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还迷恋豆瓣的时候,在许多书籍的条目下面总会看到豆瓣青年这样问:这本书究竟哪一个译本最好?多年来,我一直在构思一条可以一下子就掐住对方脖子的回答。 我认为译本并不重要,所以我一直是个粗人。昨天我读完了数字时代思想家乔治·吉尔德 (George Gilder)的新著《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生活:财富的意义、经济的未来和时间货币理论》(Life after Capitalism: The Meaning of Wealth, the Future of the Economy, and the Time Theory of Money)。你问我哪一个译本?没有译本。这本书 5 月 30 日出版,我读的是 AI 翻译过来的文本。喜欢谈最佳译本的人可以继续等待,根据出版流程,这本书如果可以引进,等印刷出版正式面世短则半年一年,长则三五七年。我是个粗人,我不等译本,更不等最佳译本,所以这本书 5 月出版,我在 7 月看完。理论上来说,如果我非常关注某本新著,我完全可以做到新书上市之后的两小时之内,就可以利用它的电子版得到中文译本。如今 AI 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其中最强悍的模型可以在 24 小时之内把一本书翻译成全球 100 多种语言的各种版本---时间长短取决于模型质量和 GPU 运算速度。当然又有人要问翻译质量,老生常谈,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在意。在我这里,书籍可以粗略地分为两种用途。一种叫做文学鉴赏,一种叫做信息传播。前者需要高质量的翻译,或者说平衡原始语言和阅读者母语的关系。后者需要的是速度,是减少传播途径上所有的摩擦。因为一种新思想,一种新思路,一种新资讯出现,重点是你在第一时间获悉,而不是它们翻译得有多正确,有多优雅。出版社是一种权力结构,它决定了人们看什么,何时看。在我的少年时代,曾经买过一本风行全国的书:《美国流行歌曲101首》,上海翻译出版公司,1986 年出版。当时需要去本地外文书店排长队才能购买,每次到货都一抢而空。我得到了一本,《昔日重来》《秃鹰飞去》《五百里路》这些歌我都是通过这本书学到的。然而在当时我就心怀戒惧:为什么是这 101 首,而不是别的 101 首?谁来做的这个决定?决定的依据和标准是什么?然后,这本书能卖几十上百万本,上百万人受到这本书的影响,认定这些歌就是美国流行音乐,而决定这一切的,也许是在上海某间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是否收录的标准可能就一句话:哎,这首歌应该有。今天是数字时代,一切都是信息的记录和传输。信息自身追求无摩擦,无阻力。信息本身又是时间的函数,其价值随着时间膨胀或者衰减。对于个人而言,在特定的时间是否得到特定的信息,对于个人未来的影响可能至关重要。比如说,一个人在 1976 年得知 1977 年恢复高考。1977 年恢复高考这么简单的一条信息,在 1976 年就足以左右他的人生。所以,除了文学鉴赏之外,大部分书籍的作用是信息传输和信息传播。纸质书或者是电子书,语言文字或者图片,都不过是信息的介质。信息的介质没有那么重要,信息本身,或者说信息本身在时空间里出现的那个点才最重要。 介质不重要,那么质量重要不重要?也不重要。信息在传输和传播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质量损耗。好的线路,好的纸张,好的译本,都可以减少这种损耗。但是敷设好的线路,生产好的纸张,翻译好的译本,都会带来时间成本,于是它们也会造成时间损耗,效率损耗。那么,你认为质量损耗和时间损耗,哪一个更为致命?对于新思想新创见而言,你一旦知道就是 100,你不知道那就是零。你在第一秒知道,价值是 100。你在第 10 年知道,价值是 1,和所有人都一样。 更何况你在第一秒知道,那么你就可能成为新变化的一部分。而你在第 10 年之后,那么你多半只会是承受这种变化的结果。 我想,我已经回答了译本问题。在今天这个时代里,我们讨论译本不再是讨论某家出版社,讨论某位翻译大家。我们是在讨论 Deepl 版本更好,还是 Google 版本更好,又或者是 GPT 版本更好。从传统的定义上来看,这些译本毫无疑问都很糟糕,达不到所谓“信达雅”的标准。从实践的角度来看,这些译本对读者提出了更高要求---在不能理解译文,或者是对译文产生疑惑的时候,需要有能力去阅读和翻译原文。 但是它们快,无需长久等待。AI 技术抹平了因为语言障碍而产生的信息传播梯度,让信息的传播几乎在全球范围内是等时的。它也去除了中间的摩擦,不需要某个特定的机构,某几个特定人来替你做决定,决定某本书对你有没有价值,你可以看其中的哪些部分,以及,你应该在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样也刚好呼应了《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生活》这本书的主旨: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