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中学时代,最有趣也是最残酷的一幕,就是每天下午放学之后的留堂。下午一般都是数学课,老师会随堂布置两三道题,要求我们正确解答之后才能放学回家,并且不允许同学之间相互讲解。现在想来,这么做多半是为了给家长减负。孩子太早回家不利于家庭和睦,容易形成先打一顿再吃饭的传统。用几道题拦一下,孩子回到家刚好赶到饭点,这样吃完饭就去做家庭作业,大家都省事,可以跳过殴打的环节。
但留堂其实比暴打一顿更残酷,因为没有什么比它更让人绝望地认识到人和人之间的智力差距。最早一个完成题目,背起书包离开教室的学生,和最晚的一个之间时间差可能达到2小时。当第一个打开教室门走出去的时候,所有剩下的人心里都如同万马奔腾:这个畜生为什么那么快?又是怎么解出来的?
有了第一个,然后就会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交卷。有些时候你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确是有所谓“悟性”的东西在流动,因为经常会出现三五七人突然同时“啊”了一声,就开始动笔答题,然后纷纷起身,去讲台边上找老师交卷,那就是因为悟性同时降临在了他们身上。等得到老师肯定的评判,他们相互欢天喜地地无声对视,蹦蹦跳跳回来拿了书包就走,走时不忘把门摔出一声巨响。
每走一个同学,内心的压力就会大上一分,从茫然无措逐渐变成焦头烂额,然后是对同学的羡慕嫉妒、对题目的仇恨敌视和对自己的怀疑否定交织在一起,在心头起伏不定。然而,时间一秒秒钟过去,日影一点点斜下去,老师坐在讲台边从身镶金边慢慢陷入到暗影中去,压迫感变得越来越强,感觉随时会喷出火来。
这真的很痛苦。对于我而言,痛苦之处不在于谁先走谁后走,而是他们离开教室这件事意味着他们知道一种我所不知道的解题思路,我因为我的不知道而感到痛苦。一次次目送同学离开,一次次把目光移回题目,明明知道一定存在解法,但是我就是找不到,这件事也让我感到痛苦。最让我痛苦的是,我会逐渐意识到我原先的想法根本是错的,而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想才是对的。坐在硬木板凳上,我一次次重复使用过去的错误方法求解,幻想着这一次会有不同。
一定要到了极为痛苦,到了极为疲惫的时候,实在是想不动了,内心会稍微放松一点点,不再沿着过去的老路一圈圈拉磨,这时候通常会灵光一闪,在眼前反复看过千百遍的题设中看出一点不同的东西来。然后想法就像是河道决堤,突然扭转一个方向,在转瞬之间就找到了去处,找到了希望。在那一瞬间,我可以完整地体会到先前他们那一声“啊”究竟是什么心情,什么体验。悟性像是冰凉的水,从头灌到脚底,一切都清清楚楚,一切都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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