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0

我不喜欢张雪峰,也不喜欢教授们


 

普通人家的孩子应不应该考新闻系,张雪峰说,如果他是家长,他宁可把孩子打晕(也不让孩子填报志愿)。新闻系的教授们听了很不高兴,现身说法,用门下弟子的就业单位证明新闻系学生所谓的“能文能武”。
都是些很糟糕的说法。我不喜欢张雪峰,是因为他太聪明,太世故,太知道该怎么说话。本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孩子才是真正的主角。稍微体面一点的家长都知道,这是孩子一生中的第一个重大选择,父母插手过多将来后患无穷。插手填报志愿,插手婚姻选择,都是在为未来无穷怨恨埋下种子。
但张雪峰知道,中国社会里存在着海量的“这是为你好”式父母。所以他的填报志愿答疑直播节目,针对的就是这些父母,说服的也是这些父母,是“这是为你好”的网络升级版。于是,父母做了孩子人生选择的代理人尤嫌不足,代理人还要再找代理人。
他的说服力当然很强,因为他诉诸父母利益,家庭利益,这些话父母很容易听得进去。理由也很充分:1、你们家穷,现实点;2、你分数不高,现实点;3、一切都是为了就业。
那孩子呢?孩子自身的想法呢?天天关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天天眺望远方和诗,这固然不是一种对人生负责任的态度。但是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在踏上人生路途的第一站,就教会他双手抱头蹲下,龟步挪动向前,找一份安稳工作就等于是人生幸福,怕也是一种矫枉过正吧?
这甚至都不是个言论自由的问题,因为张雪峰和家长很容易结盟,而孩子却很难找到盟友。所以孩子本来是主角,却因为这种联盟而孤立无援。对此我是这么想的:
今天因为你不成熟,你缺乏社会经验,而张老师和父母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就可以剥夺你的个人意志,用现实主义直接替换理想主义作为人生驱动器。那么,明天总有人比你更成熟,更有社会经验,更知道深水区的游泳技术,也会说是为了你好,也会给你换上996福报发动机或者别的什么,那么这个人就会习惯于自己的意志被剥夺。这样一来,人生等于是毁掉了,因为人这样活着就是个傀儡。
新闻系的教授们就要更糟糕一些。我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像是自辩,倒更像是帮助张雪峰坐实了他的言论。如果教授们当真足够教授的话,那么他们的传播学常识会告诉他们不应该在网络上和张雪峰级别的意见领袖正面冲突,除非自己有强大的证据或者工具,可以打破张雪峰和家长之间的联盟。他们好像都弄不清楚一个简单事实:他们都是新闻学的教授,是学术专家,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是高考填报志愿咨询专家,而张雪峰是。在公共言论场上,用自己的业余去挑战他人的专业,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如果教授们真正如同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新闻学是文科里的理科,那么也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教授会用自己的个别学生的就业情况作为强力反驳。真有点理科味道的话,起码应该讨论一下样本大小,收入中位数比较,就业方向统计,历年就业率统计,如果可能的话,还需要分析一下自己门下学生15年后的在岗率,看看还有多少人在从事新闻业。可惜我没看到,我看到的论证方法是诉诸个案,和保健品广告完全是同一个水准:我舅舅瘫痪了20年,吃了两瓶药之后下床就跑了一个马拉松,还拿了第四名,你怎么能说这种药没用?因为要是有用的话会太辛苦你的外婆,你得有成千上万个马拉松舅舅才成。
所以,看完教授们选择的战场,看完教授们的战术反击,我自己都忍不住去查了一下棒球棍的网购价格---万一我有什么侄儿侄女要报新闻系呢?
我不喜欢张雪峰,是因为他给出的参考答案的标准太单一,站得太靠近家长而不是孩子,考虑得太过近切太过现实而忽略了长远。同时,他也和那些传统的中国家长没什么区别,从来不把孩子当做是个人来看待,不相信他们有思考能力,不相信他们有选择能力,更不相信他们身上有某种潜在的自我实现可能。
这其实是一种残忍,因为这样的一个孩子,四年后就突然成人了,就要自行面对社会的种种了---既然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所有稳妥的路,那么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就像是禁止了十六年的恋爱,然后第十七年开始突然殷切地希望孩子立即恋爱结婚,我把这种现象叫做成熟的跃迁。前一秒还都是父母做主,后一秒就全是自己的事。

我也不喜欢那些教授,因为他们在意自己的荣誉,远甚于对事实的尊重,和对学生的责任。学了新闻好不好就业,做新闻能不能作为人生事业,从事新闻能不能养家糊口,他们是清楚的,他们有数据。从世俗层面上来说,要粉碎张雪峰和家长的联盟,教授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了:报了我的专业,将来我包就业。做不到嘛,做不到的话,以前的人起码还有理想主义来支撑一下,可以像祭祀一样召唤:
来吧,想要吃苦的人来吧,想要看尽人间苦难流干眼泪的人来吧,想要在尘世经历这一切却依然在心头保留一点火光的人来吧,我承诺你以学识、技能、信心、辛劳、无尽的付出和挫败,以及这个星球上绝大多数人所见不到的人生百态,社会万象,源源不断地向你疲惫的肉体和精神里注入对人类的爱,理解和同情心,让你找寻到人生最坚实的意义。
虽然这些话也很倒霉,但是胜在诚实。现在的教授们,看起来连理想主义的大召唤术也不大会了,统计学也不是很好,我很失望。
我个人的看法是人生很辛苦,所有完全理性的,符合现实考量的选择都只是一时,因为谁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可以窥见未来,所以一时一地的所得并不能解决多少人生中的苦。小灵通一机难求的时候,谁会知道它几年后就会销声匿迹呢?一家看起来是在服务于游戏的硬件公司,看起来挣扎在生死线上,谁又会知道它十几年后决定了AI 行业的命运?
“我这是为你好”这六个字,是多么大的一种傲慢啊。它不但确定了自己曾经走的路都正确无疑,而且还预判了未来可能有的模样,并且认定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定还能获得成功。可是,此时此刻的我们又真正知道点什么呢?
所以,我所设想的人生图景里不存在规划好的大路,也不存在万无一失的稳路,我们甚至都不是走在路上,而只是随风飘荡的种籽。幸运的是,在何处落下,在何处扎根,在何处发芽,我们还有一点点左右的能力。那么,最好就是按照我们自己的心意,落到我们想去的地方。而无论最终是否成功,我们还是要发芽,还是要生根,还是要开花。因为我们作为种籽时,本身就蕴藏了所有这些可能性,所以我们有义务将这种可能性予以实现。而这种实现,和周围什么环境,和他人什么看法都无关。成为自己,这就是道路,这就是犒赏,这就是幸福。
唯一的前提,是人需要对自己的选择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在承担后果这一点上,父母没有这个勇气,张雪峰没有这个勇气,教授们同样也没有这个勇气。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都不应该大声说话的。给你一点建议去参考的意思是说,弯下腰,在耳边低语。否则,那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主角,而把自己当成主角的人,他的话可以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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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9

9 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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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记事:你怎么敢哈我

 


上周送猫弟去拔牙。风险很大,但是又不得不做,因为​牙疼已经影响了他的进食。手术那天 38°C,医生让我一早就去医院等着,说是进手术之前​让我见见他。​
等他从住院部出来去手术室,我等了 3 个小时。进了手术室,我​又等了 2 个小时。这 5 个小时我没有待在医院大楼里吹冷气,而是坐在室外​的热风里。我并不觉得热,​就觉得那风吹过来一阵凉过一阵,倒像是在给我淬火。
手术很顺利,没有出现术前告知单上那一系列可怕的预言,猫弟出手术室的时候还没有从麻醉中醒转,​躺在护士的襁褓里昏睡,吐出半截​小舌头。我给他拍了张照片,准备等他回家之后给他看看。
昨天我去接他出院,​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住院医生出来很抱歉地告诉我,说是猫弟因为手术和​打针,对于医护极度敏感​。想要把他放进猫笼带出来,结果猫弟勃然大怒,三五条​护士不能近身。​我说要不要我去试试?​医生听到这话如释重负: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家弟弟从小就黏我,最听我的话”,我和医生一边并肩走着,一边闲聊​:“他在家里性格很温顺的,没想到他还能发飙,让我去和他谈谈”。说话间到了病房,医生指了一下大铁笼里的猫弟,又指了一下地上的猫笼,说了一句“就交给你了”,然后就快速后撤,关了门一闪而逝​。
我走近笼子,​呼唤猫弟的名字。他原本趴在地上,听到我的声音望了我一眼,就继续低下头​趴着。在那一眼中,尽是陌生和冷漠,我想,也许还有隐约的​愤懑。在那一道冰凉的眼神之中,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极速拉长,先是远隔山海,而后又有星云生出,让我的一颗心都有些摇摇欲坠。
还是鼓起勇气,我试着上前一步,伸手去摸他的​小脑瓜。还好,这一招还​能奏效。​挠了几下之后,他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我看他好像又变回了我的猫弟,就习惯性地伸手,向前稍微延伸一点去挠他的脊背,这是他在家里相当喜欢的一个马杀鸡项目,紧跟在挠头挠下巴颏之后。
几乎是在一瞬间,猫弟就完成了飞机耳、弓背、后撤、起跳、怒吼、前爪攻击、张嘴撕咬等七个动作。他的前爪擦着我的手指头挥击而过,如果不是我反应速度快,接下来​他就会一口咬住我的手指。攻击落空之后,他蹲踞着仰头对我嚎叫,​并且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
我就觉得浑身血液冰凉,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阿弟,是我啊,我是爸爸啊,你​不认得我了?没有任何变化,他还是那么凶残的一小坨,​对着我继续哈气。我心里非常难过,一个念头​不断翻腾:​完了,弟弟他变回一只野生动物了。
就这样,我们僵持起来。每次​我试图靠近他,或者试图带他离开笼子,他就毫不犹豫地开始攻击我,就像是只​野猫。我越看他越觉得陌生,有那么一阵子我想我已经是疯了,开始仔细观察他的样貌毛发指爪,我要找个证据,证明他不是我家猫弟,是医院弄错了猫,我要他们​把我的猫还给我。我那黏人的,温顺的,可爱的,没心没肺的猫弟,应该就在医院某处的笼子里等待着我。
然后我就觉得​强烈的羞愧在我心中升起,想要​否认猫弟的想法让我觉得耻辱,遇见困难想要后退拒绝的想法让我觉得​自惭形秽。在一念之间,我想起和医生一起走进住院部时我所说的那些话,想起那些话背后我的自信和虚荣,炫耀与浮夸,​我明白了我心中一直存在着那样的妄念:我要当着医生护士的面,轻轻松松就把他们难以制服的猫咪抱在怀里,放进笼子提起来就走,一路上还要把头扬得高高的。
坚硬的现实一下子把所有妄念都打得粉碎,猫弟在抗拒我,猫弟在​攻击我,猫弟在不断哈我。​我没有了幻想,不再觉得这是一时三刻可以办到的事情。之前我等了一个小时,那是因为医生护士拿他没办法。现在换我来面对他,大概也不会马上出现父慈子孝​,游子归家的感人一幕。
我试着站在猫弟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于是​开始有点理解他的心态---他在这家医院里呆了七天,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是几十只不同的猫咪,​这让他无比紧张。每天笼门打开,有人伸手进来摸摸他的头,然后那些手就会伸向他的身子,然后就要用针去刺它,用推子去剃他的毛,​要带他去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机器里去。所以,他的结论是​:这里是一处很危险的所在,​充满了想要伤害自己的坏人。
那么对于他来说,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认为是老爸来了,也不知道​关于回家的事情。他会认为是这些坏人,装扮成老爸的样子,用着老爸的声音,想要把自己骗出笼子,天知道又有什么​折磨在等待着自己。是的,从猫的逻辑上来说,真正的老爸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让笼门保持敞开,慢慢伸手去摸他的头,并逐渐扩大范围。很快,猫弟就陷入了内心矛盾状态。一方面他还是想咬我,因为​我是这个奇怪陌生地方里出现的坏人之一;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大概又觉得这种摸头的手法太亲切,太熟悉,不知不觉他就习惯性地​躺倒,像在家里一样把脑袋用力往我的手靠过来。很快,他又觉察到不对,这是奇怪地方,这是坏人,于是​翻身起来继续哈我。
就这么不断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猫弟在笼子里彻底躺平,舒舒服服让我搓揉他的脑袋和​小胖腮。这时候我后退几步,远离笼子,在病房里​缓缓散步,并不去正眼看他。等到我散到第五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感觉一团灰影一闪,猫弟从笼子里主动跳了出来,跟在我身后​散步,就像我们惯常在家里做的那样。
一边散步,我一边和他聊天,​以前我就是那么跟他介绍家里新买的电器和家具的。我们在病房里溜达,估计这也是他第一次走出笼子,仔细打量病房里的一切。这时候,当路过一只病友的笼子时,猫弟发现门口落下了一些猫粮残渣,于是天性发作,​冲上去就要开吃。我想都没想,习惯性地伸出腿,把他从残渣边推开,并且大声​斥责他。如此重复了三次,猫弟抬起头看我,我意识到这三次他都没有攻击我,而他也意识到​这人是爹。
然后我就可以摸他的背,然后我就可以抱起他,然后我就把他塞进了猫笼,然后他又一次抗拒,然后我再一次给他屁股上来了一下,然后他果然猫颠猫颠地钻了进去,然后扭转身来,对我发出小猫咪​那种嗲声嗲气的叫声。我说:我们回家。
我们离开住院部的时候,医护已经到了交接班吃饭换衣服的时间,楼梯和过道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看到我提着猫咪走出来的这一幕。夕阳斜照进来,我们走在日光里,我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一小坨正在摇来晃去,心头一片明晃晃的光明​如同水银泻地。
​回家的一路上,我把笼子放在腿上抱在怀里,猫弟就紧贴着靠我胸口一侧的笼壁躺下,很快就沉沉睡去,打起了​呼噜。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就彻彻底底地变回了猫弟。在沙发上他最喜欢的地方躺下,​让我去挠他的肚皮。我拒绝了,​揪着他的两个大胖腮问他:​你怎么敢哈我?​混蛋,今天还是父亲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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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8

十五年后爱情的模样


2023年6月15日,电影《藏地白皮书》杀青。它改编自2008年出版的同名畅销书,作者是江西姑娘傅真和香港小伙毛铭基。这本书所讲述的故事,就是他们在非典流行的那一年,如何在西藏相识相知相爱的亲身经历。

我先是在网上看到了傅真的文字,看完深受打动,于是就在自己的博客里向读者推荐。然后有一名图书编辑在上海看到了我的博文,看完也深受打动,于是就有了这本《藏地白皮书》。一经出版,就是畅销书。
2014年2月13日傍晚17点30分,傅真在微信里很振奋地告诉我说,现在书要改编为电影了,筹备工作已经正式开始。然而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我隐约听说过彭于晏要担任主演,我又听说过剧本一直难产,我还听说过项目暂停和项目重启的消息。我知道这本书很难改编,但没有想到会那么难,哪怕是在中国电影最为狂热的那几年,居然都没有正式开拍。
终于,在《藏地白皮书》出版15年以后,电影《藏地白皮书》立项9年以后,在换了一轮又一轮的编剧导演和演员之后,在最后一任编剧万玛才旦老师突然逝世之后,电影杀青。
傅真很感慨地对我说,这部电影真的是几经坎坷,希望不会辜负万玛才旦老师。后来我想了一下,却觉得天道至公。要知道,傅真毛铭基他们两个人当初是花了二十多年时间,还要加上一场非典,加上雪域高原的加持,才能遇见这样一场原本希望极为渺茫的爱情。然后有了婚姻,然后有了女儿,然后和所有寻常夫妻一般无二地步入中年。
这段准备了二十多年才发生的爱情,又用了十五年终于变成电影,我觉得很公平。我作为《藏地白皮书》最早的读者,在这十五年间看着这对小夫妻天南地北飞来飞去相聚,看着他们好容易定居下来,看着他们得到了一个小女儿,看着他们的朋友圈照片从世界各地的风景变成了女儿的生活点滴。
当初我在《藏地白皮书》的序言结尾说过:我曾经亲眼目睹过爱情,它的确存在;我曾经真的见过幸福,以及这幸福的由来。那我的确花了十五年时间,观察爱情的延续,观察幸福的平凡。爱情和幸福从来都打动人心,然而十五年的生活则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是看过傅真的新书《斑马》,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曾经面对过的痛苦和绝望,更不会知道那个小女儿的得来不易---
知道他们在快乐的爱情故事结尾之后,同样承受着生活的锤击,一方面让我觉得释然,另一方面却让我激发出一种强烈的情感,觉得当年他们的爱情故事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可信。因为他们是经过了生活试炼的一对夫妻,那么当初的相爱也就不再是单纯出于青春的冲动。菲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像是一对龙虾在海床上相互扣着大钳子并肩散步---他们刚好都是龙虾。
我很高兴得知电影《藏地白皮书》杀青的消息,并且期待着它在大银幕上上映。为了它,也许我会打破疫情三年来形成的习惯,再一次走入电影院---因为我知道了爱情的后续,那我还想再看一遍它的开启。

附:《藏地白皮书》代序
  • 《给读者的一封信》
  • 和菜头

非典到来的时候,我们有逃难的行动却没有逃难的心情。
我曾经抵达过那圣地,看见星光落满湖面,也见过白雪从大地吹起。
我期待过宁静如煨桑的白烟一般笔直;
我幻想在世界的屋脊上奔跑有如羚羊。
我曾走过市镇,经过转经筒,却只是因为走过而已。
我以为那只是旅行箱上的标签,地图上的红色标记,直到
我遇见了你。

朋友,你好!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又是因为怎样的缘由遇见了这本小书。很可能你根本不认识这两位作者,也不明白为什么书前面有个人莫名其妙地要给你写信。但是我觉得这样正好,这本书本身就是各种偶然和巧合的结果。只要在任何一个时间,任何一个地点,出现哪怕一丁点问题,那么就不会有现在的相遇。而它的结局是完全开放的,当你打开这本书的时候,你就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然后,我们一起成为传奇。

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那是一个充满恐慌的年代。当时的空气里充满了白醋的味道,舌头上满是板蓝根的苦涩。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人们不知道应该走还是留,走又可以走到哪里。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如果你的脸上也曾经戴上过N95。有些人决定走出家门,无论将要发生什么,人这一辈子总会想着去一个什么地方。不为了什么,去到那里就好。比如说我就一直很想去智利,大陆的最南端,去看看"世界尽头的火车站"。

这本书的两个作者当时并不认识,但是他们几乎同时决定去西藏。在抵达西藏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来自香港的工程师铭基不爱说话,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和傲慢。来自内地的江西姑娘傅真性格开朗,但是她就像一片云在天空里飘来飘去,让人很难捉摸她的心思。西藏有千千万万间房子,在那一天,他们刚好走进了同一间。

就像一切老套的银幕爱情故事一样,他们相遇,相识最后相爱。拜托,不要二战时去卡萨布兰卡,二战以后就去西藏好不好?这不是在哄抬物价,恶意提高爱情准入门槛和成本吗?不过,请注意一件事:这不是演习,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而是的确发生在非典时期的爱情,虽然名字是《藏地牛皮书》+《爱情白皮书》的模式,旅游+韩剧,正应了那句歌词: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啊,做什么都可能。

不过,爱情并非因为海拔高就会自动绽放。而这本书也会告诉你,在雪域高原上并没有因为缺氧而使得彼此越看越美丽。和所有邂逅一样,双方心有所动,但始终默默无言,最后又各自返回各自的世界。真正的爱情需要那么一点时间分离,好教人做个判断:在没有你的生活里,我是否还能正常呼吸。等到铭基握住傅真冰凉的小手,超越一切语言文字的那一刻来临,已经是很后来的事情了。而且不是在白云壁立的拉萨,而是在风花雪月的大理。

谁都有可能经历这种煎熬。你在一个美好的地方偶遇一个美好的人,一切如此美好以至于你开始怀疑这不是真实的。每秒钟你的心念如同瀑流倾注,但是你闭紧了嘴,不肯泄露一个字。因为你不确信对方也是这么想,同时你觉得心里保有了一个甜蜜的秘密,只要一张开嘴它就消失不见了。这种事情是无法用笔墨形容的,我们可以讲述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但是哪怕用完了所有的中文技巧,也不能描摹内心风暴的一角。就像是哑子食蜜,蜂蜜的味道渗透了他的全身心,但是他不能告诉你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幸运的是,铭基和傅真生活在网络时代,这个时代里提供了一种叫博客的东西,可以让人记录下自己的一切心情。铭基和傅真分别在各自的博客上记录了这一段时间里的心路历程,老天安排他们去西藏,又让他们在网络上写日记。现在双剑合璧,就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

我以个人名义向你推荐《藏地白皮书》,原因有三:

首先,这是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虽然所有的爱情故事都非常土,但是它是爱情啊!其次,其中有整个西藏之行的介绍,可以作为背包西藏游的指南,了解一路上可能要面对的问题。
第三,博客里有男女双方的细腻心理活动全过程,对于尚未恋爱或者处于恋爱中的人,可以作为参考。

结合以上三点,我可以告诉大家,这就是一本现代爱情指南。很多人憋着想写一本《非典时期的爱情》想和《霍乱时期的爱情》相互辉映。但是,从二○○三年到现在,鸡都感冒三遍了,还没看见中国的作家写手弄出个前言来。如今,有了《藏地白皮书》,足以弥补这一空白,证明爱情远比病毒更伟大。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拒绝承认这段爱情很传奇,很动人。其实都很一般啦,不就是进了回西藏,恋爱了一把,克服两地分居问题,跑了整个地球两周半结婚了吗?无非是两个人的文笔比较好,大家在无意识地状态下进行作文比赛,所以在现世的爱情之上又造就了一个美好的文字爱情世界。所以,千万不要觉得西藏有成就爱情的魔力。数百个世纪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位伟大的修行者曾经如此授记。之所以他们能够找到,我觉得是因为他们还信仰爱情。

故事还有个有趣的后续。由于我自己的博客上力荐了这段佳话,建议谁帮忙出本书,就真的有编辑杀将出来,完成了这件事。现在,《藏地白皮书》即将出版,一个构想就要变成现实。看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虽然给朋友介绍别人老婆这种事情很糟糕,但是能发现一段故事,提出一个想法,又在别人那里得到了响应,最终成为现实,我想说:这种感觉太棒了,Fucking Amazing!一个香港人,一个江西人,在西藏发生一段故事。被一个云南人在高原上看到,把故事在美国的服务器上介绍给网友。再被湖南籍的编辑看到,在上海的办公室里变成一本书,再被全世界各地的中国人看到。这是我喜欢的故事,里面有爱情,有巧合,有奇迹,还有个跑龙套的我充当笑料。一切完美得和当年烟雾缭绕的录像厅里看到的香港录像一样。

现在,这本书到了你的手里。在你拿到这本书之前,我们彼此都还是陌生人。可现在不同了,你和我一样,成为了一个爱情故事的见证人。虽然大家分散在全球各地,但是有一种超越时间和地域的东西把我们联系起来。一如当初它让铭基遇见傅真,一如它让我在网上偶遇他们的博客。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说:我曾经亲眼目睹过爱情,它的确存在;我曾经真的见过幸福,以及这幸福的由来。

和菜头
二00八年三月十六日
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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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7

奇谈怪论


虽然距离我上一次看足球比赛已经过去了久远的时光,虽然距离我上一次下场踢球已经过去了两倍久远的时光,但我现在还是想为球迷说几句话。因为在梅西访华比赛之后,出现了很多奇谈怪论,我觉得这些说法要么不正确,要么欠公平。

  • 看看你们球迷万里来奔,围堵宾馆,抢购门票的样子,还有脸说粉丝?你们那种冲下场拥抱梅西的球迷 ,就是我们粉丝界所不齿的私生饭好吗?

我个人觉得这种类比略显不要脸。足球场上这 22 个人,是真有技术,是真能踢球。想一想梅西为什么是梅西,靠的是什么?你们的偶像又是什么情况?究竟是演技好,演唱好,或者舞姿好?说说看,究竟有哪一样能打的?水平在全世界范围拉平了看,处在什么位置?我就问,拿什么和梅西他们比?有什么真实业务技能和成绩?球迷去体育馆看足球巨星,看的是世界级的专业技能,一堆看肉的凭什么觉得彼此都一样?
  • 那个冲下场的 18 岁球迷,破坏了现场比赛,影响了观众看球,有损中国形象,亏你们还腆着脸赞美鼓励呢,那是违法好吗?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跟着装什么天真起什么哄呢?

可能是不同的人对于足球赛的认知不一样。大型公共体育赛事,在我看来从古代到今天,从来就是民众的节日,就是一种狂欢和庆祝的仪式。在古代,为了庆祝和平,才有奥林匹克的举办。说到底,如果战火纷飞,民众贫病交加,那就不会有举办大型公共体育赛事的可能。而历来从战区前来参赛的队伍,都会得到其他竞争对手以及观众的敬意,原因就是他们的到来象征着人们对和平和安宁生活的渴望。
既然是个节日,足球场里震耳欲聋的喇叭号角鼓掌呐喊声是扰民的噪声,但也是节日的一部分。看台上的冷烟火事会遮蔽视线,观众雨点一般投掷而下的卷筒纸、彩带、纸屑、玩偶是浪费,是污染,但也是节日的一部分。偶发的观众冲入场内打断比赛,保安疯狂地在后面追赶,这同样是节日的一部分,无非是那个狂奔的家伙通常分为两类,一类穿着衣服,一类不穿衣服,大多是英国佬,后者给现场带来的欢乐还要更强烈一些。
所以我不大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此义愤填膺的样子,上升到国民形象,国格族格的高度。英国盛产足球流氓,所以英国人在全世界都被人看不起?阿根廷巴西盛产足球巨星,所以它们是联大五常了?还是国际会议上投一票等于其他国家的 3 票?别动不动让足球背负这个,背负那个,你自己都背不动,要足球去背,那是耍流氓。
我倒的确能理解一些人喜欢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欢乐,那你穿西装打领带去参加你公司的团建就好了,什么正经人会看 22 条汉子穿着背心短裤满地乱跑就为了抢个皮球玩,其中 20 个人还非得不许用手?
  • 不管你怎么说,那个孩子冲入场内就是一种违法行为!如果人人都那么做,还怎么看比赛?

这都是怎么了?对啊,他违法了,治安法,处理轻罪的。那么,他是冲入场内的时候安保人员没有去阻止和拦截吗?他是后续没有被警方逮捕并且根据法律条文惩处吗?还是说他使用非法手段谋求豁免和减免惩罚了吗?都没有的话,你激动个啥呢?
违法不等于罪大恶极,这个算式应该能理解吧?孩子冲入场内的司法处置结果,就是拘留加 12 个月不允许进入任何体育赛事现场,就是这点事。你觉得这点违法是天大的事,那为什么警方不是动用《刑法》条款呢?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立法,只要在比赛中有球迷闯入场地内,允许当场乱枪击毙呢?为什么各国立法者跟你想的不一样?
法律成立的前提是众人合意,就是说大家都同意那么办。有人总是偷邻居家的鸡蛋,全村开会,一致同意不经许可不得擅取他人财物,违者吊在村口歪脖树下曝晒三天。从此以后,大家都那么执行,这就是法的雏形。比赛时冲入内场,现在合意的结果是轻罪,拘留加禁入就够了。
假设当真有许多人受到鼓励和激发,90 分钟的比赛,每 5 分钟就有人冲一次,一场球要看一下午。那么众人不高兴,认为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合法利益,那么会推动法条进行修改,从口头警告上升到拘役,从拘役上升到徒刑,直到惩罚的威慑力足够改变球场的现状。所以,没发生的事情不要自行脑补幻想,个人的情绪再强烈,个人的态度再反对,记得那就是你一个人而已。要人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法条早就修改了。
一个人做了违法的事情,并且为此付出了与他违法行为相当的代价,我不知道有些人继续蹦那么高是为什么,十二生肖属袋鼠的?
类似的奇谈怪论还有很多,我懒得一一列举了。干脆这样吧,我把后面大家藏着掖着不肯直说的真心话给抖出来吧:梅西来中国,凭什么是你们这帮孙子可以看现场,而我却不可以?凭什么你们有钱有时间,而我却没有?凭什么那个小混蛋可以冲入场中,还拥抱了梅西的真身,而我却没有,且大概率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要我说,梅西他们就算是在全国每个省会城市都巡回踢一场球,99.9%的国民还是看不了现场。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但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总认为自己应该要特别一些。所以,对于那些得到现场欢乐的人,充满了羡慕嫉妒乃至于恨。所以会羞辱球迷,说他们和粉丝没有区别。所以会上纲上线,说冲入内场有辱国格损及形象。所以会咬牙切齿要强调这是违法,恨不得把小朋友刺配充军三千里与披甲人为奴。
把这些酸涩火辣的情感暂且放在一边,问一句:那你想看现场吗?眼泪怕是立即会落下来。
过去三年,人们从生活中得到的快乐实在是太少了。过去三十年,人们从中国足球中得到的快乐也实在是太少了。但足球本身确实给人们带来了很多快乐,无论是欧洲杯美洲杯世界杯还是各大联赛。所以,梅西来踢一场球,对,有人贬低为“唱堂会”,唱堂会我也认为他给民众们带来了许多欢乐,无论民众是不是在现场。因为梅西是当今的世界顶级球员,也因为梅西大概距离退役已经不远,这场球对于球迷的意义也就更为重大。
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到这点难得的欢乐,我的真实想法是随喜一切在现场看球的观众,随喜他们的欢乐。也随喜一切在电视机前看球的观众,随喜他们的欢乐。还随喜那个违了法的小伙子,随喜他做了许多人想做而不敢做,想做而无法做的事情,把一场球赛的欢乐推送到了顶点。
我随喜这些人,于是虽然我没去现场,也没看球赛,但是我也能分享到他们的快乐,也能感受到拥抱梅西一瞬间内心的狂喜。因此,我没有什么妒忌,也没有什么愤怒。甚至我要说,冲入内场的那一幕,让这场足球赛更像一场足球赛了---所有一场球可能有的要素都已经齐备。
而我也的确感受到一些酸楚,因为两件事。一件事当然是少年冲入内场;而另外一件事可能报道较少,那是一段视频,内容是梅西和队友们坐在大巴车上,车外是热情的球迷。然后梅西本来镇定自若,但是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之后,先是猛然一惊,然后笑了起来,队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起来---那是一位中国球迷,为了吸引梅西注意到自己,双手举着一张巨幅招贴画,内容是梅西的儿子,照片顶端的空白处用西班牙语写着:爸爸,看我。
世界上有这样一群球迷,他们有和其他国家球迷一样的热情和勇气,还有惊人的行动力和体力,更有其他国家球迷难以企及的想象力和幽默趣味。他们把围绕足球周围的一切都做得很好,但是他们就是没有一支可以让他们感到荣耀和快乐的足球队。
何必再去为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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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6

和老师


当我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和菜头”之后,大约有十多年时间都有些​尴尬。不是我尴尬,而是​新结识的人觉得尴尬。​“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对方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我。

​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并不接受所谓“网名”这种概念。一个人坚持使用网名作为自己的称呼,​当时的人们在感觉上和遇见个骗子差不多:瞧瞧,​这厮都不肯告诉我真名。甚至还会觉得有些不高兴,因为不肯说出真名在传统上​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从古代开始,名字​就是最短的咒。如果想要对一个人释放术法,或者是下咒,前提是知道对方的真名,​以及生辰八字。否则,在符纸上写下“于得利的父亲”几个字然后施法,结果暴毙的是于得利隔壁家王叔叔,那就会显得相当不科学。所以,不肯告诉对方真名,意思是一开始就觉得对方心怀不轨,​不值得信任​。
人们不愿意用“和菜头”来称呼我,还有​额外的一重原因。​因为这个名字显得太土,太贱,隐约有一种贬损的意思在里面,怕直接那么称呼得罪人。少数有文化的人还小心翼翼地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水浒》​。我问为什么​?对方回答说,因为在《水浒》里关于鲁智深的段落谈到了大相国寺,和尚根据不同的司职有不同的称号:做饭的叫火头,挑粪的叫粪头,种菜的叫菜头,鲁智深就​去做了菜头。
我花了十多年时间才让人们把“和菜头”接受下来,觉得它就是我,我就是它,​而不是我身上的某种伪装。作为代价,人们一旦开始熟练使用这个名字,我也不得不接受其他的衍生称呼,比如说:菜菜,头头,阿菜,阿头,小菜,老菜......怎么叫都行,我唯一反对的是“和老师”​。
因为在我看来,民间滥用“老师”作为尊称来称呼一切半生不熟的人,​对真正的教育工作者不公平。别人是当真在教书育人,当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当真春蚕到死蜡炬成灰​化作春泥更护花。如果任何阿猫阿狗都是老师,那人们称呼真正的老师的时候,就失去了言语之中​的尊重之情。就像是网络时代里泛滥成灾的“亲”、“宝贝”和“爱你”,给人的感觉是亲到异父异母,宝贝到9块9包邮,说爱你两个字就像是在嚼口香糖---
我每次都郑重其事地纠正对方:请不要叫我和老师。对方会​有些慌张迟疑:难道​直接叫您菜头吗?我从来都​给出肯定的答复:对,叫我菜头就好,这就是我的名字,人人都那么叫我,你也不用例外。
但习惯势力难以抗拒,在第二个十年里,随着我年龄增长,恶名远扬,越来越多人都称呼我为“和老师”​。我实在是没兴趣一次次纠正,​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管他的,知道是在叫我就行,他们爱怎么叫怎么叫,叫叔叔叫舅舅叫婶婶​随他们高兴就好。就这样,很多年过去了,我生活在混乱的人称之中,这感觉就像自己是人们养的一只猫,而人类倾向于给一只猫起100多个名字,然后随着心情变化随机变换​称呼。
上周有朋友请吃饭,微型聚会,​有陌生人出席。在此之前,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陌生人一起吃饭,总是和亲近的朋友厮混,​这样可以穿得乱七八糟,在席间可以胡说八道。那天有陌生人来,对方坐下来​就问候我:菜头你好。接下来的一席饭,对方不是“菜头你”,就是“你和菜头”​。
​回家之后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什么人啊,见我第一面你就管我叫菜头?连“和老师”三个字都不会说?这种情绪一经生起,​把我给吓了一大跳。我当场就站定,​跟它说:你等会儿,站住了别走,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人怎么你了?怎么你就不高兴了?
于是,我和我的不高兴谈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一直坚持让别人叫我和菜头;虽然我也发自内心认同这个网名,而且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低贱或者贬损的意味。但是因为我懒,没有坚持纠正其他人称呼我为“和老师”,当这个称呼重复无数次之后,​我居然也就不知不觉接受了。不单单是接受了,而且施施然对号入座,当真视自己为某种老师,​觉得老师这顶帽子戴在我头上非常合适。
​这件事情让我很震惊。从“和菜头”到“和老师”,只是一个微小的改变。这个微小的改变​在无数人重复无数次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微小的习惯。这个微小的习惯我一旦接受下来,随着时间推移和不断重复,​它就悄然变成了坚固的习气。我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和老师”这个称呼,​而且认为初次见面的人就应该这么称呼我。
本来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叫什么名字对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当习气养成之后,我就开始把人群分为两类,一类可以随心所欲地叫我“菜头”、“菜菜”、“头头”,另一类则必须称呼我为“和老师”​,如若不然,我就会觉得很不高兴。
和我的不高兴谈完之后,我就让它走了,​并且不打算让它再回来。不过从此我决定要坚持多做一件事,那就是今后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纠正​其他人:别叫我和老师,请叫我和菜头​就好。即便是称呼这种简单的语言文字,通过大量的重复使用,它们也可以把自己蕴含的意义烙印在我内心深处。语言文字是有意义的,语言文字是会发生效果的。如同念诵咒语一样,念诵10万次“和老师”,我的内心就会生起相应,就开始装模作样地当起了老师,开始认认真真自我认同是​一名老师,内心的傲慢和分别念也就​开始熊熊燃烧。
今天我讲述这段个人经历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各位读者中的父母​:你们对孩子说“我爱你”、“我相信你”和“你一定能做到的”,这种话说多少次都不嫌多。因为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多少会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相信自己是被信任着的,相信自己​是能做到的,那么就真有可能拥有感受和给予爱的能力,接受信任和信任他人的能力,​以及对自己无法磨灭的信心。
最后,也请各位​在今后尽量使用全称来称呼我:​一头乌黑浓密长发的和菜头。拜托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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