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AI 还和年初时一样热闹吗?我个人的感受是现在AI 已经进入了冷静期,就像是魔术师展示完一段令人目不暇给、瞠目结舌的表演之后,总要做一些整理道具之类的转场动作,让节奏舒缓下来。就算是明星产品GPT 也是如此,人们早已经不再那么兴奋,也不再那么频繁地使用,理由也很简单---

今天的AI 还和年初时一样热闹吗?我个人的感受是现在AI 已经进入了冷静期,就像是魔术师展示完一段令人目不暇给、瞠目结舌的表演之后,总要做一些整理道具之类的转场动作,让节奏舒缓下来。就算是明星产品GPT 也是如此,人们早已经不再那么兴奋,也不再那么频繁地使用,理由也很简单---
昨天在网上最为火爆的数学题是这样的,一位阿姨说:“朋友来我店里买电视没带钱,借了我 3000 付了款,他回去之后转了我 3000 块,总感觉哪里不对......”
然后网友就吵成一团,莫衷一是。许多人认为账面是平的,双方两讫,而且给出了非常自信的解释。至于说为什么阿姨借出了 3000 块钱,外加一台价值 3000 块钱的电视,最后却只收回了 3000 块钱,他们似乎并不是太关心。于是,各种网友提出了各种解释,大家在各个网络平台吵成一团。
这样一道简单的数学题能吵成这样,它非常生动地告诉我们:如果你每天上网,你每天在网上和人激烈地辩论,那么你通过这道数学题,应该仔细想一想,和你辩论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算数水平如何?然后可以再仔细想一想,大家能辩论得那么激烈,这种辩论又有多少意义?
最后还可能需要反思一下:自己如此投入辩论,那么自己的算数水平又如何?会不会自己就是那个坚持账面齐平,双方银钱两讫的那个人?所以才会让辩论得以继续下去?所以自己每天才有辩不完的论?
不单是这种买电视机的问题,更为复杂一点的“三门问题”每一次也都能激起类似的辩论,更为简单一点的“0.5✖️0.8=?”每一次也都都能引发很大的热闹。当然,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类似 1/3+1/3+1/3=1/9 这样的万年老梗。
但我认为这是彼此不同的几类问题。三门问题之所以会有很多辩论,完全是因为不同的人对于概率论的理解有深浅。并且在不同的深浅基础之上,都会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类似这样的纯数学问题,是可以通过辩论提升自身认知而改变既有观点的。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认知深度。
0.5✖️0.8为什么不等于 0.04, 1/3+1/3+1/3为什么不等于1/9 ,这大概是人脑结构里天然存在的误区。可能很多人从小学时代开始,对于抽象的运算符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需要把警觉性提到极高,才能按照正确的方式进行运算。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忘记小数点应该怎么打,忘记分数应该如何做运算。
这是纯粹因为缺乏训练导致的结果。因为标准的好学生一定会在做完运算之后再来检查一遍,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数学本能。并且,在检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强迫自己改换一种思路,重新再去理解一遍题目。比如说 0.5 就是二分之一,也就是一半,那么0.5✖️0.8就是求 0.8 的一半是多少。再比如说 1/3+1/3+1/3,相同数字累加可以立即被理解为乘法,又或者可以理解为切好蛋糕之后再把它给拼起来。
买电视机问题是全然的另外一类。网上并没有那么多智力不全的人,相反的,我认为他们都很聪明。他们聪明到看见问题,就能立即把自己代入其中。把问题变成:我现在是不是得到了一种免费得到电视机的方法了?这里的运算速度应该不慢,几乎在瞬间就能够理解这个点。
因为有一种算法可以让我免费得到一台电视机,所以我要证明和维护这种算法的合理性---我认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才是热闹之所以可以维系的原因。对号入座是人之常情,大部分网络上的辩论都是如此。人贩子要不要处以极刑?这取决于自己代入的角色是家长、法律工作者还是知识分子。虐待动物应不应该立法惩处?这取决于自己代入的角色是宠物主人,还是路人甲乙丙丁,又或者是肉食爱好者。
大多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是,但是并不妨碍我们自己挑选一个角色,然后就可以加入辩论。因为我们代入了一个角色,那个角色就成为了我们的自我的一部分。在辩论中我们并不真的是为了捍卫真理或者捍卫常识,我们其实是在捍卫自己。也许是为了自己还没有找到母亲出生的孩子,也许是为了自己家里还没有出现的那只小猫小狗,虽然他们还没有出现,但是重点在于:那是我的。
最后,我们的自我也并不是只会做保护自我,捍卫自我这一件事。自我还可能带来一种古怪的虚荣---今天我认认真真写了一篇 2000 字的文章,如果放在网络上可以给所有大众都看到,那么最多的回复只有 4 个字:太长不看。人们有很大概率对于一篇长文根本就不关心,不会有几个人点开来看。
但是,在任何时候我只要试着发出一条很短的信息,说别小看0.5✖️0.8,很多大学生都做不对。或者,1/3+1/3+1/3难道不应该等于 1/9 吗?我就有很大可能得到海量的阅读和互动,以极低的代价获得极高的关注。和我获得的这些关注相比,我的算数好不好又有什么紧要?为了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和热烈回应,我可以天天表演这样的算数。
为什么这几年读者都说我变成了一个儒雅随和的人?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现在不那么喜欢在网上做数学题了,我对我自己是正确的这一点也少了很多执念。所以,我转去写那些“太长不看”、“直接拖到底”的文章。
高三读到下学期的时候,老师已经不再讲课,每天去学校的唯一任务就是在教室做卷子。无休无止地做卷子,听老师讲解卷子,然后再做新卷子。我那时候就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如果卷子做到厌烦了,我就偷偷地从学校跑出来,骑着自行车翻过五华山,去到翠湖公园,坐在水边的石栏杆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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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在网上配一副眼镜,前前后后我可能要花一周时间。从验光到选择镜架,再到找寻合适的网店,下单然后等待制作和邮寄,一周时间总是需要的。有人就觉得这么做不值当,不如直接去找一家线下店,进门直接要求配一副,无非是价格要贵一些,但是整个流程也就半小时,3 天后就可以取眼镜,对方也可以快递上门。
这套说法背后的逻辑是:我们应该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而不是这样的琐碎小事。
我不同意这个看法,配眼镜是人生的琐碎小事,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人生中的琐碎小事没有价值,这一点我完全不能同意。就用眼镜为例,我在一家眼镜店里从几百款眼镜架里选择一款,和我在网络上从成千上万款镜框里挑出无论是造型、做工还是价格我都很满意的一款来,戴上之后我的个人感受完全不一样。后者会让我更快乐一些,这种快乐也更持久一些。
那么,我的这一点点快乐,这一点点满足的价值又是多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时候不能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你有你的想法,世界有世界自己的安排。所以,符合心意这件事情对于个人而言相当难得。偶尔符合那么一次两次,人都会觉得相当快乐。
也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次两次,一点两点的快乐,人对生活的观感和态度甚至都会产生不同。昨天晚上,我朋友约我吃饭。我带了一些茶叶过去,但怎么冲泡都找不到我在家里喝的感觉。我们从傍晚 7 点半开始,换了两次茶壶,倒了七八次水,就是不对。次日凌晨三点的时候,换了玻璃大壶,终于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甘甜滋味。
相对于一餐饭而言,相对于一次秉烛夜谈而言,一壶茶算得上多大的事情?即便没有这壶茶,大家喝瓶装饮料,也不耽误大家吃饭畅谈。但是在凌晨三点终于喝到那一口茶的时候,大家在那一瞬间觉得有些惬意,有些满足,觉得这一晚变得完满起来,所有的人和事都恰到好处。
今天早上 9 点我起身,睡眠肯定不足,但是我的心在起床的那一刻起,就是柔和、温暖而平静的。我的猫都能感受到这一点,跑来我身边躺下,要我去摸他的头,给他捏捏肩膀。人醒过来事情就接踵而至,有些事情相当麻烦,有些事情相当耗时,但我有那样的心,这个早上我就不因为这些事情而受苦。茶水的甘甜滋味还在我的心头停留,那点小小的愉悦还在持续发生作用。
它能帮我把事情自动解决吗?它能自动帮我把麻烦平息吗?它能帮我赚更多钱,走上成功的人生路吗?一样都不能,而且它和所有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事情所带来的压力和焦虑,都落在我的头上,这就是人生或者中年人生的日常,睁开眼睛压力和焦虑就开始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可以在一整天内很焦灼地承受这一切,但我也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区别在哪里?在于生活在给我这一大海碗苦药吞服之前,是不是给过我一颗糖豆,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甜?嘴里有这么一点甜味,什么滋味的一大海碗都要更容易口服一些。
多年来支撑我的,不是什么雄心壮志,不是什么伟大计划,不是什么个人发展规划,不是什么高效高能高速的个人能力,是人生中偶然出现的一次壮观的日落,一杯美味的茶水,一件称手的小工具,甚至只是在 2 米开外把一团面巾纸成功扔进垃圾桶。
在我抬头看向窗外,举杯小啜一口,握起手掌把玩,眯起眼睛瞄准的那一瞬间,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不复存在了,我在那一瞬间停留在我个人纯粹的感知里。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是在那一瞬间里带来的放松和满足,就像是休息了一整年。
琐碎吗?相当琐碎。没价值吗?我觉得相当有价值。如果人生里不能时不时来那么一点小小的愉悦,那人生大概会苦涩到令人难以下咽。没错,时间应该用在重要的事情上,对于我而言,我就认为这些琐碎小事很重要。它让我的心在疯狂地夺路而逃中暂且平静下来,得以喘息几口。又让我的心从世界种种光怪陆离的投影中转过视线,可以安住片刻。
因为世界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愉悦了你,你才可能抬起眼愉悦地看着这个世界。
我戴着通过网络配置的眼镜已经超过大半年,迄今为止一切正常,现在我终于可以写一篇心得分享出来:
通常来找我询问写作问题的读者,往往根本就没写过几个字。但是昨天我遇见一个特例,提问的人已经连续私人写作了 20 年。不久之前才知道网络和媒体可以发表自己作品的渠道,结果人又陷入了苦恼,觉得自己需要提升一下写作水平,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其实,提问的读者怕是没有意识到一个人连续写作 20 年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时间已经和我写作的时间一样长了,而且我在中间还有许多连续断更的时候,短则数周,长则数月。
可以随便问一下,《槽边往事》的读者里,有谁连续 20 年跑步的?有谁 20 年连续摄影的?有谁连续 20 年读书的?只要时间拉得足够长,能够持之以恒做一件事情的人就会变得极为罕有。能够连续写作 20 年,即便是写完了锁在自己的抽屉里,这也是一件值得赞叹不已的事情。
我认为一个人花那么长时间做一件事,就已经接近了“道”的层面。不是抒发一下情感,锤炼一下文笔这种小术,人一定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行动中感受到了某种意义,而且是关于自身生命的意义,否则很容易和大多数人一样很快放弃。
私人写作因为没有读者的缘故,就不可能收获众人的认可、赞美乃至仰慕,这是个事实。因为人们阅读文字,文字由写作者生产,那么写作者当然会神化写作这件事情,当然会推崇文笔,推崇文名,仿佛写一篇文章让万众争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出一本书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一切写作者去追求。
但写作有很多种形态,也存在着许多种目的,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像是有读者不断问我:和菜头,你的朋友都是著名小说家,都有大部头作品,作品都改编为影视剧,对此你怎么想?我想他们应该经常请我吃饭才对。
他们是小说家,我不写小说,仅此而已。能够写中长篇小说,在某些比较窄的定义下是判断一个写作者是不是作家的标准,那我就是个写作者好了。如果我非要跟着这条思路去想:我是不是也得写一部小说?否则我作为写作者就落了下乘,百年之后不能以作家的身份录入族谱---那岂不是在为难自己?
在这个世间,一个人能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道,这本身就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喜欢什么,真正擅长什么,糊里糊涂,按部就班地也就那么过下来了。而对于找寻到了的人,事情也不是那么一劳永逸地就结束了,道心可能会蒙尘,道心可能会崩裂,道心可能会退转。
总是有这样的时刻,人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我这么做究竟有没有价值?我这么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时候,人通常会找同道去印证,没有同道就去找大众去验证。在我看来,有此一问恰恰证明人没有偏离自己的道。要是真正偏移了,人就对自己没有任何怀疑,没有任何疑虑,充满自信地大踏步前进,于是通身上下洋溢着浓烈的爹味---这样的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应该见过很多。
当然,这样的回答还是不够好,是个倒霉的反证法,人们更希望听到的是正面的,肯定的,明确的回答。那我这样说好了:如果你持续不间断地做一件事,一直做了 20 年,那么它即便不是道,也已经接近于道。至于说你在你的道中,技术好不好,境界高不高,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人在道中,如同鱼在水中,水究竟怎么样,鱼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岸上的人如何点评对于鱼来说毫无任何意义。
即便是我这样公开发表文字,接受大众审阅的人,想法也是同样。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意见和判断,如果不是我频繁拉黑的话,每天留言区不知道要来多少个教我如何写作的人,也不知道要来多少个教我什么是文学的人。如果要在意这些说法,我怎么可能每天稳定地写字?我的内心里嘈杂吵闹,又如何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件事情做了 20 年,那么就不要轻易地改弦更张。需要和你争吵,需要和你辩论,需要和你印证的那个人,首先应该是你自己才对。因为你自己才最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你自己也才知道问自己什么问题才最疼。任何一个人自己的内心,才是最为严厉的法官,最为严苛的裁判,先去满足它的要求。
可以去外界学一堆这么写,那么写更好的建议。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落回到你自己去写。而你写作时自己是否满意,决定了一篇文章的成败。所谓正确的方法,高妙的技巧,如果你的心根本就不认同,那么你的行为也就偏离了你的道,于是你就丧失了你的平静和快乐。网上不是有许多所谓教人为人处世的技巧么?不是很多人都在点赞吗?最后他们成功运用了吗?做不到嘛,因为他们真正去做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感受到了某种扭曲和撕裂。
勿失己道,这是我能给出的答案。
梁漱溟先生在 1980 年接受美国学者艾恺的访谈中,回忆了他结婚的前后。梁先生说,他原本是要打算出家的。但是很不幸,蔡元培先生拉他去北大教哲学。去了北大之后,和一帮知识分子整天待在一起,彼此忍不住要较量,于是就产生了强烈的好胜心。
梁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因为起了这样的好胜心,肉体的力量也就随之上升,心灵的力量随之减弱,于是就有了两性方面的欲求,结果最后就选择了结婚,并且在 29 岁时彻底放弃了出家的念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进入知识分子的圈子,按照他们的标准和价值来生活,造成中国损失了一名伟大的僧侣。那么进入写作者的圈子,按照他们的标准和价值来生活,对于个人而言,损失的可能不止是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