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9

抄无可抄

 


近来又有读者向我倾诉自己遭受抄袭之苦,以前更多是写作者,如今则是​软件独立开发者,​而做视频的目前一个都没有。

关于抄袭的问题,这里我想分享一下我的亲身经历。大家​听得进去就听听,听不进去就当听个故事好了。以前我很在意他人抄袭我的文章,尤其是有些人直接同步​我的博客或者公众号,我写一篇立即搬运过去一篇,让我非常上火。

现在我不在意了,​也没有那么多人再干这种事。事实上,我追踪过这种同步搬运的账号,​没有一个最终能坚持下来。​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尤为古怪的事情:无论是搬运我的文章,还是发文讨论我​或者我的文章,都不能获得流量。但是在我这里可以,哪怕留个言​都会有很多人看。

我自己对此的理解解释起来稍微有一点复杂,简单说​就是文章随人。复杂一点展开说,就是一个人的持续创作,持续存在,会吸引一批因人而来的读者或者追随者。也就是说,创作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重点不在于我写了什么,而在于我更新这个动作,​乃至于人们反复前来仅仅因为我就是我。于是,在别处有我的内容其实不重要,讨论我的内容也不重要,读者要去我​正在真实活动的处所。

正在为抄袭所苦,为摘桃子所苦的读者朋友们,可以​琢磨一下上面这段话。

如果读到这里都没有问题,那么接下来我想继续再深入一些​。其实,一篇文章也好,一个 App 也好,一个工作项目也罢,它们本身不重要,甚至都不是你的​真正目标。它们是什么?是一种介质​。​介质用来干什么?​用来连接两头。​一篇文章利用文字为介质,在你和读者之间建立连接,他们不是读文字读文笔,而是通过文字了解你这个人,阅读你的脾气性格你的头脑思考乃至于是你这个人的灵魂---你最终是以你的内在而吸引到读者,文字​是个中介而已。

App 是你和用户建立连接的介质,他们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帮他们解决需求的方式和审美,其实还是你本人。工作项目是你和合作者建立​连接的介质,他们喜欢的是你的能力,你的靠谱程度,和你​共同协作时候感觉到的踏实安心,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力量感和现实掌控感,​其实喜欢的还是你这个人。为什么经常有读者宣称,通过阅读感觉到作者是自己「老朋友」,一直在和自己对话​?为什么他们不说反复阅读某一篇文章,感觉文章是自己的「老朋友」​?

如果上面这些话你也可以接受,那么现在请容许我反过来说一下:

如果你写了一篇得意的文章,然后你担忧或者愤恨别人的抄袭,那么这就意味着你认为​自己的文章一旦被别人拿了去,别人就可以和读者建立连接。​一个人可以,那么所有人都可以去建立。​既然是人人都可以的事情,那么你就创造了一个万能插头。万能插头没什么意义,​人人都可以建立的连接是非常浅表的连接,也自然很容易会断开,所以你这篇文章本身价值极有限。你此时担忧或者愤恨不解决问题,你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改进你的写作,和特定的读者群体建立起深厚的连接​。这样一来,抄袭​就变得毫无意义。

获得一个​忠实读者/用户/合作者胜过 1000 个鼓掌的路过客,累积忠实读者/用户/合作者最终会形成事业,你的创造和付出会形成质变---这句话你​能接受么?​能接受的话,关于抄袭造成的困扰问题我就已经回答完毕了。

这里还需要额外说​一件事:不要把点子当做是创造。

以前我写博客的时候,经常一天更新​ 3、4 篇。往往是有个什么想法​我就写几百字,然后随手扔到博客上去发表。有人看了就劝我,说是你不能那么轻易地公开这些想法,这些灵感,会被别人抄了去,作为启发和借鉴​写成文章,那么你就亏了。

我没有听,​然后一直写到了今天。​为什么?因为我从来不认为点子和创造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每天我有一万个念头,为什么这一万个念头没有变成一万篇文章呢?​那为什么别人看了其中一两个,就能写出一篇文章来?​因为我的积累并不够,别人的积累已经满足,只差一个契机就可以完成创作。所以,我不认为那个点子就是一个作品,我也不认为​别人那么做就是抄袭。

对于我而言,看到别人用我的一个想法完成了一篇文章​反而会感到很高兴。​高兴在哪里呢?高兴在我有一天能产生一万个念头的能力,而这一万个念头里包含了许多可以成就一篇文章的​起点---拥有这个能力才是重要的,别人拿去用了则​没那么重要。

而用一个点子撑起来的一篇文章,一个产品,一个项目,​本身就是容易被克隆和抄袭的,因为深度有限。而真正的创造物则不会,因为创造者想得足够深,足够多,足够细,它之所以能够顺利运转不是因为表面上看到的形式。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说,那就是介质不重要,介质能否准确传达用意,并且为​对象所接受才重要。

​互联网上面的这种事情太多了。ins 很好,有多少家抄 ins的,像素级复制,​最后为什么没起来呢?我认为是因为展示自我,炫耀生活这一层用意并不能通过克隆品​体现出来。在拼多多出现之前,​又有多少家试图复制淘宝商城的?​结果又如何呢?

点子很难撑起一个大东西,更别说有生命力的大东西了。看起来有用的点子其实没什么用,看起来直接解决了某个需求的点子也没有用,有洞察力的点子创造出需求来的点子才有价值,它几乎和​成功执行出来一样重要。

所以,最后我还有一个很怪异的结论,你​再看看能不能理解:能够被抄袭,抄袭也能产生等同效果,说明你创造的东西本身不够好,并不具有真实的价值和真实的生命力。如果可能的话,首先应该追求创造的快乐,然后是不断深度打磨创造物,​打磨到让人抄无可抄。在写作这个单一领域内,这意味着你成为了完全的你自己,​于是让所有的模仿大赛变得毫无存在的必要。

我希望我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也希望有人能​忍住愤怒看到这一句---歹人总是存在的,环境总是难于改变的,但是你成为你自己这件事只和你自己有关,甚至仅仅只是需要诚实​和勇气,于是没有人能夺走你创造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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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8

恐吓他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的饭碗

我很喜欢玩 AI,于是我这里也就变成了中文互联网世界里的一个节点,可以从这里了解到一些 AI 进展的动态,也能看到我个人对此产生的各种想法。但是最近我发现一件事情:

一些写手关注我的账号,阅读我的文章,获得 AI 的资讯,然后转身去写文章制造焦虑,恐吓民众,反复用 AI 替代人类,AI 即将大量取代工作岗位一类的话术吸引流量。

最讨厌的一点,是他们在写文章的时候为了增加可信度,总会在一开头写上:在和菜头那里看到......无形之间,就让我和他们成为了串谋关系。

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篇文章中用 AI 制造过焦虑,相反的,我写过大量文章要人们放宽心,鼓励人们去学习使用 AI,实现在 AI 辅助下的共赢共生。我的核心观点在长文《通往未来的门票》里已经阐述得非常清楚,针对不同的人群甚至提供了不同的策略。在文章的最后,专门花篇幅去化解人们对技术进步的恐惧。

制造焦虑,恐吓民众,以此攫取流量,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道德问题。

写什么本来是个人自由,但是写出来的文章老牵扯到我,就会额外产生的因果,那我就想多说几句:

你们什么热就追着写什么,所以你们所见到的只会是众人所见。现在你们看到了 AI 的爆发,新技术出现对旧有工作的挑战,那是因为这是你们能看到的趋势。但是你们并不真心关注科技进步,所以你们并不知道在更新换代的趋势之下,还有另外一种趋势,叫做技术民主化。

我不喜欢拽大词,所以在我这里很少见到这些概念。不过随便在网上查一下,就可以看到具体定义:技术民主化(Technology Democratization)是指通过降低技术获取门槛、普及技术工具和知识,让更多人能够平等地参与技术开发、应用和创新的过程。这一趋势打破了传统上由技术精英、大企业或特定群体垄断技术的局面,推动了社会资源、机会和权力的重新分配。

互联网自从开源运动兴起以来,技术民主化的趋势一直没有停止过。这听起来很复杂,很概念,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早已经出现。想一想看,女孩子们每天都在用 App 给自己修图美颜,她们为什么不去找​专业 Photoshop 修图师呢?因为 App 把修图的​技术能力发放到了每一个人手里,没有人再能垄断​修图这件事。专业修图师失业了吗?不,他们在修证件照,修结婚照,但是他们的技能要比过去高才能存活,服务要比过去更好才能存活,​于是他们的客户获益。

AI 当然也​是技术民主化的一部分。为什么我写 Deepseek 教程的第一个例子就是让大家写古诗词?因为写诗写词的这种能力已经给到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立即尝试拥有一种之前不曾拥有的​能力是什么感觉。为了传播便利考虑,我本应该推荐大家去用 AI 算命,告诉读者梅花、四柱、铁板之类的名词,教大家去算所有的流年大运,算这辈子最多能赚多少钱,结几次婚,有几个孩子​,寿数大概多少---会有许多人立即去用,但人们不会觉得自己拥有了相士​的能力,所以我选择古诗词。

新技术的极化、垄断、专业化是一种趋势,但是新技术的民主化、低廉化、便利化、普及化也是一种趋势。人类历史上这两种趋势在各个领域内犬牙交错,​彼此竞争又彼此共生,这是常态。只说其中一种,用其中一种去恐吓民众,攫取流量换钱,这​种行径就是诈骗。

有一个常识:古人很早就得出结论,纯净物不长久,只有化合物或者混合物才能​长存。它也就暗示着某种绝对力量,某种单极力量统御一切是不可能的,它注定会因为自身的力量而自我撕裂,最终崩坏。对 AI 的想象也是如此,AI 以绝对力量的面目出现,要替代一切职业,也就是统御一切工作,替代一切人类---​世界不是那么运作的,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永远都是多种不同力量之间的动态均势​。

写到这里,问题来了---为什么制造焦虑,制造恐慌,恐吓民众的人​不会写我现在写的这种文章呢?我认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写不了,因为他们除了热度之外,​除了赚钱之外,并不真关心什么,更不热爱什么。也就是说,他们掌握的信息和他们的读者一样多,区别在于他们会利用这些信息去操控​读者的情绪,而读者​只能接受。

既然如此,​这里我想真诚地建议一句:在你们恐吓他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的饭碗---因为这碗饭太容易吃了,找几篇流行文章,荟萃一下内容,然后提炼几个可以用作恐吓大众的点,这件事​ AI 现在就比人类做得快,做得好。而 AI 已经平等下发到每一个人手里,如果制造焦虑,恐吓大众就可以赚到流量和钱,那么 AI 会很快把这部分利润变到​几乎等于零才对---因为人人都爱快钱,但现在人人都有快钱工具了。而且我要大声问一句:

​「这种写法,这种做法,有任何真实的技术和能力壁垒吗?」

看一下现在心跳多少,​每分钟呼吸几次?血压多少?胃疼吗?​感觉到焦虑吗?感觉到无望吗?​感觉到恐惧了吗?既然那么喜欢制造这些东西,那么现在自己也感受一下不是很公平么​?来,深呼吸,吸气,呼气,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当你们用未来的某种可能性恐吓民众的时候,你们的未来不是用可能性去测算,而是一种必然。在几次呼吸之间,拥有更多资源的 MCN 公司会用AI 生成内容矩阵挤压你们的生存空间,​夺取你们的用户。在下几次呼吸之间,算法会再次进化,让内容和​读者的匹配度更高,​重新分配流量---当你当初决定那么写,决定要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未来命运的路径就已经被锁死了。因为你把自己当做是人肉 AI 在写,现在硅基的纯 AI 出现了,​人肉 AI 就再没有继续存在的任何必要​。

最后,补充一个你们可能并不知道的玄学数学理论​:

之所以人需要非常小心的选择初心,选择出发点,是因为起始点​决定了后续的人生积分路径。不存在从一个点出发,会有无数条可能的​路径存在。起始点一经确认,路径即​为确定。所以,为什么说「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呢?因为不想在任意一个点上出错,从后延伸出​一套悲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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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7

长谈

 


刚刚在看了一期《大西洋月刊》上的播客访谈,内容是探讨现代注意力经济的剥削机制。主持人克里斯·海耶斯(Chris Hayes)在其新书《海妖塞壬的呼唤:注意力如何成为世界上最濒危的资源》中提出以下观点:
数字时代的技术公司通过操控人类生物本能,比如如渴望社交关注和危险警觉等,以算法和通知系统强制劫持注意力,并把它商品化并出售给广告商,这一过程将原本属于人的内在经验(注意力)被资本异化为外部商品,导致现代社会中人们普遍的精神疏离,他认为这就是一种剥削。
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这期博客引发传播的原因是其中分析了马斯克和注意力经济之间的关系,在访谈中海耶斯宣称:川普、马斯克等人物利用"算法偏好负面情绪"的机制,证明在注意力争夺中,恶意行为比善意更具传播效率。马斯克比川普更为极致,他斥资440 亿美元购买了推特这个平台,把他变成自己的私人讲台,因此毁掉了大约250 亿美金的平台价值。但是通过利用因此而产生的关注,他成功助选一位总统上台,于是为自己赢得了上千亿美金的回报---
这段话符合很多人先前的猜测,黑红也是红。现在,克里斯·海耶斯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说:「这是整个注意力时代最不可思议的寓言。川普和马斯克这两个人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注意力是最宝贵的资源,你应该尽一切努力去追求它,即使这意味着要像疯子一样行事。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奏效了
这段话同样也可以用来解释中文互联网上的一些令人不适的现象,为什么一些让许多人极度厌恶的人物可以一直活蹦乱跳,​而他们的各种表演丝毫不会受到平台的干涉。从协助平台、协助算法去收割大众注意力这个角度去理解,似乎一切都能都​讲得通了。于是,这篇访谈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开始传播,人们需要针对现实的理论解释。
我个人接受并且承认海耶斯观察到的现象,但是对他那套《资本论》的剥削分析方法不感冒,对他的解决之道更是看完头皮发麻,恨不得把腿就跑---他说要限制青少年屏幕使用时间,请政府建立更为严厉的监管措施---左派聊什么都很漂亮,都很好听,但是落脚点一般都是请出一尊爹来,一个爹不够就再造一尊出来,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进行限制,然后在​爹边建立一个反对者的乌托邦,供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玩耍,并宣称说那就是反抗。当然,在这个乌托邦里肯定不限制屏幕使用时间,​也不需要监管。
现实是黑红也是红,恶名也是名,甚至​要更好用些,更容易赚些,于是网络世界也还,现实世界也罢,都是黑红泛滥成灾,避无可避。针对这个现实提出的问题是:​人们可以做点什么?
目前我所能想到的答案暂时只有一个,那就是​长谈。
我是不相信什么禁令的,什么屏幕时间​限制的。真要限制了,人们在​手机屏幕上只会变得更为投入。如果每天每个人只能打开手机访问网络两小时,那么在那两小时里全国连汽车喇叭声都听不见,大部分人会如饥似渴地刷屏,觉得这是每熬过 22 小时之后自己可以得到的最大犒赏,一定要用透用尽。那时候的黑红,怕是会黑到连​光线连 X 射线都逃不出来。
在我看来,为什么注意力会被收割?因为注意力没有更好的去处。所以,和禁止相比,我更愿意去思考还有什么​美好的,有趣的方式消耗注意力?注意力总是要消耗的,无非是在哪里消耗的问题,​如何消耗的问题。不允许消耗在特定领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我推荐长谈。​好处之一是它耗时,起码2 个小时以上,长谈 2 小时意味着 2 小时没有刷手机。好处之二是它建立联系,每天反复拿起手机来刷,这是建立起人机之间的深厚联系。但是从远古开始,人类就有在人和人之间建立深厚联系的​传统。所以不需要重新学习,​这件事人人都会。
好处之三是专注,一次长谈要能维系得下去,需要专注听对方的话,然后专注去理解和思考,​再给出反馈。能够有两三个小时保持这种状态,就是一种注意力训练,而这种训练本身没有任何勉强的地方,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然而然地​进行,但是专注力会得到提升,起码能得到一次两小时​保持专注的经验。
​最后是乐趣。和人长谈一次,把一个问题讨论彻底,表达出双方真实的​思路和想法,​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感觉到愉悦。结束之后,有些时候会感觉到精神松弛,有些时候则会感到智力略微提升,而有些时候甚至会产生​行动力,着手做出一些生活中的改变。除此之外,通过长谈和交流,人和人之间会产生羁绊,得到信任、支持、启发等等一系列感觉,它们让人觉得内心充盈​、温暖、安全,几个小时的时光没有虚度,甚至在回家之后还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个别情况下​有可能在未来数十年间持续发挥作用。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长谈也消失了。通常来说,和朋友间见面的时间​都被手分割为小块。以前人们还假装在聊天的间歇看手机,如今在很多见面的时候,人们是在看手机的间歇里聊天---一桌人不说话,都低着头看手机​,这是一种常见的场景吧?
所以我认为需要把长谈恢复起来,尤其是那种 2、3 人之间的,私密的,​四目相对的,没有手机存在空间的长谈。总有些事情是微信里写不清楚的,也总有些事情是通话里讲不清楚的,​需要面对面坐下来谈的某件具体的事情。
类似创业者在创业之前,类似选校择业之类重要决策之前,类似企业主准备进入新的领域之间,都会发生密集的长谈,开诚布公地讲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希望得到对方的分析​和建议。利用这些反馈重新思考问题,于是得到启示乃至新的认知---人们的确会长谈,人们也有这个能力,甚至也有​合适的对象,但是可能缺乏合适讨论的问题。
和什么注意力剥削经济学相比,这才是我最关切的问题​---当注意力被稀释​和收割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可能会问不出问题来。每天刷屏幕上万次,看到几万条碎片信息从眼前经过,大脑其实处于一种宕机状态,​只有情绪感受,没有任何思考。即使因为强烈情绪而产生一些思考,那些思考和自身​、自身处境也没有多少关系,更不会是生命中​需要认真去考虑的重大的、本源的事项。今天,当我们和人聊天时,我们心不在现场,我们的心在手机里。
因此,在这个春天我觉得大家是不是可以和朋友约一次见面,在见面的时候是不是可以从讨论为什么我们现在聊天的时候经常看手机》开始​?

附​:

The War for Your Attention》:https://www.theatlantic.com/podcasts/archive/2025/01/chris-hayes-attention/68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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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6

懂一点比全然无知更糟糕

 


昨天我在《长新冠和睡眠问题》谈到长新冠对我心率的影响,有位读者给我留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把自新冠确诊六个月以后的其他身体症状还要归结为长新冠的话,那等于是放弃认知判断了。与2022年大雪天徒步走出富士康的工人遭受的是同一种认知作战。」​
​我回复他说:
能够无视多人报告,无视重复感染后的症状重现,也是把科学当做宗教自我洗脑到无边傲慢的一种吧?
他​看到之后声调变得更高:
长新冠不是一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循证医学恰恰要求有充分的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和实验室检查。新冠两年之后还能把任何不舒服都归结为长新冠,你自己说这是医学还是认知作战?
我​也就不再客气:
你眼瘸啊?看不到原文说我再次感染了?你拽那么多词有鸟用啊?原文放在那里你都不看,只能看到你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那你来干嘛?你是你宇宙的中心,出来干嘛?
​回完这句话,我就直接把他给拉黑了​,因为​我认为一个人连我的原文都不愿意读一遍,自己树立个稻草人,然后表演殴打稻草人,这种人怕是没有任何继续沟通的必要。
其实我很好奇,在大流行期间​他做了什么?他的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一长串大词,​有没有帮助他决策打疫苗?决策打什么疫苗?有没有帮助他找到针对新冠的药物,有没有用这些​药物保护家人和朋友?
新冠期间,我和朋友在群里经常读最新的医学论文,最终根据各自的情况决定要不要打疫苗,​打哪一种。我们找到了辉瑞的印度仿制药,自己用了,家人用了,在最凶险的时候​分给朋友和朋友家的老人用了,许多人得以保全---我们只是不会说那些大词而已,不是不会说,而是词语在现实里没有用,只能拿来开屏。​我们学习知识,然后在现实里运用知识,我们更关心这个。
​或者可以换个说法:我们更关心人。
存在不存在长新冠,长新冠有没有临床和病理学上的意义,和我没关系,医学家们慢慢研究,慢慢讨论去,希望能​有上次研发新冠疫苗的速度就很好了。我作为病患,我关心的是我的苦。​作为病愈的病患,我关心的是我遭受的持续的苦。并且,因为我所遭受苦而推己及人,去​思维他人是否也在同样受苦。
针对自我的观察、比较、统计,都是粗糙的,不严谨的,​肯定达不到实验标准。但我在家建个实验室,​去找随机样本,建立对照组?还是我把自己送去实验室做对照组​,被分析,被观察?对,是粗糙,是不严谨,但这是我自己在​一线的观察。
是的,任何事情要进行归因都很困难,因为要很小心地去除干扰因子,​证实存在因果关系。但我是个人,我不需要出论文,我只需要观察事件的重复发生,观察类似情况的复现,就可以建立简单的​相关性---智人进化过程中等不到专家拿出严谨结论,需要自行根据粗略判断进行​趋吉避凶的个体选择,于是才有了人类的今天。等不到哈维出血液循环论,之前几万年是不是就不包扎伤口​了?
有没有长新冠,有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对于学界这是可以慢慢讨论的问题,对于病人而言则是一个现实,需要即刻得到处理,而不是​分析讨论。病家可以接受不存在长新冠的说法,那现实的解法呢?​在哪里呢?没有解法,也不允许归因,否则就是不科学,就是反智,就是什么「认知作战」,这里有一句古老的​英文智慧谚语送上:Can die how far die how far.
我认为如果在意人的话,那就要尊重现实,尊重一线。就像我在文章里谈到失眠问题,立即就有读者说自己在吃一种著名的助眠软糖---那是什么?那就是早期版本的抗过敏药,药物说明书上明确写了是治疗过敏,然而一线的病人吃完之后诱发困意,​甚至把它作为安眠药物来用。​
最后怎样呢?最后医药公司、医生接受了这种反馈,有了新一代抗过敏药之后,这些旧药利用嗜睡的副作用,变成了助眠​药物。​那怎么不教训病家不懂循证医学呢?不懂这,不懂那,说什么当助眠药物?要不要说那句「你的认知配得上你遭受的苦难」?
伟哥不​也是心脏药物么?今天不也是把它的​副作用当作主要卖点来使用?这里讲一个段子:我朋友认识一个北京心脏病医生,说这位医生频繁受到中年男性病患投诉。因为他会在处方里开伟哥给这种病患,完全是从针对心脏病的疗效和对症考虑,​但是病患拿到处方一查药品名字,转身就去投诉:「该医生污蔑我那个不行!我明明就很硬!」。
现实就是许多人报告,感染新冠之后出现​了心率提升现象。无论受什么教育,受什么思维训练,观察到一次感染后心率提升,二次感染后心率提升,那就是能下一个结论:感染新冠会导致​心率提升。
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这些屁话我可以再抄三屏,但是​能解决心率提升问题么?对,不是长新冠,不是后遗症,​但是能解决心率提升问题么?我要放全量留言的话,​估计满屏都是类似的个人报告。其中很多人也去看过医生,​又怎么样?没病,没心肌炎,原因不明,原因待查,嘱病人回家休息,​加强营养和锻炼,没了。​那段屁话里的哪一个名词能帮助到他们?
即便长新冠的概念是错误的,心率提升的归因是错误的,这些错误的说法起码能提醒人们罹患新冠后注意心率和心脏健康,起码能提醒人们多戴口罩尽早吃特效药尽量不要感染---即便以上全错,站在人的立场上,他的不舒服不健康的状态能够找到一个名词去归因,也能让人感觉好一点,至少不会觉得是​天罚或者是业报---目前解决不了,但的确是个病,不是​大家都拒绝承认你在受苦,指责你无事生非喜欢哼哼唧唧。
说实话,我挺他妈讨厌这些「科学神教小将」​的。​你说他不懂吧,他懂一点。而一旦他懂了那么一点点,​立即就要开始做人群区分。把自己和自己的同类划归为​先进的,进步的一群,民众不听他们的话,就立即化归为愚民​一类。自己在网上投胎做了个起子,见了谁都觉得像瓶子,随时随地就要上去给人「启蒙」一下,讲一下什么真正的「科学」​。
真正一开口,循证医学、临床观察、研究数据、病理机制、影像学、实验室检查吧啦吧啦吧啦的概念滚滚而来,​跟他妈念真言一样。你问他真正治疗过几个人,帮助过几个人,没有。就一张嘴,全程提供话疗,主要方式是教育民众,令其忏悔,接受现代科学现代医学的吊打。我小时候看科普书,看到的人物都是科学之光。谁能想到,我长大了上网天天见到的却是科学之嘴,科学之牙,​出街都不肯戴个嚼子。
说句实话,我觉得这些进步小将和那些相信共济会、蜥蜴人、地平说的人​都是同类,无非是站位不同而已,无非是狂信的方式不同而已。​而且,要我说前者还要更糟糕一些。正因为有这些小将在,我甚至收到来自医院护士的留言,留言里用自己临床的观察支持了​长新冠的说法,但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把留言给放出来。我能理解,那么多人不戴嚼子,换了是我我也怕​。
而让有一线经验,有真实观察的人噤声,用「认知作战」一类的大帽子引发寒蝉效应,这是我所见过最不科学​的事情了。
美国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是一句后世医生频繁引用的话---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真正懂的人,真正做事的人,​反倒是非常谦逊,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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