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3

孩子问,为什么要学语文

 


刚开学就有家长读者留言:孩子问,为什么要学语文?
这其实是个非常强力的骗流量标题,与之类似的还有“孩子问,为什么还要学古文”,“孩子问,为什么不是外国人学中文,而是要我们学英文”​,“孩子问,爸爸你工作以后还用过小学加减法以上的数学吗?”
所有人都可以自信地就这一系列问题做出自己的回答,在回答时彼此会发生争吵,​于是就会变得很热闹。当热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更多人更多名人加入进来,最后就会大家放声高歌合唱一首《劝学》​。
我不劝,不会说什么面对良辰美景,学不好语文只会感叹“我肏”​两个字一类的话,孩子要是像董宇辉那样滔滔不绝地排比,我反而会满身都是鸡皮疙瘩,觉得这风景还是直接炸了算逑,只会说“我肏”​起码还占了一个真诚。​哪怕是写成“卧槽”呢​?那也算是运用了语文里的通假和谐音​技巧。
​(卧槽图)
作为一名理科生,我的语文在学校时从来都很好。​对此,我个人相当满意。​这意味着我在这一科上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但是每一次都可以拿高分。同时,因为除了英文卷子之外,所有的试卷都用中文,我阅读理解题目的速度要比大多数同学快,他们还没看完题,我已经解答到三分之一到一半。然后,我还帮同学写过许多情书,赚取了很多零食​和零花钱,可以在学校里​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并且知道许多其他同学不知道的八卦。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我的高考语文分数足够高,可以免修理科院系必修的《大学语文》,但是学分照给。等到我工作之后,我读文件,读《致所有同事的一封信》,都能比大多数同事从中多读出一点来,​这帮助我逃离了好几个注定成为火坑的项目,好几处注定​会没顶的单位。​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用文字掩饰真实意图,丧事喜办,大坑大办,误导阅读这些文字的人,​这对我无效,我语文好。
​但是我不会用这些去劝说一个孩子好好学语文。用好处去劝诱他人,那是驯兽的手法。更何况个体的差异很大,我在中学时代的阅读量就已经超越了许多语文教师,语文教材​只是我的课外读物。​并非人人都是如此,也不需要人人都是如此。数量众多的同学从小学开始就厌恶语文,厌恶背诵,厌恶填空,厌恶造句,厌恶作文,并且把语文和这些玩意儿等同起来,从中不能获得丝毫乐趣,这是个事实。
事实是,教育败坏了学童对于母语的兴趣。​因此会有此一问:为什么要学习语文?
​在使用层面,它是在问:学语文对日常生活有什么价值?那的确是没有什么价值,现在也不写留言条请假条了,​也不写情书了,前者有录音和照片就行,后者有微信支付​和表情符就行,文字​纯属多余。
在​文学层面,它是在问:学语文对于​文本写作有什么价值?那的确也没有什么价值。因为在整个互联网上,充斥着烂中文,但是丝毫没有​耽误使用者赚钱,而且是赚大钱。烂到只要一个人​会连续用四个字,大家就惊呼他满腹经纶,居然会用成语,如此有文化。​是这样吧?分不清“登录”和“登陆”,“请稍候”和“请稍后”,耽误一家互联网公司上市​获得千亿市值了吗?
这么继续说下去,就有点愤世嫉俗了,不应该和小孩子讲这样的话。那就从正面说点能说的吧​:
为什么要学语文?因为语文和历史一样,是超越时间,超越​世俗生活的存在。以前对语文最大的威胁是语言的腐败,它​让语文无法真实表达使用者的意愿,沦落为僵化的形式​和空洞的内容。不过这种腐败来自权力的侵蚀,最简单的例子是什么“对齐颗粒度”,“形成闭环”、“供需共振”一类的互联网黑话,等这种互联网公司倒闭,这种公司高管跑路,​权力消失,这种语言上的腐败自然也就消失了。之前说过的,​语文超越时间,超越世俗生活,比这种小小的权力生灭更迭要久远稳定得多。
现在对语文最大的威胁是文字的废除,也就是说,数字文盲是一种趋势。在所有人的日常生活中,所有的内容界面上文字会越来越少,最终变成图像和声音。需要一个人读的地方,会逐步改为听和​看。所以,阅读、​书籍和语文一样,在未来都会作为一种特权存在。权力摧毁不了语文,那么它就会把语文纳入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为什么要​学语文?因为阅读、书籍和语文一样,在未来都会作为一种特权存在。
大部分人先是不需要,然后就渐渐接触不到,看屏幕就行,看图像就行。这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个人电脑就是这么​隐退的。个人电脑对于我这一代人而言是生产工具,现在的小朋友用手机就够了,问具体下哪一个A​PP就够了,不需要什么个人电脑。​那么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说,小朋友们不需要生产工具?​进一步说,其实没多少生产和工作机会给他们?在手机上打金币,然后在手机上花掉,这是个完美的闭环,三五家App​可以安排一生。
安排所有人在手机屏幕里,在三五个App里打发一生的那些人,​才需要阅读,才需要书籍,才需要学习语文,因为他们才需要思考​,其他人只需要负责领受思考的结果就行。如果这些人居然去阅读了,去思考了,可以通过学习语文可以用文字的抽象符号进行复杂运算了,拥有了独立的自我意志了,那才是个真正的大​麻烦。
​孩子问,为什么要学语文。目前​这是个选择问题,选择自己进入怎样的一个未来。以后可能​就不需要选了,也不需要学了,语文甚至可能被藏起来,想要去去查一些具体字词的含义,​也许会连人带机器一并下线​,强制观赏1000小时短剧才能恢复权限。
现在,​我们可以齐声朗诵那两个字了:我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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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2

成功学与三个保罗

 


我的长期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在我笔下会频繁提到三个保罗,根本不理会阅读量高低,广大读者欢迎与否,​三个保罗随时随地可能出现。其中有两个保罗出现得比较频繁,一个是风险投资家、前程序员保罗·格林厄姆,一个是作家保罗·奥斯特,最后一个出现得少些,但位置也很重要,他就是画家保罗·​塞尚。
他们的出现和写公众号、博客的​原则是完全背离的。这些原则告诉我们​:如果你不想自己的文章无人问津,那么就不要去写那些读者不感兴趣的​话题和人物。那么,为什么我能无视这样的原则?​这算不算是一种作家的任性?
如果你现在也在茫茫网海里​焦虑地自问“我究竟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啊”,那么,​希望你能继续看下去。不过照理来说,以你的焦虑程度,看过第一段你就已经关闭页面,错过了后续的内容。
首先,让我坦率地说,现在我要写一篇10万+以上的​文章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我也写了那么多年了,知道怎么写文章,知道写怎样的文章,对于读者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但是如你所见,我​的一篇文章平均三四万阅读,​从数据上看甚为边缘,甚为过气,甚为无力。因为这是我的个人选择,我选择只有一两万人愿意读的话题,选择​陪伴两三万人变成他们的日常读物。
这种选择背后,​是我的个人价值判断。大部分读者不喜欢保罗·格林厄姆​的博客文章,但是我还在持续翻译。他的那本《黑客和画家》我推荐和引述过许多次,​但这本书到今天都依然是小众书籍。按照有读者发来的​留言说:买来了许多年,一直看不进去,前几天一位​做技术的年轻同事离职,把这本书送给了他,希望他能看得进去---这是大部分读者​得到这本书之后的状态。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不需要。保罗·格林厄姆是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最后成功赢得了他的个人独立,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心愿活着。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所在意的问题,他所考虑的问题,乃至于他考虑问题的思想框架,大部分​人都不会遇见,在生活里,在工作中都不会遇见。他们的首要问题不是去独立,而是去合群,然后在合群里为自己多少赚点好处。所以,大多数人看不进去,不是​理解力的问题,而是不需要,就像是我没孩子,我就不会关注奶粉冲泡好之后用手背还是手心去试温度​,一本育儿手册全天下人手一本,奉为圭臬我也没兴趣去读。
与此同时,每次我在文章中提到保罗·格林厄姆,推荐分享他的最新博客,留言区里会有极少数人非常激动,说还看了他的哪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云云,感觉就像是在整个互联网上,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和自己聊聊保罗·格林厄姆的人一样。
那在我看来,少数人群阅读之后产生这种激动人心的效果,它的价值要高于任何一篇我写的10万​+文章。大多数人不需要保罗·格林厄姆,那是此时此刻。但是人生那么漫长,个人的发育那么曲折,我怎么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是否会需要保罗·格林厄姆,会需要他的思考方式和框架​?届时,他们知道在我这里能找到,​那么,我就对他们做了一件拥有长久价值的事情。所以,我不担心大家现在不愿意看,我担心大家​需要看的时候想不起我来。只要第一个念头想起的是我,那么我在互联网世界里就​总能有一个位置。
做一个每次表演座无虚席的名角,人人都那么想,但是​人人都做不到。但是,人人都可以做一个互联网世界里的关键信息节点,在你这个节点之后保管着一批有价值的​信息。去做一个钥匙人(Key Man),这样也足够一个人在​互联网上安身立命了。想要的做不到,能做到的不想要,看不上,这就是​很多痛苦的来源。
保罗·奥斯特​是另外一回事。在互联网上写书评,写​读后感的人很多,都想建立某种​个人权威。​但是你去观察,人们是怎么做的呢?出版社在推新人,​他抢一本去读,读完了去写。诺贝尔奖一年发一回,他现时​看完得主的作品,读完了去写。小说改编的电影成为现象级大热,他赶紧去找来原著,读完了连带影评一并写了。这就是奔着10万+阅读的读法和写法,问题是读者能看出来,问题是​阅读需要时间去沉淀。
我反复写保罗·奥斯特,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作家,而且我​读了几乎每一本他在大陆出版过的书。无论他活着还是死去,无论他拿奖还是没拿,​都不影响我缓慢而坚决地一本本看完他的书。于是,如果说所有写书评的人彼此构成竞争关系的话,那么我选择了一种既能欣赏作品又能避开竞争的​方式。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专研一名作家的所有作品,​我在特定领域内变成了一名小众专家,基本上不存在竞争者。
​这里面道理说穿了并不复杂:云南省昆明市五华区富春小学五年级二班第四小组左手滚铁环距离​大赛第一名,那也是个第一名。它肯定不如云南省小学生数学竞赛第一名,​但那个第一名只能有一个。而类似它这样的第一名可以有无数个,且​并不难达到。
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做过一次类似的事情,比如说通读所有保罗·奥斯特的作品,​就会获得一种难得的从容。不需要去抢第一个,去抢一锤定音,去做盖棺定论人,那么人就可以享受阅读快乐,就有希望深入作品。就像我读陈春成《夜晚的潜水艇》一样,大部分文艺青年都读过了,甚至都写过读后感了,​一点不影响。​我什么时候读完,觉得好,那我什么时候写我的文章。读书又不是争头香,写文章又不是赛龙舟,急什么呢?自己慢慢读,读完了觉得喜欢,写自己喜欢的理由,这样的文字也会更有价值和更有生命力一点。
保罗·塞尚又不同于以上两位。他是一大类资讯,一大领域的钥匙人(Key Man)。​从他这里,开启了当代艺术之门。他是艺术家中的艺术家,​无数艺术家的艺术之父。你可以今天写抽象派,明天写抽象表现主义,后天写装置艺术,大后天写​年轻当代艺术当红炸子鸡。​但是写和不写差别并不大,因为许多人都能写,也都在那么写。
我对艺术完全没有多少天赋,​尤其不大理解和接受当代艺术。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和研究保罗·塞尚​。按照我的想法,如果我能弄明白他在干什么,那么我就能拿到通往当代艺术宫殿​大门的钥匙,可以继续深入下去。作为写作者而言,如果我想要同那批艺术爱好者对话沟通,那么我同样需要一张入场券或者是投名状,证明我还值得​他们花时间聊一聊。
(摄于波尔多)
(摄于布鲁日)
所以我经年累月试图理解什么叫做不同色彩占据不同空间,并且表现出不同的​体积和质量来。甚至在旅途之中,不断去找寻现实中​的例证,直到我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开悟,真正看到了色彩的体积、质量,它们纠缠在一起时​的重心偏移,以及人类眼中更为“合适”的​比例关系,哪怕在现实世界中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
才华是不可信的,灵感是不可信的,有些时候必须在关键事件、关键节点上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否则就是没有入门。而作为写作者,你不能总是用感性去直接涂抹,用“我个人觉得”​来讲述一切,在自己所不理解的事物上搭建语言的迷宫,用炫目的视觉效果掩饰自己就是个外墙装修犯。
当然,写保罗·塞尚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读。但还是那句话,对于极少数喜爱保罗·塞尚​的人来说,能产生共鸣就是有价值。对于那些有天突然看进去保罗·塞尚作品的人来说,知道在这里能找到​类似的亲历,就是有价值。
所以,一个保罗可能不够,三个保罗加在一起,写他们的文章加在一起,以及因此而吸引来的三个小众人群加在一起,​那就会产生一些变化。无论你写什么,​你都会和其他写作者有一点不一样,产生的阅读效果也会有一点不一样,​整个留言区也会变得很不一样。当有了那么多不一样的时候,​你就是互联网上的一道风景。​通过你,人们连接特定资讯、特定体验、特定人群。更重要的是,这种连接并不会在当下发生作用,而可能在遥远的未来,当某个人所有缘分具足的情况下,​他会发现一切都为自己准备好了。这种自己是100​%的感受,和自己是10万分之一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三个保罗还是会反复出现,将来我发现了其他保罗也不一定。你现在不感兴趣,完全读不进去​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我为未来的你提前写好的文字。如果我要追求写作的自我感动的话,那我​会把这句话打印出来贴在我的电脑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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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创始人模式

 


以下是保罗·格雷厄姆在9月份发布的最新博客内容,原题是《Founder Mood》(创始人模式)​,我把博客​翻译为了中文,​因为我自己一向很喜欢也很推崇这个人的思考。

这篇《创始人模式》博客的内容不让人惊奇,现在​保罗他们才把它当作一个问题提交出来才让我惊奇。在没有讨论创始人模式和职业经理人模式的差异之前,他们的YC ​在那么多年里也孵化了那么多创业公司,似乎创始人的哀嚎在历史上并没有​变成什么问题,直到现在。

我猜想这篇文章在国内应该也会很快流行起来,因为它为创始人干掉职业经理人找到了理论依据,不需要伤感情地说出那句实话​:​你工资实在是太高了,几乎吃光了公司利润。

《创始人模式》

作者:保罗·格雷厄姆

地址​:https://paulgraham.com/foundermode.html

在上周的YC活动中,布莱恩·切斯基发表了一次演讲,给在场的每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创始人事后告诉我,这是他们听过的最好的演讲,罗恩·康韦甚至第一次忘了做笔记。我不会在这里试图重现那次演讲,而是想谈谈它引发的一个问题。

布莱恩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如何运营大公司的传统智慧是一种错误。随着Airbnb的成长,好心的人们建议他按照某种方式运营公司,以便实现规模化。这个建议可以乐观地总结为“雇佣优秀的人,并给他们发挥的空间。”然而,他按照这个建议去做,结果却是灾难性的。所以他不得不自己去找出方法,而他之所以那么做的部分原因是他研究了斯蒂夫·乔布斯是如何运营苹果的。到目前为止,这种方法似乎奏效了。Airbnb的自由现金流利润率现在是硅谷中最好的之一。

这次活动的听众中有很多我们资助过的最成功的创始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在公司成长过程中得到了同样的建议,但这些建议不仅没有帮助公司,反而损害了它们。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给这些创始人错误的建议?这是我最大的困惑。在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我找到了答案:他们实际上是被告知应该去如何运营一个他们没有创立的公司---就是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应该如何做的方式。然而,这种模式的效率要低得多,以至于创始人觉得它是无效的。创始人可以做一些经理人无法做到的事情,而不做这些事情对创始人来说就会感觉不对头,因为确实如此。

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公司运营方式:创始人模式和经理人模式。到目前为止,甚至在硅谷大多数人都暗中认为,扩大初创公司意味着切换成经理人模式。但是,我们可以从尝试过这种模式的创始人的沮丧感,以及他们试图逃离这种模式的成功中推测出另一种模式的存在​: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专门关于创始人模式的书籍。商学院不知道它的存在。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拥有的只是一些创始人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要寻找什么了,我们可以开始寻找它。我希望在未来几年内,创始人模式将像经理人模式一样被广泛理解。我们已经可以猜测到一些它会有所不同的方面。

经理人们被教导以某种方式运营公司,这种方式似乎像模块化设计一样,你将组织结构图中的子树视为黑箱。你告诉你的直接下属要做什么,由他们决定如何做。但你不参与他们做的事情的细节。这会被认为是对他们的微观管理,这是不好的。

雇佣优秀的人,并给他们发挥的空间。当这样描述时听起来不错,不是吗?但实际上,判断依据创始人们的报告,这通常意味着:雇佣职业骗子,让他们把公司搞垮。

在Brian的演讲中以及事后与创始人交谈时,我注意到的一个主题是创始人遭遇煤气灯效应的感觉。创始人觉得他们被两边的人反复欺骗---一边是那些告诉他们必须像经理人一样运营公司的人,另一边是当他们这样做时为他们打工的人。通常情况下,当你周围的每个人都不同意你时,你的默认假设应该是你错了。但这是一个罕见的例外---没有创立过公司的风险投资人不知道创始人应该如何运营公司,而C级高管们,作为一个群体,包含了一些世界上最熟练的骗子。【1】

不管创始人模式具体包括什么,很明显它将打破CEO只能通过直接下属与公司接触的原则。“跨层级”会议将成为常态,而不是一种如此罕见以至于需要专门给它起个名字的做法。一旦你放弃了这个限制,就会有大量的变换方式可供选择。

例如,史蒂夫·乔布斯曾经为他认为苹果公司最重要的100个人组织过一次年度休假,而这些人并不是公司组织结构图上排名最高的100个人。你能想象在普通公司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吗?并且想象一下这样的事情可能会有多大的用处:它可以让一个大公司感觉像一个初创公司。如果这些休假没有效果,斯蒂夫大概也不会继续进行。但我从未听说过其他公司这样做。所以这是个好主意,还是坏主意?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对创始人模式知之甚少。【2】

显然,创始人不能像管理20人的公司那样管理一个有2000人的公司。一定会有一些委托的情况。自治的边界最终会在哪里,以及这些边界的清晰度可能会因公司而异。甚至在同一家公司内部,这些边界也会随时间变化,因为经理人获得了信任。所以创始人模式将比经理人模式更复杂。但它也会更有效。从个别创始人摸索出来的例子中,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实际上,我对创始人模式的另一个预测是,一旦我们弄清楚它是什么,我们会发现一些个别的创始人早已接近实现它——只不过他们在这样管理公司时被许多人视为怪异或更糟。【3】

奇怪的是,想到我们对创始人模式的了解还如此之少,这其实是一个令人鼓舞的想法。看看创始人们已经取得的成就,尽管他们是在逆风中取得这些成就的。想象一下,一旦我们能够告诉他们如何像史蒂夫·乔布斯而不是约翰·斯卡利那样运营公司,他们会取得怎样的成就​?


注释

【1】用更外交的措辞来表述这个观点,就是说有经验的C级高管常常非常擅长向上管理。我认为任何了解这个世界的人都不会对此提出异议。

【2】如果举办这种公司休假的做法变得如此普遍,以至于连被政治主导的成熟公司也开始这样做,我们可以通过受邀者在组织结构图上的平均深度来量化公司的老龄化程度。

【3】我还有另一个不那么乐观的预测:一旦创始人模式的概念得到确立,人们就会开始滥用它。即使是连应该授权的事情都不会授权的那些创始人,也会用创始人模式作为借口。或者一些不是创始人的职业经理人会决定他们应该开始试着表现得像个创始人。在某种程度上这可能会奏效,但当它不奏效时,结果会很混乱;模块化的方法至少限制了一个糟糕的CEO所能造成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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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1

开学日

 


今天是9月1日,​开学日。记得我小时候都是这一天去学校报到,​主要有三件事:交学杂费、打扫教室和​领取教科书。敏锐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交假期作业并不在其中。仔细想一下也能理解,和另外三件事相比,​是否完成假期作业并不影响新学期的开始。以前开学就是那么朴素简单的事情,带着抹布脸盆和人民币去学校,带着收据和新书回家。
说实话,我​当时挺盼望开学的。因为假期超过2周就会开始变得无聊,当初的暑期电视节目能做到比​假期本身还无聊的程度。今天说八几版《西游记》或者《红楼梦》经典的中年人,原因就是在假期在家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循环播放的​电视剧。经典与否我不清楚,但是一部电视剧看个十几遍二十遍,那的确是容易看出​深厚感情来。
所以开学很好,我可以见到一些熟人,​大家可以聊聊天。还可以拿到一堆新教科书,​那也是书,可以先读一下。即便从9月2号开始,痛苦的日子又要回来,但是9月1日总是不错的。而且,我在每一个9月1日都会算一下,距离我中学毕业还有多少年,还要开几次学?每次都会少一年,​这对我来说总是个宽慰,觉得快要熬出头了。
之前我没有和谁交流过心得,但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学校生活太漫长,太无聊,​有太多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但是又不得不去。学生对于家长和学校都是一回事,​学期开始,家长把学生送进学校关起来希望他们不要出来。假期开始,学校把学生送回家关起来希望他们不要出来。重点是别出来,至于说在家和学校里究竟过得如何,大家不是很​关心,就像是两队拆弹专家在交替保管炸弹​。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能好一点​?感觉现在小孩子要矜贵很多,我们那时候每家生养都多,一个读书不成就换另一个孩子上,废号就送去职高、中专学​技术。甚至有父母9月1日赠送老师教鞭一类的风俗,嘱咐老师​不用给自己面子,往死里打。1980年代我们那里经常能看到河南人带着猴子来卖艺,我看那些河南哥们拿着皮鞭控制猴子骑车钻圈,​就觉得他们是在公共场合公开讽刺学校。天色渐晚我还是不肯走,回家晚了要挨打我还是不肯走,我就发现​猴子看到其他猴子受苦能感觉好很​多,能忘记了自己的苦。
9月1日开始的第一周,是每学期​最美好的一周。男生说话有趣,女生非常好看,老师一脸轻松,​精神抖擞。第二周起就不行了,所有人就回到了熟悉的旧日状态,​开学的新鲜感就能维持一周,然后就只剩下熬到学期末的意志在支撑。真正能让人续命的是学校里的地下走私系统,可以提供小说、漫画、零食和玩具​的购买、租赁服务。现在回想起看,学校完全有能力彻底铲除这一系统,但是他们就像监狱系统一样只肯做定期​检查,说明他们也承认这些产品​和服务在稳定人心安抚情绪上的价值。
我很高兴今天我不需要计算还要念几个学期,​也不需要去找几个贩子接头询问有什么新货,因为我早就毕业了。但是我的高兴程度应该远远不如那些送孩子去报到的父母,​他们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早已按捺不住。我希望他们今晚还能坚守全家一起包书皮的传统,从我做学童的经验来看​,那是唯一的一种场合,全家为了学习这件事情一起​做点什么,即便在很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依然让人感觉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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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1

在八月的最后一天

 


昨晚12点我偶然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肥伦秀的主持人吉米·法伦跳上他的桌子​,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开始吟诵:O, Captain, my Captain! (哦,船长,我的船长!)我当下就明白他这是在致敬著名喜剧演员​罗宾·威廉姆斯---喜欢看电影的文艺中青年可能​反应都和我一样。

然后我才想起,到今年8月11日罗宾·威廉姆斯就已经逝世十周年,而在我印象里那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我上网去看是否还有人还在缅怀他,结果看完最后一篇贴子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又温习了一遍罗宾的佚事,他如何用手语安抚一只刚刚失去朋友的大猩猩,让​大猩猩从六个月的悲伤中走出来。他如何在《心灵捕手》里面对马特·达蒙临场发挥讲笑话,连摄影师都笑到镜头抖动。他如何在所有电影合同里增加条款,要求剧组必须雇佣一定数量的无家可归者,目的是为了让剧组成员近距离了解那些社会边缘人,也让那些无家可归者再次体会到工作和​薪水所带来的个人自信......

人们的确在网上缅怀罗宾·威廉姆斯,不断张贴他在《死亡诗社》和《心灵捕手》里的剧照,吉米·法伦在我的搜索时间线上一次次跳上桌子,一次次吟诵“O, Captain, my Captain!”​。

差不多也是我看完所有帖子的时候,​社交媒体向我推送新闻说:柯文哲因为拒绝检察官夜间侦讯自己,说有本事让法官批准逮捕我,​于是法官就遂了他的心愿。这个人曾经是一名成功的医生,后来以纯理工科毕业生出身,政治素人的形象和清廉正直的口号参加政治,​连任两届台北市长。现在,他因为在任上通过特批项目,允许房地产商增加项目容积率大赚一笔,涉嫌利益输送和贪污腐败被检方紧紧盯住,并且​正式被捕。

​由于贪腐手法极度粗糙,有人评论说:十年前柯文哲发誓说自己不会贪污,十年后大家发现柯文哲的确不会贪污。又有人补充说​:​毕竟是个素人没经验。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前后脚遇见这两件事,​感慨非常,唏嘘不已。我忍不住去想,名声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父母辈经常提及的影星,大部分我都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他们提起时的那份​内心情感。然而我可以推想,在他们年轻的时代,那些名字都曾经如雷贯耳,对应着银幕上一个个让他们心潮起伏的​片段。但是不到三十年,​一切就随风而过,仿佛从未存在。

罗宾·威廉姆斯现在离开十年,再过二十年当我谈起《死亡诗社》《心灵捕手》时,也许大部分年轻人已经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看起来​有点感动的样子。不过,也许他们真去看了这两部老片,会和我​当初有同样的感触。而关于罗宾·威廉姆斯的那些轶事,生命力可能则会更为久远---

剥离了明星和名人的光环,剥离了特定时代的共同经验,这些事情本身依然有价值,依然闪耀着一个独特个人的光芒,人性的光芒。我认为这是一种持久的名声,而这种名声并不来自传媒的加持,万众的喜爱,而是来自行动本身具有的启发​,在任何时代都可以持续启发,让人去思考。就算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依然可以通过他的事迹,哪怕是片鳞半爪,让人心生​仰慕。

而那些因为财富、权力、喧嚣浮华得来的名声,来得快也去得快。就像是我记不得小鲜肉的名字一样,必须承认他们的肉身很美,​但是他们用这具肉身具体做了点什么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我并不清楚,也就自然无法记住。类似柯文哲这样的人,我看了他十年的表演,看他一时以“阿伯”的朴素亲民形象风头无两,一度认为​他会和其他台湾政客有所不同。现在看来,他的不同​只是体现在贪污手法的精细程度上,这和他​塑造出来的形象对比反而形成一种巨大的讽刺。

在这个时代里,几乎每个人都成为了一个“V”​。微博上的V,抖音上的V,小红书上的V,快手上的V,为了得到这个V,为了得到之后保住这个V,​每个V都很努力。要增加更新频率,要抓住热点话题,要提升​爆款技巧,诸如此类。​然后呢?然后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遗忘之神就会降临,所有的风光连带当下的神话都会被一扫而​空。​沙上筑塔,水面做画,​如同一场大梦。声音在山谷里还会有回声,这样的名声​却连回声都未必会有。

O, Captain, my Captain! 船长的确是个名,但是以名称和头衔并不能成就一名船长,船长指的是他在船上能做的事​,带领船员抵达目的地港口的能力---这就是我在八月最后一天里​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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