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涌入了一批新读者,于是叫我「菜头」的人少了,叫我「菜婶」的人少了,叫我「菜宝」的人几乎没有,总看到人叫我「和老师」。留言区也一样---我认认真真回复读者一条留言,对方看到之后不是继续讨论,而是欢呼雀跃:「菜头老师居然回我了!」。
在我看来,这些情况都很糟糕。所以,现在我要把我的鞋子放在脑袋上顶着,然后说一些话:
古人认为人的头是身体最为尊贵的部分,所以随意抚摸他人的头相当于一种侮辱。同样的,允许亲友触摸自己的头部,也表达了自己的足够信任。而足部则属于比较低贱的部分,承载体重,终日和泥土尘埃接触的鞋子则是低贱中的低贱,肮脏中的肮脏。
现在,我把鞋子放在头顶,表达了一种颠倒。鞋子就应该穿在脚上,不应该放在头顶。而那些叫我「和老师」的人,就在做这件事---把鞋子放在我的脑袋上。
老师,在今天是个头衔,和专家、大师这些东西没什么两样。因为我写了一些文章,我就变成了「和老师」,硬给我加上这个头衔,然后真把我当做老师或者名人对待,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好。
一个人行走社会,的确需要头衔和名声。有这些东西,方便大家认识你,方便大家注意你。那么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是鞋子。脚下有一双鞋子垫着,就显得自己高一点,容易被看见被发现。当然,从世俗意义上来说,脚下有那么一双鞋子垫着,走起路来就更为轻松,容易建立信任,容易赢得他人尊重。
但那就是一双鞋子而已,并不是我。我把它穿在脚下,我自己是鞋以上的部分。我把它顶在头顶,我自己是鞋以下的部分。重点不在于那双鞋,而在于我是谁,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自己不认识什么和老师,什么 AI 先锋,什么网络专家,什么写作老司机,那些都和我没关系。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看重头衔,看重名声,甚至都不是一个尊重权威的人。无论对方是谁,我的第一个想法都是看看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决定怎么去理解和接受对方。硬塞给我头衔没用,硬吹名声给我没用,我就根本不信,您老倒是先给我拿个大顶看看?
带着这样的心态为人处事,当然不讨喜,很容易被视为傲慢,很容易让人觉得受冒犯。但是我也有收获,在发现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前很多年,我就发现许多人其实穿了内增高---他们在鞋子上作弊,因而显现出原本不具备的身高。
不是个例,这是普遍现象。于是在社会上就有点像古代中国地主和佃农的关系---地主和佃农签约的时候,要收取佃农每年的六成收成,这是一个高到残酷的比例。但是后来我看学者在书里分析说,这是因为地主知道无论怎么定比例,佃农都有办法隐瞒收成,包括田地本身和之外的所有收成,都会隐瞒。而佃农从一开始也就没有打算过缴足六成,在没签约之前就开始想着如何跑冒滴漏东藏西埋。所以,六成就得那么写在纸面上然后按手印,但是双方从最早就没打算真正执行,而且也清楚地知道对方也是这个想法。
头衔、名声也是如此,拥有的一方会自行上浮到 150% 到 200%。而听到的人则自动开始打折,全国平均水平可能是五到八折,视本地民风淳朴程度而定,北京地区特殊一点,一般打三折---这就是我观察到的社会规律,一方用内增高虚增身高,另一方无视视觉效果,自动打折重新计算。所以,这样搞一番下来,先虚增后打折,结论倒也能回归真实水平。
这就造成不穿内增高的人会吃亏,因为对方在打折之后,评价会低于真实水平,于是人人都要主动自觉地先穿上,以便后续打折。
我就觉得这样很麻烦,整个社会都「双·十一」化了---先提价,双十一再给打折优惠降回节前原价。所以,我不接受什么头衔,也不承认什么名声。我对自己如此,我对别人也如此。管你什么头衔,管你多大名声,我看你连续十年都说了什么,连续十年又做了什么,那才是你。用这样的方法判定一个人,我觉得较为准确可靠。
在这里我每天都在写,虽然我说过,写字的人都是在街头表演胸口碎大石,真以为是真气足奶子硬呢?但是我基本能做到先做后说,而不是不做光说。我败家买紫砂壶之后写的紫砂壶,我禁食七天之后写的禁食,我读完书看完电影之后写的评论,我经历过体验过然后再写个人感悟。我每天都在那么干,那就是我,你看这个连续过程就是在看我,就是在了解我。
我都已经这样了,依然有人过来找「和老师」、「和专家」、「和大拿」,那我没办法,只能把鞋子顶在头上。既然喜欢这些东西,在意这些东西,尊重这些东西,那我现在把它顶在自己脑袋上,各位可以朝着这双鞋敬拜了。反正在诸位眼中,这双鞋子应该要比下面的那个活人来得更重要,比下面那个活人每天在做什么来得更重要。那我顶高一点,好方便各位看到。
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