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3

好好先生和Ber兄弟



好好先生是确定无疑的好人,无论你和他说什么,他都会一叠声​地回答:好的好的​好的。当你想要和他深入探讨一点什么的时候,他依然会用好的好的好的来回答,把你的话当做是一种嘱咐,一种命令,让人没有任何兴趣继续。
Ber兄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无论你和他说什么,他第一时间会用“不是”来回答​。而且,一个“不是”都不够,他需要一口气说两个才能表达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不是不是”在北京话里连读起来,又快又含糊,就像是金鱼吐水泡,听上去就是“berber”。看到他吐泡泡,同样让人没有任何兴趣继续。
好好先生和Ber兄弟在我看来都是一类人,无论是习惯性地肯定,还是习惯性地反对,​他们的花岗岩脑子听不去任何东西。好好先生之所以不断地好好好,其实并没有任何一点赞同的意思,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的脑子避免顺着你的话语去​做任何思考。Ber兄弟张口就是ber,berber,也不是真的反对,而是他觉得自己的自我落后你一个身位,需要把位置提起来​,把自己的重要性提起来,然后就可以自顾自地说上一番​,以此避免了倾听,以及倾听之后的思考和反馈。
好好先生满足于做一个​友善的人,一个无害的人,方法是顺从。Ber兄弟致力于做一个特别的人,一个讲述的人,方法是​反驳和打断。于是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是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且是直通,都不需要经过脑腔,免得不小心让大脑被动地​运转起来。
和他人相处,多数时候就是一个发现花岗岩四下林立的过程。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交流,​只需要几句话就够了。首先,对方能够理解你话这一点,就能​去掉一半的人。​这一半人里只有三分之一是真听不明白,剩下的三分之二是根本没兴趣听,没兴趣听是人生常态。然后在那些能够理解你的人里,能够思考一下再给出回应的人又不到一半,一大半人不是好的好的,就是berber。最后,在剩余的那一小半人里,大家彼此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能给出自己的想法,同时还能意识到对方和自己的局限所在,​这样的人可能又只有十分之一。
所以凡事都不需要太认真,真的没有多少人在听,​也真的没有多少人会去想。省点气力,把时间和精力留给那些愿意听,能听懂,​还能做出反馈的人。在任何对话中,遇见好好先生或者Ber兄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撤退了,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只是在用声带震动空气而已。
谈话中最艰难的部分,是用对方给出的思路​去思考一遍,同时在这个过程中竭力克服自己拒绝和反对​的冲动。这是一项非常宝贵的能力,在对话中不陷入防守或者反击的心态​极为难得。它意味着一个人拥有非常开放的心态,不忙于立即给出结论,而是暂且把对方的观点和思路接受下来,自己在大脑里模拟一遍,按照它们的指引重新思考一下自己过去的想法,看看会不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看看会不会因此获得新的理解。
​大部分人最爱的是自己。自己是对的,自己是完备的,​自己是均一恒定的。任何异质的观点和想法,首先应该理解为针对自己的攻击和​否定,所以要么选择坚持无视​,要么选择坚决反击。
好好先生就是用最温和的方式表达最坚决的反对,好好先生说好的好的,但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他自己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他才不会劳神想一想别人的话有没有道理。Ber兄弟其实是最为驯顺的那一种人,因为他所有的Berber都是针对和他对等的人,​或者他认为低于自己的人。一旦对面是更有力量更有权威更为地位的人,Ber​兄弟瞬间就会变成好好先生,​一晚上都不再吐半个泡泡。
但​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全对的,对一半就算是很不错了。每个人也不可能是完备的,即便真的足够完备,也是在某种特定的层面上,换另外一个层面来观察,​依然是到处是洞,四面漏风。
一个出了考场自信满满的人,和别人对答案,最让他愤怒的是什么?是别人说出的正确答案,​而那个答案和他的答案并不一致。是当场重新计算一遍,思考对方如何得出的这个答案,还是当场就加以反驳,说对方的答案根本就是个错误,这​区分了两类人。
一个功成名就的父亲望子成龙,有人告诉他说我们所谓的美好时代,所谓的努力就会有成果的人生信条,无非是大时代下的小剧本。大时代浪潮汹涌,所以这些看法才得以成立。在一个退潮的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龙可以成​?哪里有什么努力就必然​得到的成果?他是愿意退一步反思一下这些年究竟是什么成就了自己,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洞悉了这个世界运转的真相,自己的应对也真实有效,并且这些应对未来还会在自己孩子身上同样生效,这同样也区分了两类人。
不过,我自己也从好好先生和Ber兄弟这里学到了很多。当我一个字都不想听的时候,我也学会了一路说“好的好的”。当我想要激怒一个人,让他一晚上都不痛快的时候,我也学会了流利地吐泡泡,berberberberber.......前者可以让冗长无味的对话尽早结束,后者则会有一个气氛热闹​的夜晚,因为到后来,所有人都会berber​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次真正的辩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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