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打击了在河北的图书仓库,洪水摧毁了海量的书籍。书商忙于自救和恢复生产,还有的读者动起了购买洪水浸泡版图书的念头。
我自己回想了一下,在过去六个月里我买了哪些书,其中有多少是纸质书?答案是基本都是电子书,之所以还会买几本纸质书,纯粹是因为它们是彩印的画册。洪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它证明了只要有实体的仓库存在,无论这个仓库是在河北,在天津,在深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它就是个成本,而且会遭到水火的侵害。图书业的产业链条也实在是太长了,为了它的运转,需要养一帮编辑,一帮发行和市场人员,还需要印刷厂和库房,现在还需要更多线上运营和推广人员。
如果去掉这些实体呢?假设一种最为极端的情况,如果完全停止纸质书的生产和发行,那么图书业就成为了纯粹的智力行业。主要的工作是用来做选题,做策划,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内容创作上。次要的工作则是推广和营销,努力让读者知道新书的存在。至于说上架销售,那是电子书平台的事。至于说生产和仓储,那就根本不复存在,电子拷贝卖得越多,成本越是趋向于零。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有另外一套逻辑:如果事物是这个样子,那么它就得是这个样子。图书业是这个时代里的活化石,依然故我地按照自己过去的方式在运行,都得挂个出版社,都得认识几个印刷厂老板,都得把书印刷出来然后放进仓库,都得搞定几条销售渠道。最后,还都得骄傲地公布一下去年有多少码洋。码洋是什么?把一本书的印刷册数,乘以它的标价,然后求和,这就是码洋。
在我看来,这个行当完全可以去掉那些动人的形容,换一种说法:卖高溢价的纸。一张纸如何溢价最高?除了印刷成纸币,大概就只能是印刷成书了。
我对卖高溢价的纸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思考的起点。如果卖纸质书就是卖高溢价的纸,那么纸质书也就有了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不需要所有的书籍都拿出来印刷,大部分书籍可以直接变成电子书。但是那些拥有漂亮设计,精美装帧的书,或者内含大量图片和注解的书,又或者是极为经典而且有保存价值的书籍,套装书,系列丛书,不妨印刷出来。人们买回家去,基本需求是阅读,但是主要需求是收藏、展示、馈赠。
如果书籍变成这样一种存在,那么去书店也就有了意义。不需要所有人都去书店,也不需要书店羞答答地同时售卖咖啡和文具。书店就是读书人的社交场合,就是愿意买纸质书的人闲聊买书的地方。否则,书店就是一个展示老板选书品味的所在,要命的是这里的书在网上都能买到,而且遇见活动还能打六折,顾客却要为老板的情怀给全价。
一样根本就算不上稀缺的东西,怎么可能卖得出溢价呢?一样并不稀缺但是没有品牌,高度同质化的东西,怎么可能卖得出溢价呢?书籍也是商品,并没有多么特别,不会从商品的规律里获得特别的豁免。我作为多年的读者,在我很小的时候梦想着能够得到无边无量的廉价书。在我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阶段,始终感觉到书价太高。一度幻想某一天中国也会出现类似国外的那种 0.99美金一本的廉价图书,给清贫而热爱读书的人一个学习的机会,但这种书仅仅在 80 年代昙花一现之后就消失了。现在,这个问题在某电商平台得到了解决。顾客有需求,图书业不去解决,那么自然有别人去解决需求。
如今我人到中年,目力下降,需要好一点的纸张,需要大一点的字体。同样的,这些年来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书籍。但这个问题在图书业之外得到了解决,有声书解放了双眼,填充了碎片时间。有时候,当我迫切需要得到一本书,迫切地需要从中查找和学习某些资料,但是这些书往往又都是绝版书,在网络平台上按照几百上千的价格售卖二手书。图书业从未帮助过我,但我也学会了从网上花 2 块钱买一个 PDF 文件,或者是 19.9 元买一本影印本。对此,我是这么看的:年年都听到图书业哭穷,年年都需要读者的情怀发电,但是每一年里我没有发现它们有任何的进化。它们从来提供的是商品,罕见提供任何服务。而市场上一直都有各种活生生的,鲜明活跃的服务存在。廉价纸质书是门生意,图书业不做。有声书制作是门生意,图书业也不做。为读者提供定制化服务,为一个人印一本书是门稳赚的生意,图书业也不做。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手里的纸张就会自动溢价?就因为人聪明,选题好?
所以我认为洪水是件好事。因为它打断了一个沿袭已久的传统:买纸、印书、卖书。现在书都泡在水里了怎么办?纸张不能溢价,只剩下打成纸浆的那点价值了怎么办?把浸水的书卖给读者,是个聪明的方法,但是又太过聪明了一点。当多年来的依仗被打破,当多年来的惯性被中断,按照佛教的观点来说,这就是宝贵的开悟契机。当你无所依凭,你才会开始想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如果一场洪水,能够让图书业拐个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及早彻底电子书化,也许会让纸质书尽早提升价值。当然,不拐这个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市场上的替代方案早就已经存在,早也运行多年,估计现在都没留下什么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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