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1

中年男人的最后倔强


不玩壶,不盘串,不穿圆口布鞋对襟小褂,据说这就是中年男人最后的倔强。
我现在就差布鞋和小褂了。朋友们说:你这是秃顶挂念珠---冒充仁波切。
其实玩壶和盘串在我看来是一回事,完全脱离了审美和心灵训练之外,它们就是纯粹的变化。比如说一把紫砂壶,在倒入热水前和倒入热水后,很可能会有明显的颜色区分。在泡茶一周前和一周后,很可能有明显的色泽改变。这些变化要么很快速,要么很持续,但都很方便观察。
盘串也是一样。纹理会变得更光滑,表面会变得更润泽,颜色也会随着时日逐渐转变,逐渐变得深沉温润。只不过和紫砂壶的变化相比,念珠一类的串变化速度相当缓慢,经常以月和年来计算。
所有这些变化都和时间有关,包浆是串与壶在世间的阅历,阅历是人身上岁月的包浆。我们无法直接观察时间,只能通过观察变化来感受时间。对于那些还拥有看似无限时间的年轻人来说,观察时间这种行为本身就意味着老气。对于那些并不心甘情愿接受衰老的中年人而言,玩壶和盘串则是一种投降的姿态,并且其中还带着一种可耻的喜滋滋。
我试着剥离开那些人为附着上去的意义,于是壶就还原为泥沙,串就还原为木头种籽矿石和金属,它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然而,它们又和这个世界些许有些不同---人生过半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你无法预料,更无法控制。事情总是自顾自地发生,完全无视你的计划,你的期待,你的预测。
​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事物人是可以知晓的,可以预测的,是可以掌控的,比如说一把壶,一条串。我知道沸水冲入一把壶,再盖上壶盖,在那壶盖上先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然后这层水汽会被吸收或者蒸发,壶盖重新变得干爽。与此同时,壶身的颜色会慢慢变得更深,几乎无法觉察地增加了一丝光泽。重复多次冲泡之后,突然发现它有了一层稀薄的光。
这要比完成一件事,执行一项任务,达成一个目标要容易许多,几乎没有什么意外。这种确定,在一个风雨飘摇、变动不安的世界中,就仿佛是怒海上的一处小岛,并不随着风暴和洋流漂移,始终稳稳地待在原处不动,像是在等着海浪去买几个橘子回来。相比之下,你持有一只股票十二个月,养育孩子十八年之后,你却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发生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果单从积极的一方面来讨论,那么拒绝玩壶盘串穿圆口布鞋对襟小褂的中年人,是在拒绝确定性,拥抱生活里的所有可能性。同样的,愿意去把玩的中年人,也可以理解为是某种谦虚,意思是世界广袤无边,我的所知却有如微尘,不过是手里的这把壶,这条串,此外都是无边无际的未知。
然而我自己并不想活在积极消极这种二元对立概念之下,所以我对所谓中年人最后的倔强有另外一套自己的看法:
一样东西有多重要,具有怎样大的意义,取决于你的目光能凝视其上多久。时间越长,它就越重要,越有意义,自家孩子就是那么一点点变成全世界最聪明最漂亮最可爱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这里有一个比喻,在宇宙中存在着无数个位面,彼此自行其事,并无多少分别。但是,当神灵从沉睡中醒来,将目光投向某一个位面,那么那个位面就突然变得特别起来,就会有生发变化,就会产生因果和羁绊,让神灵觉得它和其他位面有所不同,和自己有所牵连。似乎上面的一切变化,都和自己有关,更值得自己去眷顾,甚至要专门通知某个人去造一条大船,带上成对的动物,或者是为了一群人的归乡把河水变红,把大海分开。
人也是如此。一个人在每天的生活中不知道要遇见多少种事物,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随意一撇就转过眼光望向别处。而在那些他所关注的人和事上,却会目不转睛地盯住不放。因此,没有什么所谓中年最后的倔强,有的只是凝视时间不足。凝视的时间足够长,你可以赋予任何事以任何意义,比如说玩壶可以蕴神养气,可以传承文化,可以预防鸡眼痔疮。
再比如说我,甚至还可以因此创造欢乐:《高端紫砂壶鉴赏》。
用我自己的看法再来看中年人的倔强,结论是中年人总得倔强一下。不是倔强在此处,就是要倔强在彼处。对于具体事物的倔强,体现出来的决绝和坚持,其实又代表着对其他事物的另外一种执着。倔强地拒绝了泡枸杞,那就有可能执着于烤咖啡豆。倔强地拒绝了紫砂壶,那就有可能执着于吨吨桶。倔强地拒绝了马保国,那就有可能执着于王一博。
但如果用一颗平静的心去看,枸杞和咖啡豆都是果实,紫砂壶和吨吨桶都是容器,马保国和王一博都是视频里经常出现的男人。马保国也可以用吨吨桶喝咖啡,但未必因此就能更接近王一博。王一博用紫砂壶泡宁夏黑枸杞,距离打出五连鞭和过去也同样遥远。
我曾经说过:你不重要,你的喜欢很重要。因为那些你的目光没有落下的地方,对于你而言本就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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