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1

一些老登感悟


看到朋友圈有人说了一句话:近期喜见老登接连垮塌。我一时间愣住,发现要对号入座的话,似乎有一票人都可以算入这个垮塌队列。

我作为前老登(目前已被开除,位列老头队尾),看到眼前这一幕幕,着实有点目瞪口呆。尤其是看到那些自己之前认为非常聪明,非常强力,非常有想法的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事情,引发全民声讨时,我就感觉这个世界好陌生,好危险,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昨晚从朋友家出来,在打车回家的路上,看着繁华都市的灯火在我眼前飞掠而去,我心头逐渐有了些领悟:

类似我这样的老登(前)最大的问题就一个:人已经和社会生活脱节,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听到见到的只有肯定和赞美,失去了对现实和人群的基本感知,但是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按照自己过去的说法、想法、做法继续过活,直到狠狠现实撞墙为止。

我知道有登看了不服,那我问几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请登们回答一下:这个月最流行的剧是什么?这个月最流行的网络歌曲是哪一首?这个月网络上最火爆的话题是什么?这个月网友最关注的现实生活议题是什么?娱乐话题呢?反正我是不知道,而且不知道很长时间了。

二十年前我可能如数家珍,十年前我可能知道最有话题性的一两条,现在我真不知道。即便知道了,我也不会花心思关注,更不用说参与讨论。以前还会想着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提供所谓个人见解。在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之后,我的想法反而变得很简单:

1、如果问题有解,做不做是别人的事;
2、如果问题无解,再怎么讨论也没用。

这样的想法究竟好不好,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想法的确是一天天逐渐变成这个样子。于是,我很早就承认一件事:如今的我缺乏现实感,和年轻人对话,大家的关注点不在同一个频道上。既然人已经登了,既然大家一方 AM 一方 FM,就识趣一点,不要继续往前凑,凑上去说话别人听了没有别的反应,只会上火,又不好发作,就只能憋着。我们年轻的时候憋得还少吗?那现在憋别人干嘛?

接下来的事情,是去适应后台生活。舞台早就不是中登老登的了,无论当年如何呼风唤雨,时代变了,舞台转了,聚光灯也移向新生代。同一件事情,管登们看得惯看不惯,觉得赞同还是反对,新生代有自己的做法,而且也能做成---他们真正活在社会生活的主流里,他们能和活跃的主流人群有共鸣,因此也总能找到契合的点。

对于登们来说,最好的方法一定是自己的方法,而且通常也是最正确的。这样是行不通的,这种自信来自过去的经验,但是这些经验未必在今天还能适用。情况已然是这样了,人还站在舞台正中,说是耍个正宗正确的刀法给大家伙看看,那就容易出问题。残酷一点说,社会和人群并不需要,他们有更新更合适的人选,也更愿意看新的刀法。

在后台混其实挺好的。德高望重,说话又不需要负责任,也不需要真正去做什么实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确定那就抱着手看着,看看后辈的做法,也许对自己还有启发,帮助自己去构思真正在手头上的事。无非是没有了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情应该能够适应,克制一下膨胀的自我就可以。一直追着灯光跑,想尽办法扎进舞台正中,这就很容易上演闹剧,有些时候甚至会演变成灾难。

世界没有我做主持,依然可以正常运转,甚至有可能运转得更顺畅一些,我认为老登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才好。

我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从自己家出来,进入朋友的家,门对门,家对家,不在社会上抛头露面。我有什么想法,和朋友私下讨论,说什么怎么说都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我想要做什么,我自己默默去做了就好,只要觉得值得,只要觉得想做,那就去做。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更不需要所有人都看到。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制造热闹只会造成麻烦和困扰。没有营建,也就没有坍塌。

昨天我去朋友家看他新买的音箱,我一个人在影音间玩了一个小时,要不是开饭时间到了把我拖走,我可以那么玩一个晚上。我不需要朋友全家坐在一边观摩我如何把机器调来调去,也不需要打开摄像头直播老登娱乐时间。朋友给我留了瓶水就关门走了,他知道我能自得其乐,不认为自己必须作陪,也不担心我会认为他失礼。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点感悟:老登越老越登,越应该过最小化的生活方式。又不是年轻时候,拿把破吉他也要去学校大草坪上点起蜡烛弹奏。不需要那么复杂的,一个人,一间房,一件事,也可以很快乐很充实,这样不需要麻烦社会,不需要麻烦他人。完全没有了存在感,人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相反的,在社会上刷存在感,自己的存在就取决于他人,有多少人看,有多少人关心,始终有压力,始终有焦虑,始终也不得自由。

我是说,老也老了,登也登了,这些有形无形的枷锁还不卸下来,老登还在等什么?一辈子为了他人活,一辈子活在他人眼光下,那总得单纯为自己过活一段时间吧?一辈子过很复杂的生活,一辈子因此背负很多重量,那也总得卸下负累,感觉一下自己原地蹦跳的轻松吧?

记得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到我还没有开始上学。春天来的时候,我用铅笔刀切下一截嫩绿的柳条,小心翼翼地完整剥下树皮,再在上面切一个口子出来,插上一片柳叶作为簧片,拿起那一管树皮吹一下,就得到了一只柳笛。彼时我身在旷野,暮色四合,周遭空无一人,听着不成调子的柳笛声,满鼻腔都是柳树汁液的苦涩味道,但是我心中得到极为纯粹的快乐。

作为老登(前)之一,我认为这是值得追求的一种人生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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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0

在理性和感性之间


我是一名理科生,无论再写多少字,多少篇散文,我都坚持那么认为。理科生不是一个社会身份,也不是一种个人头衔,在我看来它纯粹就是一种思想烙印。通过多年学校教育和自我成长,在大脑皮层上来了那么一烙铁之后,它决定了我第一时间从哪里下手,又是如何观察分析判断事物。

遇到任何事,任何物,任何现象,先思考「这是什么」,我认为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理科生,他本能地运用理性作为工具去思考,把个人感受放在一边。有时候,当个人感受和思考结果相抵触时,他要有勇气把个人感受放在一边,哪怕心里因此会很难受。

但是最近有件事动摇了我的这种坚定。发现这个变化,是我和一个网友之间发生的一段对话。

他说:「黑胶理论上只有开封第一次听到的是最完美音频。以后每一次播放都是损伤,音频都要受到影响。换句话说,黑胶其实挺智商税的」。

我回答:一张黑胶可以播放 4000 次。播放 400 次也就损失了一点点。不谈数据,谈绝对概念那是耍流氓」。

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大家逻辑对逻辑,他说原理,我说数据。但是接下来就突然发生了逆转。

他继续说:「其实除了损失之外,就我个人而言,真的听不出来黑胶和数字的区别在哪里……」。

我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我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直到某个下午出现......」

这个回答就已经不在理科生的路数上了,完全诉诸个人体验,完全不考虑统计学原理。看到我自己写出了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的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

作为理科生,我可以从原理开始做分析,讨论数字音乐的原理,讨论它和黑胶那种模拟音乐之间的差异,用数据证明数字音乐就是好,并且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结论,把模拟音乐的支持者打入玄学,打入伪科学的范畴。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确有过那样一个下午。准确说只是一个小时而已,亲身听过一次用电子管放大器和号角喇叭播放的黑胶唱片。的确是一种独特而难忘的体验,过去那么久了,我依然会不断想起那些丰富而细腻的声音,想起号角喇叭之间落地长窗外的爬山虎如何在风中摇曳。

讨论谁好谁坏,谁高谁低,这都是纯粹主观的意见。而无论持有怎样的观点,那个下午根本绕不过去,它也在我心头留下了永久的烙印,彻底改变了我对模拟音乐的看法---我必须承认,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体验,甚至还有生理体验。要命的是,那种体验让我感觉到愉悦,而这种愉悦是无法从精准中获得的。

就这样,我大脑皮层上有个旧烙印,我的心头有个新烙印。上一烙铁,下一烙铁,让我在中间左右为难,感觉无论自己站其中哪一边,另一边就火辣辣地提醒我做人要诚实。

理性说:你的感受做不得准,数据不支持,你有种就安排一次严格的双盲测试,去掉颜色、形状、空间以及仪式感这些外部干扰条件,看看你是不是还有类似的感受,得出相同的判断。感性说:你的理性懂条毛线,它就知道数据,你和一个为了营养成分数据可以选择注射而不吃饭,没有说明书就无法正常生活,看到太阳只能想到核聚变看到大海只能看到水的家伙啰嗦什么?你甚至都不能说他曾经真正活过,不曾尊重过自己的感受,一个不尊重自身存在的东西,人都不是。

我说你们吵得我头晕心烦,烙印让我火辣辣地疼,你们谁给我倒杯冰水来定定神?一下子它们就都不做声了。

在许多年前,我买过一款进口安眠软糖,说是美国人民的超市里全都是,人人都在用。到手之后,我查了一下有效成分,发现是一种早期抗过敏药物。觉得奇怪,我就去做了一下研究。发现它的确是一种抗过敏药物,早已经被新款药物替代,而且都已经替换了好几代了。但是当初在使用过程中,过敏患者发现这种药物有一种严重的副作用,那就是嗜睡。

患者报告得多了,医生也承认了这一点。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化,药厂继续生产这种抗过敏药物,但这一次调整了含量,也调整了说明书上的功效,把它变成一种用于安眠的保健品通过 FDA 审核,然后在超市上架---主打的就是曾经的药物副作用。

我最近老想起这个例子来。

医生和药厂都是按照理性来思维的,什么药物,什么成分,什么临床数据,针对什么病症,每一步都要有实验和数据支撑。患者不是,患者相信自己的身体感受。他们觉得困,那就是困,是否过敏在安睡面前算不得什么。我想,早在 FDA 批准之前,估计就已经有很多人不管不顾把药物副作用当作是疗效来用,这种无法无天,毫无根据的做法会让医生和药厂疯掉。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但如果每个人都保持高度理性,那么这款安眠软糖就不会出现了,医生会让患者闭嘴,不要胡说八道,不要乱用药。相对而言,如果每个人都顺着感性而为,大概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医药学出现,也许会有塑料算热性还是寒性的讨论,然后很多人亲手把自己葬送。

感性缺乏约束,难以得出具有现实意义的结论来。而理性过于傲慢,因此会蔑视人和人的感受,变得失去人性。两者都不好,但是两者又都不可或缺。就像是关于冰水究竟能不能帮助定神这件事,两者会争论得很厉害。但是如果我想拿一杯冰水喝,它们需要通力配合,否则我不单拿不到冰水,也无法确认它究竟冰不冰。

所以,那两烙铁大概率是一个都逃不掉,也大概率需要它们都同时火辣辣地,这样能够实现某种平衡,人就可以成功做到拿起一杯冰水喝下去之类的事情。

最后,我一个开 livehouse 多年,认识一堆 DJ 的朋友对我说:「你一定不要去入黑胶的坑」。我问他,那你推荐什么,他说:「数字音乐就好。」

那么他在 livehouse 的夜复一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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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9

给有赞的一封感谢信

 


有赞是一家提供网络商城服务的公司,多年来我一直使用他们的服务,我的菜头特选商城小程序就是由有赞提供。白鸦是这家公司的老总,我们在网上认识很多年,但从未见过面。今天,我要特别地向他们表示感谢。

事情是这样的:

《槽边往事》有很多视障读者,我知道他们经常听我的文章。为此,多年来我一直絮絮叨叨推动公众号提供语音朗诵全文功能,主要的出发点就是为了他们。视障朋友们可以用手机自带的屏读功能,但原生的语音功能总归是要更好一些。

前晚 22 点29 分,一位视障读者朋友来我这里留言说:菜头叔,您的菜头特选小程序,现在彻底没法兼容iPhone的旁白了,之前还能凑合着用一下,毕竟还能让我买到月饼,今年发现已经完全没法操作了,我想吃月饼啊」。

我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中秋节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开始,我本能地想着让客服同事怎么用人工的方式帮着解决一下。但是我转念间我又想,那些没有留言,也没有找客服的视障朋友又怎么办呢?应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当我看到留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在微信上找白鸦,做互联网的人应该不会早睡。23 点 15 分,我把截图发给白鸦,问他能不能帮忙解决。23 点 22 分,白鸦回复:「可能是升级带来的问题,我们来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下午 16 点 12 分,白鸦传来一组聊天记录,告诉我问题已经解决。

我打开聊天记录,看到白鸦在前一晚 23 点 18 分在他的工作群里分享了我的问题,同时问了一句:「谁能检查这个?」。23 点 50 分,一个叫 Hub 的人回复说:「我领走吧」。第二天 13 点 30 分,Hub 反馈说问题解决,他已经锁定了问题原因,并且已经针对菜头特选商城做了临时措施,确保视障朋友能够使用。后续还将继续跟进,会同合作伙伴一起解决升级后的无障碍适配问题。

昨天下午 17 点 31 分,之前那位读者朋友再次前来留言,很高兴地说自己已经成功买到了月饼,我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感觉月亮都更圆了一些。

为此我在这里要特别感谢有赞,感谢白鸦,尤其是那位半夜主动申领任务的 Hub 同学。感谢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反馈,解决了问题。不止于此,他们还继续推动合作方一起系统性地解决这个无障碍适配需求,让更多视障朋友从中获益,得到更好的服务和体验。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们这些健全人并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生活中还有类似视障朋友这样的人群,提醒自己在推出新产品、新服务时一定要关照到他们。就像是是现在,我们这些做互联网的曾经青壮劳力老去,自己变得老眼昏花,市面上才逐渐多了各种银发版、长者版产品,因为自己终于有了切身的感知---如果我不是开始老花眼,我排版的字体也不会变成今天那么大。

老人、孩子、身障人士他们也在使用互联网服务,但是他们在互联网上很少发声,于是就很少得到关注和关照,互联网世界也就很容易忽略他们的需求。一方不大发声,一方不能随时想起,因此就造成了诸多不便。

呼吁和倡议互联网企业多去关照他们,在产品和服务上注意到他们的需求,确保他们能够顺利使用,我认为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需要像我这样的人不断去提醒,发现问题及时去报告。一个人没能意识到,那总有别的人可以,总有人会去报告。我觉得在整件事情之中,自己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不管白鸦睡没睡,先把问题发过去再说。

更重要的,是需要社会上大量存在类似有赞这样的企业,白鸦这样的企业家,他们在看到报告之后愿意立即着手解决。世界并不完美,充满了 Bug,但是每一次修正一个 Bug,那么世界就能变得美好一点点,生活也就能变得平顺一点点。为此,我特别感谢他们的及时响应和努力付出。

然后,我知道会有杠精朋友反问: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都能找到白鸦?别人都愿意半夜搭理?我觉得事情应该这么想才对---

你不认识白鸦,但是你可能认识火凤、金乌、山鸡他们。他们说话或许不如白鸦那么立竿见影,但是他们也有他们可以影响的人,他们可以做的决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你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你是认为它和自己无关,不是自己的责任,还是说觉得自己可以去找火凤、金乌、山鸡他们,说一说试试?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事,那么就只剩下呼吁和倡议,老人、孩子、身障人士他们的需求也就落在了空处。每个人都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自己家也有老人,有孩子,自己也有身障朋友,帮助其中之一就是帮助所有,因此自己知道了要去报告一声,不去等不去靠。那么,关照老人、孩子、身障人士就会成为一种社会共识。有社会共识就不需要专门去认识白鸦蓝鸦红鸦,只要有人提出,大家就会觉得应该要去做。

至于说我自己,的确,我到了这样的年岁在同龄人那里拥有了一些影响力,说话同龄人愿意听,看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权限,这是个事实,我也承认。但我认为这么使用影响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影响力总是要用的,愿意与否它也总是会发挥作用的。那么,用在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上,无论是帮助一位视障朋友顺利买到月饼,还是借此感谢和彰显有赞这种企业,我都没有任何不自在。

最后,我刚刚得到一条噩耗:我在这个年纪,如今已经不算是「老登」了,现在的称号是「老头」。可怜我的「老登」称号还没来得及用头皮捂热,就惨遭褫夺,换上了平淡无奇、乏善可陈的「老头」。感觉就像是选美大赛的结束环节里,上届冠军向现任冠军移交皇冠一样,几分钟内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么作为一个老头,我感谢那位视障读者的信任,也感谢有赞和白鸦的援手,还感谢你肯一直读到这里,今年的中秋月因此又更圆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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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8

听歌时你看歌词吗

 


昨天看到一篇文章分析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流媒体平台,对比了网易云音乐、QQ music、Apple music、Tidal、Qobuz、Spotify、Amazon Music Unlimited,结论是:「综合来看,没有任何一个平台能在音质、曲库和对中国用户的友好程度上三者兼顾。」

我看完觉得没感觉,Tidal 和Apple Music 对于我而言挺好用的。又想了一下,哦,对,我习惯于听那些用我根本不懂的语言唱的歌,我喜欢旋律,不喜欢研究歌词。

大多数人应该不是这样的,我看他们在讨论一首歌的时候,通常都会引用歌词,就像是古代的文人在吟诗作对。而我则会直接哼唱,当然,由于早已经倒嗓,通常大家都听不出来我在唱什么,需要打开手机上的音乐 App,直接外放。

这应该是一种生活中的常态?人们总是羞于张口歌唱,我感觉存在着一种隐形共识:在人前不应该开口唱歌,否则别人会觉得你很怪;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使用言辞,不要开口唱歌,否则别人会觉得你很怪。

我这种山里人不是这样。音乐,或者就说是唱歌好了,是生活的一部分。高兴了要嚎一嗓子,疲惫了要嚎一嗓子,喝醉了更要大家一起嚎,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存在「我要唱歌」这种说法,把「要」字去掉就对了。有时候一个人走在寂寥无人的山林里,就会自动张开嘴唱歌。还有的时候爬到山巅,看着远处群山,天上的白云,身边的雾气,也会忍不住要大声喊出长长的声调---我认为这是人的天性,所有人都如此,只是有些人的这种天性被莫名其妙压抑住了而已。

品味、咂摸、把玩歌词,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就是在读书,把音乐当作是一门学问在研究。想唱就唱,想唱什么调子就唱什么调子,想不起歌词自己就现编,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属于生活的一部分,是享受音乐,是放松灵魂,是自然状态下天真的人会有的样子。

所以对于我而言,歌词没有那么重要,旋律更重要。你要当学问去研究,那当然要记歌词,要分析歌词,这样才能在考卷上作答嘛。我要哼,我要唱,那当然是旋律重要,我得跟着旋律起伏,我又不能跟着歌词起伏。就像是《诗经》,原本是民歌,失去了旋律之后,你在今天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就像是 Rap对吧?结果,春秋时的男人隔着河对妹子喊:关关雎鸠,勒就是雾都!妹儿你不跟我耍,你就格老子各人爬!

因为不好意思开口,歌曲就变成了哑巴音乐;因为是哑巴音乐,人们就转去研究歌词;因为只研究歌词,人就被绑定在中文歌曲上,觉得「国外的音乐平台中文歌中文专辑太少,对中国用户不友善」。那我就想问一句,那些喜欢Bosa Nova 的人也听中文版吗?还是说他们能听懂葡萄牙语?全世界听 Bosa Nova 的人也都听母语版的吗?还是说他们都能听懂葡萄牙语?

我最近听了一个多月日本的 City Pop,绝大部分歌词都是日文,对我有影响么?没有任何影响,我又不会觉得听歌如果不懂歌词就是考试交白卷。从我初中听英文流行歌和摇滚乐开始,我就是如此,在副歌段落我能记住关键处的几个单词,方便我跟着嚎就好。我管你歌词全文、歌词大意,当时哪里来得及管这些,好歌当然要先嚎为敬。

除了天性之外,我不看歌词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我从来不信干活听音乐会分心这种屁话。从家里有录音机开始,我做功课我做复习就要开着音乐。等我工作了,电脑上 8 小时都在运行Winamp、千千静听一类的播放器,音乐不能断,断了我就写不了单位月总结和年度工作报告。

习惯了在学习工作时有背景音乐,那就更不会去看什么歌词了。当你很专注地在做手头的事情,没道理突然停下,伸手打开播放器,点开歌词界面,去看一下刚才那一句是什么。这时候需要一小部分思绪随着旋律起伏,然后这边的想法和写作也就自带了一种节奏感,人处于一种松弛和专注同时存在的奇异状态里,于是那么晃晃悠悠地也就顺利完成了。在这个过程里,我要歌词干嘛?我要随波逐流,我要上下起伏。

后来我还找到了理论依据。这种听音乐,或者对待音乐的方式,19 世纪的法国作曲家埃里克·萨蒂(Eric Alfred Leslie Satie)就已经提出来了。他认为音乐不应该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大家穿了晚礼服去音乐厅笔挺地坐着欣赏。相反的,他在100 多年前就开始做他的试验音乐,在他的音乐会现场,他甚至鼓励观众起身到处闲逛,就把舞台上正在演奏的音乐当作是一种背景,一种环境,就像是自己家的家具一样,他称之为「家具音乐」。

这种理念在当时很先锋,但在今天你我都已经习以为常。在商场,在商店,在影院,在咖啡厅,都在放音乐。音乐就是背景,就是环境,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是现代生活有别于古典时代的一大特色。附带说一句,萨蒂的《吉姆诺佩蒂舞曲》系列钢琴曲很值得一听,可以找来试试。

我是觉得太多人对于歌曲的态度过于严肃,总是带着一种强烈的备考感。可以称之为欣赏音乐的部分很少,更多时候像是在参加科举考试。在这里,我没有辩论正确错误的任何念头。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谈听歌的可能性。也许,人们从歌词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那么全世界的歌曲也都对自己开放。人们扔掉歌词进入旋律,那么自己的生命也可能因此而得到解放。

当然,我最希望的莫过于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大家可以很自然地在对话中插入一段歌唱,而每个人都觉得很自然,每个人都觉得很自在。不会再有那种「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怪」、「我唱得不好会不会很丢脸」一类的诡异想法。音乐是流动的,谈话是流动的,生活是流动的,情感联系也是流动的,给它们一段旋律,让它们自然流动,而不是给它们一段文字,就像是不得已要用补丁去黏合流水。

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微信公众号刚开的时候,我会经常直接发语音唱歌给读者听。太好了!我一直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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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7

向前走

 


转眼间,猫弟已经离开两年。这期间我做到了许多先前我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比如说为一只猫咪一天不断地祈祷两年,我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长性,人生中能持续做下去的事情很少。

又比如说他的骨灰也在我家客厅里放了两年。我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因为无尽的轮回一刻不停,那个小罐子里只是它在这一世留下的尘埃,它的灵魂并不栖息其中,甚至是连个象征或者寄托都不算。但我还是把小罐子保留着,也并没有像之前想象中那样感觉到不适或者是古怪。

我还是会不时想起猫弟,但很少感觉到悲伤。无论多么情深,让一个人长久地保持悲伤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更多时候是在和年纪对抗,和遗忘对抗,如果有某一刻我居然回想不起他的小模样,那我就会立即去翻旧照片,看他当初在我身边千奇百怪的姿势。那一刻心尖会被刺一下,但也就是刺一下而已。

在这两年里我就梦见过猫弟一次。我梦见我的家里到处都是门,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蓝猫跑进来。看到这些家伙在抢猫粮吃,我就一次次把他们抓起来,赶出门外去。但是我一转身,不知道怎么又进来好几只,简直没完没了。不知道这样循环了多久,我抓起一只正在埋头苦吃的蓝猫,他扭脸过来看我,居然是猫弟。

梦里我都忍不住生气,捏着他的胖脸开骂:「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笨?你怎么笨到连转世都不会?」。醒来之后我觉得好笑又有点怅然,即便是在深沉的梦境里,再次见到猫弟时我心里也默认他已经死去,默认他应该进入轮回才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重逢的喜悦。不过,我能够本能地为他的利弊思考,而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得失,我认为猫弟给留的课程我已经修满,已经放下了「我失去了一只猫,我的猫」这种想法,猫弟属于他自己。

没有放下的是猫弟的主治医,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会难过。每年到了猫弟的忌日,她还是会发信息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忌日、周年这样的话,而是问候我中秋快乐。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我知道她一直放不下,毕竟她投入了那么多心力试图去救猫弟。在病情起起伏伏之间,她和猫弟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羁绊。传统上,医生是不能这样做的,否则心力会消耗太大,看到的世界太灰暗,但她还是忍不住。道理谁都懂,可骨灰罐还是放在我的客厅里,每天和我一起听音乐,都是没办法的事。

昨天有个读者来找我忏悔,说是夜间车速过快,撞到了一只猫。他没停车继续往前开,路上想起我说的话,又掉头怀着一线希望想去救一下那只猫。可惜的是赶回去时猫虽然依然温热,但还是死掉了。他手足无措,想了一会,只能把猫咪抱起放在了路边的地里躺好。最后他说:

「我知道叔你家有猫咪,大概率是一位爱猫人士,所以这对你来说绝不算一件好事,对不起。」

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么办呢?强烈的悔恨之情生起,以至于需要在网上找一个陌生人自我揭露,向他致歉,我认为这是人性中的善在起作用,它有时候的确是会让人觉得非常不安。然而,这种不安是值得的---

按照我的逻辑来看,每一只猫咪命中都有杀劫,所以才有九条命的传说。既然有杀劫,有应劫之猫,就有执行劫数之人。

总得有那么个人,总得有那么个人来做这种事。于是,我不免要想:如果不是在我家,猫弟去了别家生活,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走一遭?他的主治医会想:如果不是我来治疗,不是我来手术,也许猫弟现在还活着?那位夜半前来忏悔的读者也是同样:如果自己选择不开车,或者开车慢一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只猫咪还在继续快乐地游荡?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只要是心中没有蓄意杀死一只猫的念头,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想让猫咪活下去,那么我们这些人只是被选出来作为杀劫的执行人而已。

在一只猫咪可能有的一百万种死法之中,我认为猫弟生前得到了救治和照顾,已经比剩余的九十多万种死法好上太多,痛苦和绝望少上太多。即便是被车撞,也要比落入天敌口中,落入虐猫人手中,或者在病榻上辗转多年,在野外忍受饥渴和病痛慢慢衰弱而死要好太多。哪怕只是把他移动到路边,也要比尸体留在车道上被来往车辆反复碾压要太多。少了很多折磨和痛苦。

事情不如我愿,这是人生常态。我希望猫弟能健健康康活到寿终正寝,但我得到的只是遗憾。在医生那里呢,可能是得到了一次沉重打击,并且带来了长久的伤害。而那位读者可能在惊吓之后,发现事情无法弥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从悔恨的心态里走不出来。

但作为人,只能做自己限度之内的事情。这件事情没得选,不可能每次自己都能选中扭转乾坤的英雄,很多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改变不了现实,还有些时候我们只能去做劫难的执行人---之前大家彼此之间有过什么因果,这一刻用应劫的方式彻底销账,所以大家才会彼此遇见。

如果把生命视为一条永续流动的河流, 那么上游有一处礁石,下游就一定会出现一处漩涡。我们没有去制造漩涡,是礁石制造漩涡,只不过是我们刚巧在下游,刚好需要我们卷入,去形成这个漩涡。即便此时此处不出现漩涡,在更下游处还是会出现,这是礁石和周遭流水之间的因果,因果就总是会有成熟的时候。

漩涡出现,卷入一只猫咪,猫咪的债务就平了。因已发生,果已偿还,猫咪就可以继续他们的生命之流。但这一次是以无债之身,可以轻松许多。因果不能逃避,果报必然要发生,那么我认为猫弟来到我身边,从生到死这一段时光,应该比绝大多数别的选择要好,类似我这样的劫难执行人出现,应该算是一种猫咪的福利才对,他的医生也是如此,那位读者也是。

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带着猫弟一次次去医院,每天给他注射两次生理盐水补液。我甚至认为猫弟是在疫情期间生病,导致我不需要处在回老家探亲和每天持续照顾他之间做出两难选择,这也是他自己的福报---在这一世不得不做猫,最终面临杀劫的命数之中,他得到的一小块糖。

我认为我是他生命中的一块糖,虽然这块糖没有那么甜,这块糖要带着他不断在路上颠簸,要每天刺破他的皮肤两次,要强行喂他很多难吃的药,但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意愿,也是他多病猫生中的一线希望。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愿意选择猫弟的劫难执行人,我不相信其他人。

如今他应劫完毕,继续前往生命中的下一站,那么我也同样会放下心中的反复思量,停止自我纠结和内耗,继续向前走。就是一份很糟糕的工作,就是一项很糟糕的使命,但我已经完成了,因为我的缘故而完成因果。既然已经完成,继续向前走就好,除非我准备做个职业执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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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6

小难过


因中古随身听而起的高烧症状,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奇迹一般从我身上彻底消退。原因是我朋友送了我一台上古卡座磁带机,周日我坐在地上听了一小时,然后就自然退烧。整个过程很平顺,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痛苦。

原因很简单,即便我是个一个木耳,也能听出随身听和卡座磁带机在音质上的巨大差异。我有六台随身听,索尼、爱华、建伍都占全了,有上古的砖头机,有中古的馒头机,有库存全新机,也有新鲜下线的当代产品。我花了很长时间努力让这些机器发出稳定的声音,不要抖得让我分不清是法语歌曲还是咳痰不净。为此,我不断切换各种电源,切换各类磁带,切换不同的耳机,切换不同的功放和喇叭,试图找寻到某个完美的组合,就为了声音能够提升一点点。

但是当我用卡座磁带机播放第一首曲子时,音乐声响起,之前所有这些努力都烟消云散了。没有任何意义,我折腾了几周时间,自认为是从 8.5 分提升到了 9 分,最后的确也做到了。然而卡座磁带机一来,开声就是 95 分,之前的 8.5 或者 9 分还有什么意义吗?

于是我就忍不住有点小难过。

我上来就要玩随身听,是因为我当初只玩过随身听。但是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和中古时代,真实世界里的磁带机不止是随身听,卡座机是同时代的产品,只不过我没有机会接触而已,当初我连任何一户拥有卡座机的人家都不认识。

随身听最大的优点是便携,然后是价格相对便宜,中低档机型一般不谈音质。卡座录音机是另外一种东西,一般是高档组合音响的组成部分,如果要讲录音和播放的音质,只能是它。再往上走,就只有开盘机播放母带,音质已经接近原厂---这样就是磁带机世界观的全貌,我快五十岁了才明白。

明白之后我又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也许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全貌呢?因为在过去已经发生过,我拿着随身听,认为那就是全部。那我现在又如何知道,我新学到的这些东西不会同样是一些碎片,无非和过去相比,是一些稍微大一点的碎片?

回想过去的时候,人通常会认为自己全知,因为自己亲身经历过。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每个人的经历和见识都是有限的。很难说有谁手里掌握着一张全景图,大多数人手里只有一些自己多年来搜集的地图碎片。在碎片和碎片之间,存在着大量未知区域,人是靠想象力把手里有限的碎片组合起来,去猜测全景地图的样貌。

当我手头只有随身听的时候,我认为磁带的世界就是如此。当我得到人生中第一台卡座机的时候,原先的世界就此飘远,变成了一角之地。歌声越是动听,我心里就越是难过,因为我感到了自己身上可能有的更多限制和约束,也就是那些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部分。在这里,第一个「不知道」就是某种限制,某种束缚,对近在咫尺的事物视而不见。

进而言之,我对眼前的生活知道什么?我对眼前的世界知道什么?我的确有一堆地图碎片,但我不确信基于这些碎片的个人猜测是否成立。永远都存在类似的问题:真实的生活究竟是什么?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如同拿着一台随身听一样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经知晓一些?我是不是如同面对一台卡座机一样,再一次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经升级成功,知晓了一切,并不在乎这个「一切」和先前的那个「一切」之间是否有差别,为什么会有差别?

现在我又有一个猜测:学习和经历带来经验,经验会带来熟悉,而熟悉并不直接指向真实。而且,它还有一重隐藏的危险:人很容易躺在自己的熟悉上,躺在自己由碎片组成的小岛上漂流,觉得自己已经躺在了坚实的大陆上,直到有天这个碎片小岛撞击在坚硬的现实上。

我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五十岁之后,最大的担忧就在于此。我担心自己很自信地躺在过去积攒下来的碎片上,认为自己已经打开了全知视角,地图全亮,然后变成一个脾气很坏,口气很大,自信心随时爆棚,完全失去现实感的讨人厌老头。实在是没有人要听了,也要坚持给猫咪讲解什么是正确的捕鼠技巧。

个人总归是有限的,人也总是会受到种种限制和束缚。这种状态下,让我最难过的一点是人通常会不自知,把持有的有限想象为无限,于是无法认知存在着限制和束缚,进而认为自己并没有处于不自由的状态,一切都很好---没有发现问题,意味着也就没有解法。

所以说,遇见烦恼和障碍,遇见现实逆反自己想法之处,对于个人而言其实是一种赐福。因为这往往意味着自己已经遭遇到更大的世界,在边缘上的摩擦才产生了烦恼和障碍,才遇见了现实中的挫败和逆反。稍微再往前一步,也许一片新天地也就从此展开,先前的抵触不适之处在更大更新的世界里自然消弭于无形,先前觉得无法逾越的矛盾和障碍在这里却可以是自洽的存在。

就像是我的发烧症状一下子就消退,再不用为自己买不起顶级的随身听而烦恼,在卡座机的世界里,顶不顶级随身听变得毫无意义。这样说起来的话,我那点小难过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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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5

还是得排队



出去吃饭,还是得排队,这是我现在的结论。

既要好吃,上菜还得快,食材还得安全绿色,最好价格也不贵,我认为没有什么餐厅能同时满足以上四点,能同时满足其中两点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因此,最容易去掉的两个选项就是上菜快和价格便宜。那么最为合理的选择一是街边苍蝇馆子或者夫妻小店,明厨明灶,菜在架子上你自己看了现点,人就在你面前端着锅火光四射直接炒。

另外一个就是没本事开全国连锁,只能开个三五家,各分店出品勉勉强强能够做到一致的那种餐厅。但是名声在外,以炒菜为主,吃了都说手艺不错,然后价格很高但是依然整天排长队,好容易排上了进去还得饿着肚子等很久。

苍蝇馆子味道好要排长队,名菜名餐厅同样要排长队。去掉效率这个选项之后,好像中餐就恢复了正常,进入了可食、好食状态。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人们就在讨论中餐能不能标准化这个问题。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见识过种种探索,结论是请继续探索,但我不想听,也不想试,只想去街上领号排队。

因为实际看下来,问题根本就不是能不能标准化的事,从来都不是。唯一的真实命题是:中餐能不能像麦当劳肯德基那样开几百几千家连锁,海量赚钱。出发点是海量赚钱,高效赚钱,这么一路做下去,自然就到了今天这种局面。一切都和美味、健康无关,只和高效赚钱有关。

当然,这不能单独责怪餐饮业,各行各业这些年都是如此,必须做大做强,必须创造辉煌。你开一两家店,味道再好,评价再高,那是不行的。你得拿投资,你得推连锁,你得一年报一个更大的数字,才有江湖地位。理论上来说,如果不是这个数字游戏里刚好需要有活人吃饭,其实完全可以省略这个环节,不吃饭,不到店,直接交钱就好。人要吃饭这件事不重要,人交钱支撑坪效,支撑开分店,支撑年度财报,支撑企业规模才重要。

标准化?标准化本身并不重要,甚至标准也不重要,只是它刚巧能够服务做大做强的目标,所以是历史选择了标准化。这导致我不大相信标准化,也不大相信标准的执行。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中餐标不标准化和我没关系,这个游戏玩到今天即便是大型玩家也就那种水准。并不奇怪,出发点就有问题。

那我自己选择非标餐厅行吗?没有人规定不可以吧?我选街边苍蝇馆子,夫妻老婆店,它们没拿投资,没有上市压力,不需要做大做强,不需要建立自己的供应链,它们都不碰这些名词,它们只有来自街坊的压力。味道不好,街坊就走。价格提升,街坊就走。食材不新鲜,街坊就走。能活下来,经年累月活下来,说明的确有一手。我吃这一手就好,也没指望能评上星,美味到流泪的程度。

我选择能力有限的名餐厅,最多开三五家分店,就那样了。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做得好一点,收费贵一些,方便老板三五年换辆车,换套房,小富即安,我觉得这样的餐厅也行,老板没野心,食客就能吃着放心。

标准化不了,每天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大一样,全看凌晨从菜场能买到什么。也不能无限量供应,卖完就是没有了,下次请早,要么约定。这样的餐厅,极度低效率,极度不方便,而且可能排队极长,上菜极慢,甚至能吃出厨子今天的心情高低,从头到尾根本不符合现代都市人的需求,但我觉得就这种老土的馆子能吃。

现在我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苍蝇馆子的卫生条件和就餐环境,我也能忍受名餐厅的高企价格和恶劣脾气,只要还有队可以排就行。我不是那么急了,不需要我走进店面就有空台,坐下来喝一杯茶就开始上菜。我可以等的,过去我在很多地方吃饭,坐下来店家先上一盘炒瓜子,意思就是要等,因为菜要现做现炒。这几天我去吃饭,看到炒瓜子先上,就觉得心安。看到是一份份小炒接踵而来,即便炒得再奇形怪状,我也觉得心安。

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听见食客和餐厅老板有过一种对话:老板,如果你敢再多开一家分店,那我就不来了。如今回想起来,这帮吃货什么经济学不懂,什么商业逻辑都不懂,但是靠本能就可以问出关键问题,真的让人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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