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脱不花在她的《长谈》节目里提到我分享的一篇文章,内容是关于注意力剥削,于是这几天不断有读者前来询问查找这篇文章。其实,这里有两篇文章,一篇是来自《大西洋月刊》的一次播客访谈全文,一篇是我基于这篇文章写的《长谈》。
我猜想大部分读者应该不喜欢看英文文章,也不习惯看很长的一篇访谈文字稿---我知道很多人看到文字记录的对话会直接跳过,因为感觉并不好读,与其看文字不如直接听访谈。所以,我在这里根据《大西洋月刊》的这篇访谈《注意力战争》做一个专门面向《槽边往事》读者的「脱水版」,帮助大家快速了解这一次访谈的核心内容:
《注意力战争》
这期播客的内容是MSNBC 主持人、《海妖塞壬的召唤》(The Sirens’ Call)一书作者 Chris Hayes 接受 Hanna Rosin 采访的录音。这本书从一条短信、一声手机震动切入,揭开一个时代性的难题:注意力正被精密设计的机制日复一日地侵蚀,而人类对此几乎无力反抗。
播客中Hayes 讲述了一段经历:自己坐在沙发上,原本正在专心读书,大但手机一震,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查看。这一刻,主动的专注被迫让位于不由自主的反应,仿佛大脑在瞬间被劫持,注意力化作碎片,飘零在空气中。所谓注意力资本主义,正是借由这类微小而频繁的瞬间悄然运作---在用户意识尚未觉察之前,已完成了窃取。
Hayes 说:「信息是海洋,你能跳进去;但注意力是船,越少的船就越昂贵。」内容日益泛滥的今天,真正稀缺的从来不是信息,而是那艘承载思维的船---也就是人类有限的专注本身。
他的比喻直指本质:工业时代,资本以机器为媒介夺走工人的时间与体力;如今,资本以算法为中介攫取注意力与意志。这种掠夺并不留有肉体的伤口,却足以撕裂精神的结构。年轻人刷着手机,沉迷于一波波更新的动态,精力耗散而不自知。
而那种「被看见」的渴望,更是这个系统运行的核心燃料。屏幕前,点赞的数字、评论的提醒,看似是连接的回响,实则是网络平台猎获用户注意力的诱饵。它满足了“存在感”的幻觉,却抹去了真实人际之间的温度和维系。
在这次访谈的一个片段中,一个孩子谈起自己对父母刷手机的感受。他说,那种父母盯着手机不断刷新,自己「被无视」的感觉让他觉得无聊、被抛弃,而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父母盯着屏幕。这一幕正是数字时代的缩影---家庭空间被无形割裂,屏幕成了人与人之间最坚硬的墙体。
Hayes 援引人类进化中的生物机制来解释注意力是如何被操控的。甜食能刺激愉悦感,小孩的哭声能唤起本能反应,而手机通知、红点提示、点赞数字,正是对这一机制的精准复刻。一条弹窗提醒,就是一个经过包装的钩子,借由身体深处的反射弧,把人的感知钓回系统设定的路径之中。
不过,他并未止步于批判。在播客后段,他也提到了那些试图重新夺回专注权的人:有人关闭通知,有人设置「专注模式」,有人组织线下读书会和实体交流。这些微小却真实的尝试,正在构建属于自愿注意的庇护所。
想象这样的场景:夜晚,一张木桌,一群人围坐,手中无手机,交谈着某本书的细节与情节。注意力在那一刻集中、完整、温暖---这是注意力资本主义所无法入侵的领域。
Hayes 提出一个极具穿透力的观点:人类出生之初,依靠哭声迫使大人回头,那是注意力作为「生存的前提」的第一次体现。在那一刻,注意力就是生命的社会契约。文明初期的人并不忙碌,注意力是面对面的、具象的、彼此回应的。如今,社交媒体将目光指数化,陌生人的注视流动成了快感的来源,而熟悉的连结却日渐疏离。
这种结构性的异化,已不再局限于名人。注意力的「被看见」机制如今已全民普及,青少年在社交平台上的每一次发言、每一条视频,都是在进行一场与注意力系统的交易。他们感受到的目光,既熟悉又疏离,既令人振奋也令人脱节。
博·伯翰(Bo Burnham) 在《八年级》(Eighth Grade)里呈现的正是这一点:那一代少年少女,正在体验一种从前只属于明星的注意力幻觉---焦虑、不真实、难以承受。但这种体验,如今已成为成长的一部分。
在信息喧嚣中,人们一边滑动页面,一边丧失方向。而 Hayes 在播客里发出提醒:并不是因为刷手机可耻,而是因为每一次「被迫注意」都在构建一个全然陌生的自我。这不是批评,而是一种同理的唤醒。他说:「我们都喝了那杯水,但也可以自己找一瓶好水喝回来。」
也许,人们终究会意识到:那声手机震动,不只是信息的来袭,更是意识被唤起的警报。学会在那一刻稍作停顿,为内心留一口气的空间。哪怕只有一秒,也是一种将自我从数字深渊中拉回的胜利。
这一期播客提供的,不只是内容,而是一次注视本质的机会。在一个连发呆都需要被提醒的年代,如何安置注意力,终将成为一个人理解生活、理解自我、理解自由的根本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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