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0

再回首



姜育恒是我初中时代非常流行的歌手,《再回首》是那个时代​里他最流行的歌曲。歌流行到什么程度?90年代昆明街头会有人家搬出电视机和麦克风做露天卡拉OK,一条街上都是这样的​摊位。走完一条街,最起码会听到十次是《再回首》​。人​流行到什么程度?琼瑶阿姨当时是两岸三地当之无愧的电视剧天后,她的剧一播出​,街上基本就没有了女性。而琼瑶阿姨的电视剧要请姜育恒来演唱片头曲,比如说《梅花三弄》​。

到今天我都还会唱姜育恒的《朋友别哭》、《驿动的心》、《跟往事干杯》​这些歌曲,中学时代记性好,记文史地理一塌糊涂,但是记流行歌词却​毫无问题。姜育恒的歌大多苦情,青春期也有很多苦,虽然两种苦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过中学生找的是情感出口,​随时随地可以强行共鸣。
更何况姜育恒他们​卖相好。我记得当时烫头且戴金丝眼镜穿西装的,就只有姜育恒和谭咏麟,看起来斯斯文文,​让人觉得这就是成熟男性的范本。当然现在我知道了,他们当时的造型都是唱片公司包装的结果,而且风格上完全沿袭​当年的日本​流行风潮---脑门正中顶着一朵烫出来的大牡丹,​花衬衣领口打开,不然的话要系一根丝巾。
这些东西很快就随风而散,​因为接触到张国荣之后就知道了什么是风华绝代。况且风潮一吹就过,大陆人眼界渐开,有霹雳舞和迪斯科了,谁还看什么​西装哥?皮衣牛仔裤露指手套​才是王道。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之后,姜育恒的《再回首》依然还拥有生命力,我不时还会找出来听听。就像是谭咏麟再怎么折腾,我反复去听的还是他的《水中花》​。
《再回首》里唱道: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在1​980年代,这些歌词早了一点。那时候人们正在一切向钱看,喜欢苏芮的《跟着感觉走》​。才开始吃上肉,你叫人家怎么​去认同平平淡淡才是真?几十年过去,现在再来听这两句,就觉得唏嘘里带着无限感慨,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再下一瓶啤酒,​拿起麦克风继续唱这两句。
我觉得少年时候学,中年时候唱《再回首》最合适不过。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恍然如梦是真情实感,我心依旧是自我恭维,而无尽长路伴我行则是​真正的中年风景---长亭复短亭,一路上尽是告别,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中年时再来唱这几句歌词,不需要太多酒精,也可以顺滑地进入那种四顾无人,业风从八面吹来的状态。唯一的遗憾,是姜育恒这首歌的调门太高,少年时飙得上去但是并不理解,中年时心印契合但是却连嚎都嚎不​上去。
有时候我想,李宗盛的《山丘》怕是打不赢姜育恒的《再回首》​,虽然今天的中年人好像更喜欢唱《山丘》​。《山丘》还是有李宗盛一贯的幻想,​幻想山丘后面还有人默默等候。而在1980年代,《再回首》就很清楚地说​: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没有任何幻想,只考虑​如何独行。也许,几年前喜欢唱《山丘》的中年人,心中还有一些​幻想留存吧。
蒋捷在​《虞美人》中写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样说起来,《再回首》算是在那条客舟上听到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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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9

作者的阅读理解

 


好像杭州的中学语文老师比较喜欢来我这里选取文章给学生做阅读理解,​所以经常有小同学跑到我这里来求助。​最新的一条留言是这样的:
“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我觉得非常有意义。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我的阅读理解上。”
​这位小同学所指的文章是我在2019年写的《捕鸟记》,他还很娴熟地从文章页切换到公众号对话页,​写下了这样的对话:“你的阅读理解我不会,我可以问一下你怎么写吗?就你那篇捕鸟记。
看到这些留言和对话,我​感觉到了他的中文老师正在感受到的头疼。这是一个不大能说清楚话的小朋友,或者说,对书面表达​并不擅长的小朋友。我不知道他说的是阅读理解还是读后感,如果是阅读理解的话,他并没有提到具体是什么题目,我也就无从解答。如果是读后感的话,​明显又和阅读理解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位小同学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作者​会不会做自己文章的阅读理解?我不是指完成某张学校给出的语文试卷,我是指作者在写完发表之后,是否会读自己的文章,然后​重新做一番理解?
我不知道其他的写作者,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是不大会写完之后回头看的。写完就是写完了,剩下的事情都是读者的,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在我心底有一种​私密的想法:一个写作者如果把自己写过的文章拿出来反复分析,咂摸欣赏,感觉像是自己在抚摸自己,​相当色情。如果是当众那么做,那么​大家就可以直接打电话报警了。
当一篇文章完成之后,我作为写作者就永久地失去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像一个对这篇文章一无所知的读者那样,​从第一个字开始阅读,其余的部分依旧保持不可知。不可能的事情,就像是装修包工头在一套房子里前后忙了三个月,熟悉每一条管线,熟悉每一个角落,但他永远体会不到业主在装修好之后推门进来​时的那种心情,也不会有那种视角。
所以,小朋友要问我如何做阅读理解,​我这里没理解,我只知道文章是怎么写的,为什么那么写,完全都是工程学,根本不涉及到理解。以捕鸟记》为例,​我在开头不得不使用两个段落去介绍我童年时候的处境。这一点比不上东北垮掉现实主义作家们,​类似的事情在他们那里非常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他们写:“那年,我父母下岗了。”​ 这就足够了,只凭着这一句,读者就已经获得了对于故事背景、时代、氛围、情绪的准确理解,​甚至自己都已经做好了情绪上的准备。 
​我不行。我的童年不在所有人耳熟能详的某种生活中,所以我需要​交代这种童年生活是何等的封闭,何等的无聊。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无聊的,都在等待中度过,这是大家共同经历的部分,​并且不分时代不分国别。只是人们长大之后就会忘记当初那种无所事事,白日漫长​四下蔓延的感觉。从工程学的角度,我需要一个地基,这个地基真实可信地描述出我当时的生活。有了这样坚实的地基,​才会让后面的捕鸟变成了无聊生活里的一抹亮色,也才值得读者继续读下去。
只是我的手艺不行,如果是换了好作家,他们也许用一段话就足够,​甚至只是一句话。我做不到,所以要用两整段,文句上反复对倒,然后再加一个例证,不算是​经济的做法。从结构设计的角度来看,故事是讲述从无聊生活中走入更为无聊的​一个事件。你要问我如何理解​文章?​如何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结构是合理的,​它能够保持悬念到最后。并且,这里对于我而言不存在理解的问题,​因为这是我的亲历。当我在亲历的时候,很少会想起​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做什么。
至于说为什么最后写成了这个样子​?​写作的逻辑和阅读的逻辑完全是相反的。在捕鸟记》之前,文章的​最后一段先发生在我身上---我是发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我见到了亡故的父亲。当我醒来之后,回忆梦境中的场景,发现是当年我们捕鸟的那个​所在。于是,记忆复苏,我想起了多年前捕鸟的那个​下午。
所以,我在捕鸟记》的一开始,就知道文章要收在哪里,它会结束在多年后的一个梦境里。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抵达那个结尾,方法有很多,正如我在前面分析的那样,我手艺不行,所以用了比较笨的​方法。阅读理解是从开头读到结尾,按照​文字的排列顺序去理解,那我本身就从未按照这个​顺序去构思过。​即便我对文章有什么个人理解,这个理解也和正常的阅读理解无关。
那我有没有想过要写一篇​缅怀父亲的文章?​有没有想过写一篇回忆亲子时光的文章?有没有想过让草丛中蹲伏的父子,和天空中盘旋的鸟夫妻形成​映射关系?这些可能是阅读理解需要回答的问题,但我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因为按照阅读理解的做法,当一个人思维“缅怀”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缅怀的真意。当潜意识入侵我的梦境,在梦境中重新为我制造出父亲的形象,编造出我们不曾经历过的人生经历时,缅怀或者思念的动作已经完成了。我所拥有的不是一个关于缅怀的念头,或者关于表达缅怀的冲动,​对于我来说,缅怀已经发生,并且终了,因为我已经发了那样的一个梦,我拥有的是那样一个梦,那样的一个梦和多年之前的一段经历​相连接,并且把它从记忆深处唤醒。
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结果记录下来,而不会去分析它们之间的关联,​以及产生的原因。至于说创作的过程,​也从来不是我先有一个缅怀的念头,然后去构造故事,​并且把这种行为称之为表达。没有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这又不是联欢晚会​节目,主题确定在先。我自己想要的表达的是胸闷,​就是生理上的胸闷。当我从梦中醒来,一方面惊异于梦境的离奇情节和逻辑跳脱,另一方面又因为梦境临近结束时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找不见的感觉而​胸闷。
把往事和梦境都记录下来,一旦清晰地落在字面上,​我就没有那么胸闷了,这就是我的创作初衷。至于说人们通过这种记叙和讲述,产生了什么情绪,产生了什么理解,​那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能阻拦他们分析,​不能反对他们的看法。他们需要某一种诠释,某一种理解,通过这些东西和一篇文章连接在一起,​再用文章和自己某种深层的情感和体验连接在一起。所以,他们一定需要某种​确定的逻辑:作者为了......所以写了......这样,他们自己就始终是理性的,自己的情感和​感受就是符合逻辑的。并且,他们把这种逻辑视为一种工具,可以以此打开更多文章,进行​解读和连接,甚至还可以出题考试。
读者和作者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并不相通的,经历、体验、感受、观念、想法......​彼此差异很大。但是,但是在情感这个点上,它可能超越这一切,产生某种​共鸣。我想,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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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8

紧急撤离2

 


到今天我终于有勇气点开日航旅客在飞机遭受撞击之后,在机舱里录制的8分钟视频。之前不想看,是担忧我对机舱的幽闭环境再次激发起恐慌---2004年处理完空难之后,起初我还是能正常乘坐飞机。但是在几个月后的一次登机过程中,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放完行李准备回到座位坐下,这时候我注意到所有旅客都站在走道里,都拿着行李。然后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浮现:像这样是无法完成紧急撤离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像是野火一样开始蔓延。我开始假想现在需要紧急撤离,那么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翻越一排排椅背,朝着逃生出口方向爬去,因为通道上都是人,都拿着行李,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我想到一切都会阻碍我逃生,旅客、行李箱、椅背,于是我开始感觉到机舱过于狭小,过于封闭,我感觉自己被封闭在其中动弹不得,很快就真的呼吸急促,血压上升,视物模糊。

但是最后我还是看了那个视频,从飞机降落滑行到机舱外起火机舱内冒烟,一直到空乘确认哪一个紧急出口安全,最后到旅客们从滑梯平安落地,在停机坪上奔跑,越过正在喷水的消防车。不出所料,当我看到烟雾缓缓渗入机舱,在机舱顶部凝成淡蓝色的一层,旅客们的咳嗽和喊叫声此起彼伏,而空乘们还是没有打开应急门,烟雾缓缓从机舱顶向下蔓延时,即便知道这些人最终都得以逃生成功,熟悉的窒息感还是再次出现。

感谢互联网,感谢网友,正是他们的热烈讨论让我迅速摆脱了这种窒息感,将我注意力从机舱的幽闭环境中彻底转移出来,转移到扯淡上。我很奇怪地看到,有两帮人正在吵架,吵架的主题是“日航这一次算不算是教科书级的紧急撤离”。一方赞颂日本人的纪律性,另一方用打开的行李架反驳。一方赞扬日航的撤离程序,另一方对着时间进程逐一挑错。

对于类似的事件,我的个人看法是大家应该从这些事件中学习如何正确、快速地撤离。在2023年9月10日,我为此专门写过一篇《紧急撤离》。同样是一次从飞机上的紧急撤离,我最在意的是有旅客抱着行李箱从应急滑梯上降落,因此写文章分析为什么不应该那样做。在我看来,讨论大和民族牛屄还是傻屄,日航是牛屄还是傻屄,对于现实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航空安全没有任何帮助,对于所有的航空旅客的生命安全没有任何益处。

这次我通过旅客的第一视角观察了紧急撤离的全过程,另外又想到了两件事:

现在看起来,被撞击的民航客机上没有一位旅客死亡,算是个大团圆结局。这时候,人们在社交媒体上看旅客录制的机舱内视频,会发现许多正面的价值,正面的情感。但是,在看视频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地去想,如果客机的火势蔓延很快,烟雾扩散很快,这段视频来自旅客遗物呢?当人们看到的视频内容是机舱内烟雾越来越浓,咳嗽声和人声渐渐消失,最后只有燃烧和爆裂声,他们又会是什么想法呢?

可能是讨论飞机算不算是安全的交通工具了吧?我不知道,但是肯定发现不了那么多正面价值,也不会激发多少正面情感。但是,紧急撤离程序不在任何一种价值里,也不在任何一种情感里,并不会随着一次撤离的成败而发生改变,这是关键。否则,撤离成功那么一切都对,都赞扬,撤离失败那么一切都错,都批评,人从中就学不会任何东西。

第二件事是在第一件事的基础上往前再推一点,推到极端的程度:假设还是这架飞机,这次航班,还是发生了撞击。现在,航班乘务员要求所有旅客伏低身体避免吸入烟气,要求所有旅客保持冷静耐心等待。不过,这一次随着时间流逝,乘务员并没有打开任何一个逃生通道,她们始终无法确认哪一个门是安全的。你在座位上焦急等待,看着机舱里的烟雾越来越浓,舷窗外的火势越来越大。此时:

你知道你此刻正在严格执行紧急撤离程序,你也知道这个程序是在历经无数实践总结下来对逃生帮助最大的方案。与此同时,你也认为随着时间流逝,你的生命处于极大的威胁之中,而且看起来机长和乘务员们还在找解决方案。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你是选择继续保持应急姿势,伏低身体,哪怕就这样最后因为窒息而亡,因为做正确的事情最重要。你还是选择违抗机组人员的指令,放弃紧急撤离程序,起身找一个逃生通道,强行将它打开?哪怕因此你身受烧伤摔伤,其余旅客因此葬身火海也在所不惜,因为生命只有一次。

你会选择哪一样?

看类似的空难新闻时,每个人都可以娴熟地说:听从机组指令,不带行李,有序排队,依次撤离,这才是正确的保命之道。而我的看法是这些正确回答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语得以执行,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人们会选择去执行?

开车的人都知道,在高速路上遇见紧急情况,标准处置程序是连续点刹车,不要一脚踩到底。肯定有许多人都开车经历过这种情况,当时你的本能是一脚踩到底,你觉得这样车子才能完全停下来,你觉得这样才是对自己最安全的。但是,在那0.1秒的时间内,也有人想起标准处置程序,硬生生控制住自己的脚,切换为点刹模式。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于后者认为规则和程序高于自己的本能。虽然本能强烈地想要把刹车踩到底,虽然自己之前只是听说从未实践过,但是后者在那0.1秒之内,决定放弃自己的本能反应,选择完全相信规则和程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它们,因为那是无数幸存下来的人给出的经验,就是要违抗自己的本能,就是要去做自己内心不想去做的事情。

踩下刹车的那一秒再来决定已经晚了,在更早之前,在日常生活中,踩点刹的司机早已经接受和习惯了遵守规则。紧急刹车的一瞬间,无非是把类似的选择再做了一次而已,保持相同的习惯,保持相同的行为模式,此时点刹的行为选择更像是一种惯性。

因此到了最后,关于紧急撤离的讨论就可以摆脱所谓国民性,所谓民族天性之类的玄学词汇。它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遵守规则?因为规则曾经证明了自己是可遵守的---当你遵守了,就一定能够得到期待中的结果。而如果遵守规则的结果和不遵守没有什么差别,甚至遵守规则的每一次结果都不同,那么规则本身就消亡了,人也活得很随机,但这也并不妨碍人们在网上大谈特谈谁牛谁傻,并且可以治愈我的机舱幽闭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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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7

虽然审美不是唯一标准

 


审美是衡量诸多事物的标准之一,​并不是最高标准,也不是绝对标准。作为个人而言,我觉得我这些年做到了两件事:始终支持自己的审美,同时也理解​大众的审美。
比如说同样是年画、招贴、手机壁纸一类的图画,下面两条龙我更喜欢前者,但是我也​能够预判多数人会更喜欢后者。我喜欢前者是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手绘,有许多粗糙和不规则的地方​。我理解人们喜欢后者,是因为黑色配金色,让人们觉得很“贵气”​。那如果你要让大多数人来选的话,贵气意味着财富、安全、地位,这些东西当然要比所谓的美重要得多,更容易唤起人们在情感上的共鸣。


作为纯粹的创作者,迟早会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坚持自己的审美,还是理解大众的审美,对于自身而言其实都是一种束缚。我觉得第一张彩色水墨青龙在审美上更为优秀,那么,偏好手绘,偏好浮世绘风格,​对于自己而言是不是一种束缚呢?如果我面对一条赛博风格的金属龙,或者抽象表现主义的一条墨带,画家宣布这是一条龙,我是否还会认同,还能欣赏,甚至还能产生​喜爱仰慕之情?
对于大众的审美,​人人都知道迎合是不对的。但是,排斥和回避不也构成了一种束缚么?因为你一定不要,所有的要形成了你的一条运行轨道,那么所有的不要不也​划定了一个特定区域么?我不要庸俗的,我不要甜腻的,我不要精致的,我不要典雅的,我不要对称的​......所有这些不要或者禁止加在一起,不也明确标定了一个小世界不可逾越的边界吗?
​所以,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有一位德国作家,中译名叫做​聚斯金德,又翻译为徐四金。他写过两部很著名的小说,一部叫做《鸽子》,一部叫做《香水》,有些中文版也翻译为《香水谋杀案》​。后者非常有名,​在全世界广受欢迎,并且还拍成了电影,小说的创意影响到后续一系列电视剧。
​两部小说我都看过。《鸽子》写得很现代,从头​到尾讲述一位独居的老头,面对一头偶尔飞进公寓的鸽子所产生的种种恐慌不安。《香水》写得极为传统,是标准的古典文学叙事,但是讲述了一个极为诡异或者说充满哲理和暗喻的故事---一个在极为污秽之地出生的孩子,出生就失去了自己的气味,他用一生学习香水制作技术,杀死少女萃取她们的体香做成香水撒在身上,让自己终于拥有人味......
《鸽子》属于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碰的小说,因为它不是故事,而是讲述人的处境和心理状态,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任何刺激人心的元素。《香水》就不同,人们翻开之后就停不下手,一定要追着看完,​看主人公到底要做什么,要做到哪一步,最后会有什么结局。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传奇故事来读,当《故事会》​来读都没有关系。但是,你如果愿意继续思考一下,你又会觉得它不是章回小说,不是传奇故事,不是逆袭爽文,而是一部深刻和黑暗的文学隐喻作品。虽然在手法上看起来很像是通俗文学,看起来很像是在讨好大众,但是换一种讲述方式,我觉得《香水》就是石黑一雄的《被埋葬的巨人》​。
聚斯金德是刻意那么去做吗?用《鸽子》来讨好文学评论界,用《香水》来​赢得大众读者?我不那么看。我觉得他在创作每一本小说的时候,​都用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创作手法,表现方式。对于他而言,《鸽子》和《香水》之间的差别没有读者读起来那么大。所以,我觉得他是自由的创作者,内心不存在“当代文学才厉害”,“古典和流行文学太老土”​一类的想法。他随心所欲地创作,为了表达他想要表达的母题,他可以采用一切文学素材,一切文学手法,这中间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合用不合用的​区别。​于是,即便是用非常传统的叙事方式,他也能讲出《香水》这样内涵极为丰富复杂的作品。

但我也并非支持相对主义,并没有告诉所有人说“都一样,全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聚斯金德可以自由地在各种风格,各种文体,各种手法之间穿梭,那是因为他精于此道,他知道​形式之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大多数人并非如此,他们只是单纯地喜好或者偏好。比如说我现在画的这张古代战将图画,许多人应该会​很喜欢,觉得人帅,盔甲帅,​宝剑帅。但是在我看来,​它就是流行元素的堆砌。浮夸的盔甲,倒霉的头套,​你把它理解为小鲜肉主演的仙侠也毫无违和感,宫斗剧里的世子出征也​没问题。所以它就有问题,这种审美内部不存在一个箭头,指向任何一种​美学或者表达上的方向。
而即便是流行元素,​其中也可能看出创作者的指纹来。能看出来,说明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有思考,对于创作结果有要求,这就是他的个人审美。不信的话,最后我再给你一张我用AI绘制的图片,你觉得​这是谁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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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6

猛龙

 


让我直接说好了:萌的龙并不存在。之前用AI画过几张龙,就有读者投诉:这些龙看起来太凶残了。对不起,但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龙。龙在十二生肖里,并不是家畜,也不是野生动物,它是中国先人认定的图腾。图腾的首要功能是保护接受和敬拜自己的人,所以,图腾都会显示出自身的力量,往往以凶猛残暴和孔武有力的形象出现。
我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所谓的萌化。多年前,南派三叔向我总结说:开发了那么多个版本和风格的漫画,画工有高有低,风格有强有弱,但是最后看下来萌版漫画才最受欢迎。其他所有的风格,只要有人明确喜欢,就一定有另外一帮人明确讨厌,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唯有萌版,管你主角配角还是僵尸怪物,画成大头娃娃就没错,人人都喜欢。
还好,我不是一个需要人人都喜欢的人。有读者说“太凶残了”,这让我越发觉得兴奋起来,要画一些更为凶残狞厉的青龙。当然,画一些可爱的大头宝宝龙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就像是民间的门神从来都是尉迟敬德和秦琼,要么就是神荼和郁磊。虽然后两兄弟是神人,但是通常和前两位同事一样,都画成武将的造型。为什么不画成哆啦A梦、海绵宝宝甚至是JK妹短裙呢?因为门神的功能是驱邪镇宅,换上大头娃娃谁都不信他们能做到。


对,现代人更喜欢萌版造型。因为有人喜欢粉红色、棉花糖、泡泡裙,所以我就一定要提供么?我觉得这不关我的事。别人的喜欢不是我必须满足的义务,别人的不喜欢也不是我必须关照的义务。不喜欢不喜欢好了,我喜欢就行。在我看来,在香甜软糯全然无害之外,衡量一件事物还有别的标准和别的维度。比如说风格。
风格越是鲜明,喜欢的人就越发喜欢,讨厌的人也就越发讨厌。风格越是模糊暧昧庸俗,喜欢的人数也就越发众多,赞美肯定的人数也就越发蓬勃。我很清楚这个定理,但我就是喜欢有风格的东西,特别的东西,甚至是粗糙的、丑陋的、不规则的东西。因为这样的东西就是生命和生活的本来面目,野草并不认识什么阡陌,森林也无法自行生长为园林。当然,阡陌纵横看起来的确是很规整,园林移步换景走进去也的确是很精致。问题是,欣赏这些东西不需要花费多少气力,学会欣赏野趣则需要思考和阅历---这有点像是什么呢?像是在扑克牌的方片8中间发现存在一个隐形的白色阿拉伯数字8。
有人讨厌凶猛的龙,而我讨厌现代人娇柔病态的审美偏好。就像是新闻里总有人在野生动物园下车去摸“虎虎”,在熊山翻墙进去摸“熊熊”,我觉得这都是电视看多了,脑子里灌输了无数萌版动物的印象,灌输了无数人和野生动物和谐共处的误解。在那些节目里,动物都是毛茸茸、萌呼呼的小可爱。问题在于,虎虎和熊熊它们也看电视,也看视频吗?也接受这种教育吗?如果不是的话,管你怎么看待它们,它们看到你时只会看到外卖上门。

龙也是一样。龙是神话中的动物,证据是迄今为止没有发现龙化石。如果我们要接受龙,那么就要接受关于龙的一切神话传说。接受龙能够行云布雨,接受龙性淫荡龙生九子,接受龙由虾眼鹿角牛嘴狗鼻鲶须狮鬃蛇尾鱼鳞鹰爪构成,接受龙族控水执掌河流湖泊水井池塘大海,接受北京北新桥下的井里锁着一头真龙,接受鲤鱼逆流而上拼死越过龙门就可以鱼化龙,接受佛陀在人间只留下少部分较为简单的佛法,而把甚深教法交给龙族请他们代为保管.......
从上面的描述来看,我认为龙就是一种凶残狞厉大力威猛的神话生物,随时可以呼风唤雨,必要时可以大打出手,降下雷霆暴雨,催动洪水淹城决堤。没有什么萌版的龙,就像不存在娘炮黑社会一样,就像不存在什么你可以抱着玩耍的虎虎和熊熊一样。
所以,在我这里就只有这种形态的龙。虽然我们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龙,但我知道什么不是。在所有的油漆和冲饮电视广告中,都会出现一尘不染,所有人面带微笑相亲相爱的家庭生活场景,颜色高饱和,光线极温暖柔和,人物皮肤极光滑极有弹性。但我知道这种家庭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因为这样的家庭需要150m²的储藏间,每月电费5000块以上,保姆还要兼职化妆师,夫妇靠意念接触就可以有丝分裂出完美的孩子。我知道,这就很萌。而黄脸婆和黑脸汉坐在沙发上放着闷屁刷手机,看到熊孩子又拿起画笔在墙上准备画大头人,当场拿起拖鞋就去砸他后脑,这才是真实,只是上不了电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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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5

南方小土豆

 


看到网上热烈讨论“南方小土豆”几个字,我测量了一下血压,显示120/80。试着改了一下,写成“南方小秃头”,还是120/80没变。所以我就猜测,这又是一次社交媒体平台人为设置议题,而且设置失败,我看了之后完全无动于衷。
人家好心好意地制造出热门话题,就是希望网友积极参与,形成全民话题,为什么我却无动于衷呢?因为我从更为粗糙严厉的过去走来,什么小土豆,什么小砂糖橘,和过去那些粗粝的字眼相比什么都不是。在过去,北方人直接称呼南方人为“南蛮”、“蛮子”,南方人直接回敬北方人为“北方鞑子”、“北方侉子”。就在几年前,北京人称呼外地移民“外地屄”,外地移民称呼北京本地人“坐地户”。上海人把上海苏州以外所有地方的人称之为“乡下人”,广东人把外来移民分别称为“捞仔”、“捞女”、“捞佬”---你也没法说什么,因为人家彼此之间互称“扑街”。
总之,南方小土豆,或者南方小土豆子刺激烈度根本不够,听完毫无任何感觉。即便这是以营销为目的的策划,听完之后我也不会北上参加什么冰雪节,我并不期待有一位憨厚高大的东北大哥吐着白雾热情洋溢地叫我一声“小土豆子”。
其实我挺怀念大家互称蛮子侉子的时代,人们粗鄙无礼,但是不乏真诚。即便是地域歧视,背后也有厚重的历史。称呼南方人是南蛮,那就是以中原自居,认为自己拥有礼乐教化,这其实是文化认同。称呼北方人是鞑子或者侉子,可以一直追溯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追溯到蒙元时代的抵抗运动,这种说法其实是以中华正朔自居,是族群的自我认同。所以,即便是地域歧视这种常见活动,大家一出手都是往致命处点穴。听起来是讨论地域,其实是在说历史。
小土豆,或者小土豆子,乃至之前用热干面指代武汉人,都是所谓语言的萌化。从日本动漫进口而来,效仿婴儿的牙牙学语,在言辞上努力扮演天真无邪的可爱。但是这种新的语言毫无任何力量可言,也没有任何精准可言。北京人称外地移民是“外地屄”,除了是一种蔑称之外,还隐藏了另外一层含义:你们外地人来北京都是来卖的---北京人的那种刁毒刻薄在这三个字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你仔细想一想,感觉也没有多少错,多少人来到北京,的确是来卖能力,卖才华,卖颜值,卖青春,卖体力,因为这里给得起价,给得起机会。
外地人称北京人是“坐地户”,也非常形象生动。直接否决了北京人的所谓素质,能力,眼界,把一切归结于他们在这城里有片土地,有个户口,所以可以抱着这片土地,抱着这个身份无忧无虑地吃喝玩乐,高高在上做大爷,鄙夷一切外来人士。这种说法很偏颇,因为北京也有很多出色的人物,但也道出了一些实情,许多北京人的骄傲全都建筑在他的那个户口本上,属于自己的部分基本没有,不是坐地户又是什么呢?
以前这种相互羞辱,人们通常看到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对立。但是,拿今天的小土豆来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在那种对立之中,人和人之间起码有相互了解,有相互认知。正因为有了这种了解和认知,下手才特别狠,才特别准。南方小土豆这五个字,对应的认知约等于零。不需要有任何接触,任何理解,这种概念就可以批量制造:南方小米粉,南方小果果,南方小伞伞,南方小板板.......一阵风一样出现,又一阵风一样消散。
我认为这就是语言的劣化。这些年涌现出大量无害的、萌化的、缺乏所指的、缺乏明确内涵的字眼,削弱了中文的力量。就像是“亲”和“家人们”,消解了正常的商家和顾客之间的服务关系,“嘎嘣脆”、“嘎嘎香”毁灭了对于食物丰富的感知,“集美”摧毁了女性之间天然的情感联系和命运共鸣。南方小土豆这五个字落在我这个南方人身上,就像是露珠落在荷叶上,一滑而过,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好的中文不应该是这样的。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女性控诉她的丈夫。第一句话就深深吸引并且打动了我,我认为那就是好中文的样板,每一个字都精准有力,在平静之中隐藏着情绪的雷鸣电闪,每一个表达都恰到好处,读下来堪比一部伟大小说的开头。她当时是这么写的:
“我老公开始嫖娼那一年,是 2018 年,我们的孩子刚两岁。”
最后,请允许我用现在流行的新语改编一下:
“集美们,我老公好涩涩哦,2018年我们的宝宝才两岁,他就出去叫鸡鸡,家人们,我应该怎么办?”​。喜欢这么说话,​那应该一起拍片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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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4

壳中人

 


休养一年之后,最近我恢复每日万步走。虽然北京这时节积雪都尚未化尽,但是在街头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路过时偶尔听一耳朵他们的对话也是​好的。尤其是在冬季,​人人都重重包裹,完全看不出体态身姿,我只能观察眼神,聆听人声,从而推断某个路人是谁,哪里人,多大年纪,做什么职业,是一种极有趣的体验。
昨天在街边,我才开始提速,身后有两名年轻男子一边说话,一边超​了上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其中一位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对另外一位说​:“就得玩命争,就得玩命抢,这世界就没有人会把机会让给你。”他们一阵风一样掠过,空气​里残留着鸡血的腥味。
​他们走过去很远,我都还在回味这句话。如果我有机会和这名男子面对面聊天,当他对我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我想我可能在后续的对话里会始终保持​听的态度,不会表达任何个人看法,也不会和他进行任何讨论。倒不是我不认同他的观点,而是这种观点以及这种观点的表达方式,都说明这个人活在某一个坚固的壳子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壳子,壳子有不同的名字​。比如说这位路人朋友,他的壳子上就写着“丛林法则”​四个大字。他认为世界是个丛林,​人类分为捕食者和猎物两种,而且是相当坚定地相信这一点。他还认为这个丛林的资源是有限的,我之所得即为彼之所失,所以在丛林里的每个人之间都是​竞争关系。
我认同不认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壳子很坚硬,​难以打破,因此任何沟通​都是在自寻烦恼。二十年前,我还愿意半真半假地和对方争论一番,​讨论一下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丛林。现在我年华老去,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所以破壳这种事情是决计不肯做的,一切都由它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这里也没有正确答案。
但是,所有的壳子都是虚假的,这一点应该正确无误。无论当初它看起来多么坚固,一旦打碎之后,​所有的坚固都会变成虚无。我时常提起我小学时代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是我记忆中壳子第一次被打破​。当时我有个好朋友,我们一起在班上学习,交换书籍,​在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做着所有学生应该做的事情。
当时我已经被驯化得很成功了,觉得学习比天大,学校比天大,老师比天大,学校纪律比天大,迟到早退不交作业就是重罪。我坚定地认为学校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我来这里就必须服从​一切安排,不好好学习就会被大人杀掉。然后我朋友他爹来到学校,找教务主任递了一张假条,​说是要给我朋友请一周假。至于说请假的理由,是因为他们父子散多聚少,这次父亲回来,要带着我朋友​出去旅行一周,所以向学校请假。
请假,放弃课业,为了去玩,而且是请假一周,我当时觉得这种罪行起码达到了车裂的程度,但还不至于灭族。问题是,教导主任居然同意了!我朋友挥挥手就去旅行了!目睹这一幕,我的那个壳子当场碎为齑粉---原来学校​不是大过天,家长才是。原来学习不是大过天,​亲子时间才是。我心里生起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认知:学校就是一个临时场所,​老师只是家长的临时代理人。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高级词汇,我只是觉得学校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变得很脆弱,摇摇欲坠,四面透风,不再是原先坚固无比的牢狱。
过了几天,家人在晚餐时妹妹和父母因为什么事情争论起来,​她娴熟地说了一句:“这是老师说的”。​在过去,这句话她和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每次父母和我们的意见不统一时,​我们都会习惯性地搬出这句话来,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是,在那一天傍晚,因为我的壳子已经粉碎,​我听完心中立即升起了另外一种:老师说的又怎样​?老师说的就一定对么?就一定要信么?就一定要照做么?
类似的事情,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发生过许多次。在我周围,总会生起这样那样的壳子,​但是它们又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打破。每次打破之后,​我都有一种相同的感慨:
当我在壳子里的时候,研究壳壁上的每一处皱褶,每一处纹理,​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觉得我了解得越多,越是深入,​我对世界的认知就越具体,我面对现实时的能力也就越强。等到有一天,壳子突然被打碎,所有那些关于壳壁细节的研究​全都是屁。壳子打破,风吹进来,在更为广阔的天地里,它们连屁都不是,因为所有它们​当初得以成立的理由,都随着壳子的破碎而一并消亡了。
破壁是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破壁人。壳都是自己选的,自己信的,自己信了​之后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如果有外力打破一个洞,那么人会本能地去把洞眼弥补起来,​并且要重重加固。所以,一个人信地平说也好,信共济会也罢,信丛林法则厚黑学挺经以及任何权谋法术都好,​我不会去试图打破,因为这种尝试只会适得其反。除非他本人有这个意愿,想要从内往外砸开一个口子,除非他本人有这种认知,知道自己的知见都是临时建筑,随时可能面临爆破拆除,否则这个​壳子就破不了。
所有关于皱褶,讨论纹理的讨论我都会听,但我没意见,也不发言,我也不认为这种讨论有什么意义。如果是讨论打眼、破壳,那我​倒是有兴趣参与,因为只有这种欲念,才可能产生出​有价值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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