去追逐别的东西，我相信得到那些东西才会再次让我感到满足快乐和安定，比如说最近我沉迷其中的耳机。

这里再说一遍：耳机害人，务必警惕！

在此时此刻，可以同样再问我一遍：AI 的声音像不像你的原声还很重要吗？答案是不重要。这不单纯是因为我拥有了一个版本，体验过它是怎么一回事，而是我经历过这种心情上的起落，观察到自己的欲求在不同事物之间的跳跃，于是认识到自我的不可靠。

自我整天要这个要那个，要做这样要做那样，得不到满足就不快乐，得到也就快乐一瞬间，然后又陷入了不满足的状态。当一个人的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我我我我我，那么他也就总是感觉到不满足，这让我感觉到无尽地满足自我更像是一种无尽的惩罚。

现在我觉得 AI 配成女声没问题，配成童声也没问题。当像不像我的声音不在重要时，我感觉到很轻松，很解脱，这个问题再不能困扰我。假设我今天使用女声来念文章，我不会产生「读者会怎么看我」这种担忧。他们听到了女声朗诵，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更多的东西，仅此而已。

但凡我觉得「我应该如此才对」，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想要克服这一点很困难，我是写作者，注定要有很多「这样才对」，会不由自主地制造出许多框框来，然后一圈又一圈套在自己身上。不止于此，通过写作我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用这些框框套在读者的身上。「你为什么要那么想？」，大部分我反问读者问题都可以翻译成这一句话。

因此，最近我在很努力地学习一件事，试着从「我应该如此才对」的本能反应里挣脱出来，接受「我怎么着都对」的观点，以及「怎么着我都对」，努力把这种观点变成一种新的本能。这并不容易，需要大量的练习，也会遇见大量的挫败。在目前这个阶段，「我应该如此才对」总是会成为赢家。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因为我认同这两个观点。我怎么着都对---它把我从自我消耗，自我折磨，自我指控之中解脱出来；怎么着我都对---它把我从控诉他人，指责他人，诿过他人之中解脱出来。不和自己为敌，也不和他人为敌，我认为这有助于认识到自己真正的内心，而不是陷于自我造作出来的种种剧情之中。

而这一切的前提，则是要减少我我我我我。遇见人，遇见事，那个「我」跳出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于是一切的人，一切的事都和「我」有关，都在针对「我」。这里需要打入一个楔子，在我我我我我跳出来之前暂停一秒钟，可惜大部分时间都不成功。我我我我我总是能抢到先手，把一切全然以自我为中心的反应包装成为合理、必然、真理，然后不假思索地支持甚至坚持下去。

但是我不打算放下我手中的锤子和楔子，并且日夜祈祷，希望我有好运能够把握机会，抓住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把楔子钉下去，终止汹涌的心念之流。在一天里哪怕只有一次都很好，我记得电影《色戒》里有一句台词说：「达世，希望有天你能够回来告诉我，满足一千个欲望和征服其中一个之间，哪一个更为重要？」。征服也许是不确切的说法，我只想钉住一个，钉住它一次，看看能不能听到开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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