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6

开个好头

 


​昨天的《仅有他汀是不够的》一文中,还有一大段话并没有说。考虑到文章已经超长,而且和主题无关,所以当时就整体去掉,留在今天单独重新写一篇文章。
今天我们这些还活跃在网上的中年人,差不多都是在1990年代开始上网的那一批网友。当时大家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如今人生过半,都变成了中年人。这也就意味着今天的小朋友们,作为人类的第一代,在网上目睹了活生生的中年人,目睹昔日的网瘾少年、网瘾青年怎么变成的网瘾中年。
所以,我们是给他们开头的人,也是给他们打样的人。
当我们中的一个熟人故去,如果小孩子们看到的是一帮网瘾中年因此正在忙不迭地大把吃药,疯狂翻阅健康膳食指南,翻着白眼摇头晃脑背诵养生三十六诀,他们对我们会有怎样的看法?他们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说一声:哈?就这?
我们败了,草贼大败。因为面对生活,面对死亡的时候,类似的行为说明我们并没有多少底气,更没有什么真正有效的应对方法,有的只是方寸大乱,有的只是贪生怕死。在观察者眼中,狂抓稻草其实就是对生活无能为力的表现。这怎么不会让人感觉到失望呢?
叔叔阿姨们嘲笑爷爷奶奶们买保健品,买养生枕头,买磁疗贴片纳米饮水杯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自信笃定?事情落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时候,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把吃西药未见得比大碗喝偏方更高明,按照健康食谱吃饭未得的比醋泡黑豆醋泡大蒜更先进,HIIT也未见得比五禽戏金刚功更科学。五十步笑百步,自古如此。
回想1990年代上网的时候,我用的是36.6K的破猫,连线是通过自家的电话线,费用是每月过千,体验是在断网的间隙快速浏览几个网页。那为什么我,以及当时的我们还要去上网,还要坚持登入互联网世界?
因为那里有自由,有心的自由。那里有未来,有新生活的可能。于是在其后的几十年间,我们从互联网的尝试者变成了深度使用者,更有一部分人成为互联网世界的创造者和建设者。所以才会有今天我们集体在网络世界里悼念一个自己人的盛况,也才会有程序员接力帮助亡者实现数字永生遗愿的壮举。
现实世界中没有这种可能,也没有这种风俗。在现实世界里一切不过是一场白菊花装饰的告别会,一个需要打着伞运送的骨灰盒子,一块立了碑的几平方米的土地,而这块地大概有十几二十年的使用权而已。
在从新鲜到熟悉的学习互联网过程中,在从参与者到建设者的创造网络世界进程中,我们释放了内心深处创造的激情,我们因为在网络世界里不断实现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自由,我们更因为在现实世界之外开辟一方新天地,试图移民永居而战胜了对不确定性未来的深深恐惧。
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年轻人,再看看现在的我们,不觉得在路途之中大家迷失了吗?不觉得这样的变化让人羞愧难当吗?我们的朝气呢?我们的激情呢?我们的创造力呢?我们对自由的热爱呢?我们曾经拥有的无限勇气呢?
曾几何时,我们为现实世界所束缚,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禁止,都是不许可,因此我们跑到网络世界里寻觅无拘无束的自由,寻觅从束缚中逃脱的地下铁路。IRC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和陌生人随意聊天的工具么?BBS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可以自由自在自我表达的平台么?Homepage不就是让我们在数字世界中获得的第一块私产么?整个雏形阶段的互联网世界,不是一早就把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选择权交到我们手上,让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主动选择和自己想要交往的人认识交往吗?
我们曾经是热情的人,勇敢的人,热爱自由的人,冲破束缚的人。然而此刻,一条死讯传来,我们就成了伸手找药的人,翻阅健康食谱的人,健身房交年费的人,转发养生秘诀的人。难道大家就没有觉察到,自己再一次被牢牢束缚了起来?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把自己牢牢束缚在这些规定动作里?把自己束缚在活着就是一切的想法里?我是说,每一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大家为什么没有任何一点新花样?大家当年在跟帖区里的机灵劲呢?大家当年在BBS里创造新梗新文体新梗图的创意呢?
吓傻了,击垮了,作为中年人,我们并没有在后辈眼中体现出一点点这一代人的不同来,没有体现出智慧和勇气,也没有体现出洞察力和幽默感,更没有体现出面对死亡时有什么额外的手段。出走半生,创建网络世界,归来没有明月夜、短松冈,相顾无言,依旧是枸杞水、保温杯。我想拖长了声音大声问一句:那---个---他---妈---的---如---风---少---年---呢?死哪儿去了?
在自我成长的层面上,我们需要为自己人开一个好头。在道德义务的层面上,我们也需要为年轻人开一个好头。否则,中年的人生就太让人感觉到畏怖了,人生的终局也就太让人感到恐惧了。而在恐惧控制之下的内心,无法冲破恐惧的束缚,为此吃一切药丸,吞一切蔬菜,举一切杠铃,转一切养生贴,则会让更多人对于生命本身深深失望。
麻烦大家再努力一回,开个好头行吗?就像我们在1990年代开启互联网世界,在2000年代开启web2.0时代,在2010年代开启移动互联网时代一样,开个好头,让更多人看到希望,点燃热情,感到乐趣,找到意义,觉得这一趟地球之旅值得,行不行?
在1990年代我们打破现实生活的束缚,在2000年代我们打破中心服务器的束缚,在2010年代我们打破Web和PC的束缚,一次次怀抱最大的勇气投身未来,又在未来的世界中找寻更大的解脱和自由,这说明我们有能力做到。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大题了,虽然不需要我们立即面对,立即回答,但是作为中年人我们需要着手去做准备,看能不能再一次从生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最后,送给各位中年朋友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降服生死军,能竭烦恼海。如披犀甲,达成彼岸。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既然已经做了开路者,那么未来也将会是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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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5

仅有他汀是不够的

千江水映千江月


​今天早上,当我得知网友左耳朵耗子(陈皓)于上周六突发心梗去世的消息时,内心相当震惊。许多年来,我经常在海外社交媒体上看他的发言。尤其是去年年底以来的这段时间,作为一名资深程序员,系统架构师,他对新兴的AI 技术相当投入,于是不断有人转发他的发言到我面前。他大概是我在网上所知道的程序员里,第一个提出要利用AI 实现“数字化永生”的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要在网上给自己制造出10万个分身来学习所有的人类知识。
如今左耳朵耗子猝然辞世,他的个人愿望也就成为了遗愿,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道,但是每当想起这件事还是会令我无限唏嘘,感慨好人不假天年,而无常又太过迅速。
和网上所有的死亡一样,左耳朵耗子的噩耗同样不能摆脱实用主义的需求。从下午开始,我在网上已经看到了大量的中年养生内容。分析程序员和心梗高发之间的关系,分析中年人应该注意哪些养生项目,在很多群里人们在相互推荐口服他汀---一种降低血脂,防御心血管疾病的处方药。最夸张的一个人,说是看到消息就立即下单购买了一台AED,自动体外除颤器,准备放在家里备用。
我个人从来都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一个人的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定要从死亡的个例中找出某种教育价值,用来帮助到活着的人,我认为不是很合适,最起码不应该是死讯传来当天之内应该做的事,这一天应该先让路给哀悼和怀念。他汀明天找医生开也来得及,AED再怎么快也得在路上走几天,并不急于一时。
但这是我的个人观点,我的某种个人偏好。我的好恶不能左右人们,不能阻止人们按照实用主义精神所做的这一切。我甚至都不能批评谁,因为没有人特地地针对左耳朵耗子,无论是谁死了,大家都会建议戒烟减肥喝枸杞,量血压测血糖锻炼身体,饮食清淡早睡早起。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法术,一种中年人在自身和死亡之间建立起来的心理安全屏障。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么想,那么不妨我就沿着这个方向再多说几句。
不管大家对死亡是怎么一个看法,也不管大家个人意愿如何,承认与否,事实就是我们这批在1990年代开始上网的人,已经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而每次听闻死讯之后所谓的“反思”,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而从反思中提炼出来的所谓“教育意义”,在我看来对大家没有任何的帮助,如果有任何一丁点用的话,大家何必每次听到噩耗又重复一遍呢?这是无用功的典型特征。
每次听到熟人的死讯,大家就开始施法,做上面说到的一整套规定动作。有用么?左耳朵耗子是个好人,乐于助人,乐于分享,许多程序员因此蒙受他的恩惠---大家比他做得更好么?还是能比他做得更好?那么,成为一个好人阻止了无常的到来了吗?
左耳朵耗子是个成熟的,强大的程序员,他的技术比大多数活跃在网上的程序员都要强,也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础。同样的问题,拥有强大技能阻止了无常的到来了吗?
有人会问,这些问题和大家的反思有什么关系?有关系啊。这不就是大家反思的逻辑基础吗?某人死去了,但是我做的好事比他多,所以相同的事不会落在我头上。某个程序员死去了,但是我的伏案工作比他少,所以相同的事情不会落在我头上。面对死亡,因为我锻炼了,因为我多吃蔬菜了,因为我早睡早起了,因为我每年定期体检了,所以相同的事情不会落到我自己头上。口服他汀不是这个逻辑么?购买AED不也是这个逻辑么?
问题是,大多数人对于左耳朵耗子的个人生活都一无所知。我们知道他的健保投入么?我们知道他的膳食习惯么?我们知道他的作息时间么?我们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的猝然离世么?如果大家都还算是个诚实的人,我们应该坦然承认:我们并不知道。
如果左耳朵耗子其实做得都比大多数人强,然而他现在离世了,那么所有这一切所谓的“反思”意义何在,又有什么立足点?
所以之前我说,我不喜欢类似的所谓反思,所谓的总结,所谓的找寻教育意义。因为这在我看来就是轻浮孟浪,就是回避闪躲。大家要反思什么呢?我们的年岁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死亡已经张开自己的黑色双翼无差别地在任意时间随意扼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是谁不是谁,谁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差别真的很大么?
当无常降临的时候,当真和你吃了什么,睡了几个钟点,炒菜里放了多少油盐有很大关系么?是不是你吃全素,无常闻到你身上的清淡味道就会转身离开?不会的,我们已经到了人生的奥德赛阶段,已经漂流到了那个岛屿上,巨人已经把我们关在了山洞里,随心情好坏随意拣选一个用签子穿了在火上烤。
山洞就在那里,巨人就在那里,炉子就在那里,此时你考虑自己的皮下脂肪多寡,洗澡频次高低,觉得凭借这点事就可以改变或者拖延烧烤的命运,这岂不是一种痴人说梦?现代社会的确是在制造幻梦,在这个幻梦里,人们普遍把死亡当作是一种疾病来治疗,而拒绝把它当作是生命的正常组成部分来接受。
请暂且放下养生常识,心梗的888个常识,把它们放在一边,去网上翻一翻人们对左耳朵耗子的悼念和回忆文章。看完这些文章然后麻烦回答我:你觉得左耳朵耗子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他过了怎样的一生?在无常敲响你家大门的时候,你认为自己能否比左耳朵耗子做得更好?更值得人们尊重和缅怀?更少遗憾和不满?
Valar Morghulis,凡人皆有一死。每当灰色的马从迷雾中前来,喘息着带走那些我们曾经熟悉的灵魂前往乌有之乡,每次其实都在提醒我们生死事大,无常迅速,都在敦促我们尽快找寻自己生命的意义。因为死亡无法避免,死亡无从改变,所以我们要从这注定的命运里找到解脱,找到自由,而不是被痛苦、恐惧、遗憾所牢牢束缚。
在个人和死亡之间放置再多的他汀,放置再多的AED,都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连带那些蔬菜,那些低盐,那些锻炼,那些子午觉阴阳水,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过是在恐惧大魔王面前祭坛上的祭品。这注定是无效的献祭,因为人们所献祭的如此之少,想要得到的却如此之多。
而献祭的人群可能并不知道一件事情:左耳朵耗子正在永生的道路上---因为此时此刻,正有一群程序员在打包上传左耳朵耗子的所有博客文章,所有的社交媒体发言,用这些资料去训练AI 模型,试图在数字世界里实现左耳朵耗子的遗愿:获得数字永生,拥有10万个分身,永不停歇地学习人类所有的知识。
毫无疑问,这就是左耳朵耗子在生前为自己找寻到的生命意义,是他用尽身心之力所热爱的事物。所以现在他故去了,会有程序员蒙受感召,愿意接力,为他去实现梦想。他汀做不到这件事,AED做不到这件事,中年养生888法同样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死亡不是疾病,没有人能治愈死亡,但是人们的确有办法在短暂的一生中达成超越死亡的成就。关于这件事,我建议大家都多去想一想。既然都那么喜欢总结归纳,都那么喜欢教育意义,那么我认为在左右耳朵耗子辞世这件事情里,没有什么教育意义比这一课更重大。
关于死亡和无常,以前你可以说你并不知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就再不能装作不知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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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值得高兴的小事

 


昨天深夜,一位名叫秋婉的读者​留言向我表示感谢。她在自家孩子幼儿园举办的园徽设计大赛中胜出,从今而后,那家幼儿园会使用她的设计方案作为​官方徽章。秋婉感谢我,说是因为我这一路走来不断分享AI 绘画方面的内容,促使她走进这个新世界,这次她的获奖作品就是她自己用AI 绘制出来的成果。
听闻这个消息,我很高兴。从去年5月18日我用AI 绘制第一张插图到现在,​还不到一整年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过很多次来自读者的质疑,来自读者的​打击。记得在早期的时候,不止一位读者严肃地留言劝说我放弃,​并且表达了他们对AI 绘画的强烈厌恶之情。
一直到今天,每次发布文章之后,还有读者会留言挑错,不断指出画作里的人物表情有问题,手指有问题,透视有问题,以及​灵魂有问题。所以,我根本没有预料到有读者会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鼓励,真的去了解和学习AI 绘画,而且最终取得了个人成果,获得起码一家幼儿园从​教师到家长的认可。
​秋婉在留言中说:​“您说的没错,为 AI 能不能代替人,有些人忙着打口水仗,而像我这种人,都是悄悄滴干活,学起来再说”。
​我为秋婉感到高兴,也为我自己感到高兴。我喜欢她在这句留言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精神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也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更知道如何巧妙地隐藏在人群之中,​一步一个脚印抵达自己的目标。
不像是我,因为是公开地去做AI 绘画,​因此要去面对无数迎面而来的否定和批评。如果我的精神世界稍微孱弱一些,​那么可能早在去年6月份就已经放弃。​为此,我在这里想再次提醒各位读者几件事:
在我们的文化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常年缺乏对他人的肯定,人际关系中无论是单位还是家庭,又或者是朋友圈子,基本的氛围是​否定。因为空气中充斥着这种消极和负面信息,所以如果你要去做任何事情,最好别出声,别让人知道,自己径直去做,就像秋婉那样。只要你出声,只要你让人知道,就一定会有许多人不请自来,对你和你的行动做出点评,而且​点评一般都是以否定为主,会让人心情不好。
​同样的,这里也常年缺乏对他人的鼓励。仿佛肯定他人就已经是个人的人生失败,鼓励他人​就更是一种人生耻辱一般。在鼓励和打击之间,人们更倾向于后者,也许是因为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更有力量吧。尤其是面对新鲜事,新举措的时候,人们的态度更​是如此。根据我多年来的生活经验,人们鼓励趋同,反对标新立异,​这是刻在大多数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你总可以把你周围的高楼大厦想象成一条小村,当大家都在弯着腰整齐划一地种水稻时,你试图引种猕猴桃改善一下​收成那就是大逆不道,没有什么人会拍拍你的肩膀说:你大胆地去做,能够蹚出一条新路的话,大家都会感谢你的。你得和大家一样种完水稻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去自己家后院里悄悄​侍弄你的猕猴桃树,而且最好把它藏在许许多多杂树之间。
最后一点,那就是在这座广袤无边包罗万有的村落里,所有真正想做并且做了点什么事情的人,他们大多倾向于去做但却不说。而大多数人乐于去说,他们所说的话和事情本身没有多大关系,不会涉及到具体的方式、步骤、技巧,只会是​否定和批评。他们对于事情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可以通过否定和批评,以此维护自己的审美,维护自己的品位,维护自己的眼光,维护自己的​形象。他们甚至会非常认真严肃地投入其中,做出许多精妙严谨的论证,但无一例无会小心翼翼地避免接触任何具体的事,小心翼翼地避免一切创造和创作。
因此,在这样的生活中每个人都背负着一项相同的使命---从喧闹的话语之外,去找寻那些沉默不语但是能做成事情的人。你得关闭耳朵,你得睁大眼睛。你得把目光中人群的中心移向边缘,你得去那些暗影里找寻,在那些丛生的杂树之间小心分辨,把做事情的人找出来,然后努力生活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我认为,这是充实和幸福人生的基础。
相信在秋婉之外,也有许多读者正在默默地学习使用AI 绘画,​也在其中找到了乐趣。我很​高兴在这个过程中,充当那个站在前方吸引炮火的人。我想,秋婉她们可以通过对我的观察,​得出一个宝贵的结论: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生活,遭受否定和批评固然很糟糕,但是人们还是可以凭借着简单而顽固的信念​而前进。比如说和菜头这个人,当初就是为了得到几张免费的文章插图,舍不得花钱去购买图片库会员,竟然就那么自己画了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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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4

南派三叔阳了



 根据南派三叔的最新文章《发烧》和朋友圈照片,他应该是确定无疑的新冠阳性。听到这个消息,我应该很惭愧。

头天我拉着他去吃重庆火锅,第二天他上飞机,上飞机就开始发烧,下飞机测抗原就是两条杠。如果不是我拉他去吃火锅,那么他不会吃出一身大汗。如果他没有一身大汗,出来就不会站在北京的大风天里吹风。如果他没有被大风吹,那么他就不会发烧---

这就是正常人的逻辑。我的逻辑不是这样的。在我的逻辑里,吹风和罹患新冠没多少关系。吹风就是吹风,罹患新冠那是有病毒感染。没有证据表明,北京那天的风里有新冠病毒,而且刚好猛地吹了他一身,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依照逻辑来推断,南派三叔和我一个锅里涮毛肚的时候,就应该是新冠病毒携带者,只是当时他的载毒量还不够,没有激发身体免疫系统大肆反击罢了。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为什么他有事,我却没事?

首先,我认为南派三叔和我不同,他这一次是首阳。去年12月,南派三叔也报告自己发烧,宣称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但是根据我对他双鱼座唧唧歪歪特性的了解,现在我有很大把握判断,当时他就是普通感冒发烧而已,并不是新冠。证据是他好得很快,而且并没有报告任何后遗症,也从未晒过抗原的两条杠照片。

去年12月中旬开始,有一大批人迫于社会压力而宣称自己感染新冠。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周围的人都宣布自己阳性了,怎么好意思宣布自己依然阴着?在东亚社会里,这会显得非常不合群,容易被亲戚朋友孤立,认为是在搞个人特殊化,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所以,这一次才是南派三叔首阳。而我因为之前已经感染过一次,体内在5个月之后还保有足够多的抗体,所以同样数量的病毒可以轻易突破他的免疫防线,但我却没有多少事,病毒才进入体内就被免疫系统里的那帮糙汉一把揪住按在地上摩擦。

第二个原因是南派三叔贪嘴。那天涮重庆火锅,他一个人吃掉了两份猪脑花,我一句话都没说,就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吃第一份的时候,我想远来是客,且让他先吃一份,我吃第二份就好。他吃第二份的时候,我想他肯定会不好意思,会分一半给我,起码四分之一呢?也就是筷子夹一下的事情。然而没有,他一个人全都吃掉了,非常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随后灌下去了半瓶冰啤酒填缝。

我不是在意猪脑花,一份菜而已。虽然说煮了有半小时,虽然说是味道都已经深深沁了进去,虽然说我一直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漏勺怕它倾覆跑了脑花。但是我认为,猪脑花里有很多蛋白质,南派三叔在短时间内摄入那么多蛋白质,意味着病毒拥有足够多的材料进行自我复制。众所周知,病毒本身就是一种蛋白质,而病毒自我复制需要利用大量的蛋白质。如果当天南派三叔像我一样,专心吃蒿子秆而不是猪脑花,那么也许病毒在短时间之内不会繁殖得那么多,那么快。

从这件事情里我也获得了一些个人感悟。小时候反复读到过一个故事,叫做《孔融让梨》。从故事结构上来说,它并不完整。市面上通行的版本,结尾都是大人问孔融为什么让梨,以孔融的回答作为结束,他说:因为比我大的孩子我打不过,选大梨会被他们抢走,自己还会被打一顿。比我小的孩子有大人看着,选大梨会被大人抢走分给他们,自己被骂完还会被打一顿。所以,我选最小的梨子,安全第一,以德服人。写到这里,故事结束。

但现在通过南派三叔这件事,我知道《孔融让梨》真正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吃了大梨的孩子后来都拉了肚子,孔融因为选的梨子小,表面积小,细菌的载量小,所以安然无事。就这样,道德上的谦让和科学上的计量,在这里得到了统一。

最后,我对于南派三叔阳了这件事情还是有一些个人疑虑的。主要原因是他的病程太快,头天火锅,第二天阳性。在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我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当天他吃了一份毛肚,两份鸭血,一份午餐肉,两份脑花,一份炸酥肉,一份嫩牛肉,两份黄喉,一份鹅肠,一份小郡肝,一份红糖糍粑,六瓶冰镇啤酒,最后还吃了两碗芽菜炒饭算是收工。

这样胃口的一个人第二天宣布病了,你让我怎么想?多少应该酝酿个一两天吧,先略有头晕,然后是略感寒冷,再然后是略感身体沉重,最后再发烧才是正确的流程。他这个病程就有点下跳棋的意思了,头天大快朵颐,次日一病不起,很难让人不去联想中国作家的传统艺能---拖更拖稿。

但是这种想法本身不道德,即便是那么想一想,我都感觉自身的功德在唰唰唰狂掉。所以,最后我只能这么总结:

按照正常的逻辑,我应该为头天拉着南派三叔去吃重庆火锅而感到愧疚才对,这才是中国社会传统的美德,把一切事情往自己头上揽,于是始终活在愧疚之中。而我认为,应该把这种传统改变一下,扭转成积极主动的心态才对。

在这种心态之下,如果我当天没有拉着南派三叔去吃重庆火锅,那么他来一趟北京,回去就生病,可以说是一趟非常悲惨的旅程。但是因为有了我,有了这顿火锅,那么他现在即便躺在病床上发出双鱼的呻吟,在他内心的某处,也依然会因为在生病前吃了一顿火锅而感到幸运---起码之前还吃了一顿火锅,现在胃口再怎么不好,再怎么水米不进,身体还是有点底子的。

以下是底子的分析:一层牛油(当时加了三次),两斤花椒和辣椒,一层午餐肉,一层毛肚,两层鸭血,一层炸酥肉,一层嫩牛肉,两层黄喉,一层鹅肠,一层小郡肝,一层红糖糍粑,两层牙菜炒饭。最上面是两团晃晃悠悠,滋味浸透,全都是蛋白香气的猪脑花。

这样看来,阳不阳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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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3

网络信息污染

 



最近接连遇见两件让我哭笑不得的小事,都和网络信息污染有关。

第一件事情,是古典类型的网络信息污染。事情的起因是库克盘串,没错,就是苹果公司的那个库克,他也盘串。也不知道是他哪一次来北京访问的时候,顺便去潘家园买的。口说无凭,有图为证:



我们再来一张特写:



从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库克在佩戴Apple Watch的同时,还在左手腕上戴了一条手串。所以我就很好奇:一家高科技公司的CEO,会戴什么手串呢?他是用棉线手套、纳米手套还是麂皮手套去盘?盘的时候上不上油?抛不抛光?需不需要每天早起穿着睡衣用猪鬃刷子狂刷?

于是,我就上网搜索库克戴的是什么手串?结果倒霉就倒霉在库克的这个名字上。因为库克这两个字在中文里,本身就是一种手串材质的名字。产量大,供应足,价格便宜,容易盘出效果。之前有几年,还因为炒作的缘故把价格抬到很高,一帮人狂做广告进行推销。

所以,当我去搜索库克戴什么手串的时候,库克加手串四个字一出现,搜索引擎返回的结果满屏都是形形色色的库克手串,都是各种手串的介绍和广告。而真正的苹果CEO库克和他的手串,则被彻底淹没在手串的汪海大海之中,根本无法找见。

这就是库克盘串的故事。

第二件事情,是中央美院已经进入毕业季。目前,正在北京花家地的校园里办毕业展,先是研究生毕业展,然后是本科生毕业展。然后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报道,说是这一届的央美毕业展上出现了许多AI绘画作品,以及许多和AI绘画软件相关的作品。

听闻这个消息,我大为振奋。当时就已经构思了差不多5000字的文章,准备大谈特谈央美毕业展上的AI绘画作品,谈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年轻学生,谈画地为牢故步自封的成名画师。这本身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央美是中国艺术家的摇篮,这里的学生在主动接触和拥抱AI绘画,与此同时,你却可以看到网上一堆成名画师在排斥乃至大骂AI绘画。

但我毕竟上网多年,是个谨慎的人。使用孤证作为文章的论据是大忌,所以我就上网去找,看看其他去看了毕业展的人,是否也有同样的观察结果?还是说,真实情况也就是有三五件作品是AI绘画,并不值得大呼小叫,更不值得大谈特谈。

这一次要比库克盘串幸运,网上有许多人去过央美毕业展,而且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大量图片。但是等我逐一看过之后,却非常失望。原因是这样的:

1、喜欢去看画展的大多是妹子;2、大部分妹子对于作品完全没兴趣;3、大部分妹子去画展的主要目的,是以画展为背景自拍。

于是,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张脸,和很少很少的作品。当然,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去看展,中间也会拍几张作品的照片。但是,1、一般不会给出作品的全景;2、给出全景一般不会拍摄作品名字和画家;3、根本没有一张现场作品照片给出文字说明。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这次央美毕业展上有多少AI相关的作品,以及这些作品在所有毕业作品中占比多少,是否构成了某种明显的趋势。也不知道今年毕业展的规模如何,有哪些作品,有哪几件最值得关注。但是,我确实知道了妹子们在今年夏天的服装趋势,知道了哪几个滤镜更受欢迎。

更让我不开心的是,所有这些自拍,所有这些图文里,没有一条说出关于央美毕业展最重要的信息:参观展览之前需要预约,购票入场。

库克盘串是古典类型的网络信息污染,用海量的同质信息、重复信息淹没真正的信息,是一种基于销售和广告的覆盖式饱和攻击。妹子看展则是新时代的网络信息污染,同样是海量的信息,但是真正的信息并不在焦点上,算是一种妹子们针对画展进行的注入式攻击---她们知道“央美毕业展”这五个字是文艺青年关心的热词,所以她们把自己的自拍照注入这个关键词进行污染。这样如果你想看展,就不得不先看到她们,从而增加了她们的网络曝光率。

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库克盘的究竟是什么串,也不知道今年央美毕业展上究竟有多少AI作品。网络在这两个问题上帮不了我,我想我得给库克去一封电子邮件询问一下,然后预约一下央美毕业展,亲自去现场调查统计。


图片AI算法提供:Midjourney V5.1

Prompt:close up of a beautiful young chinese woman smiling, stunning, delicacy, raindrops on her face, shot on hasselblad, realistic skin, global illumination, natural features --ar 2:3 --q 2 --v 5.1 --style r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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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2

写在塞尔达之夜


今天是周五,在正文开始​之前先讲一个段子:埃隆·马斯克昨天很神秘地宣布,6周之后,他会任命一名女性作为​推特的新CEO,届时大家会知道她是谁。然后,一位叫Bojan Tunguz的网友就发布了这位女CEO的照片,并且配上了​文字:都来见过伊洛娜,推特新任CEO(Meet Elona, Twitter’s new CEO.)。


我挺喜欢这张照片的,觉得接近讽刺漫画,用一张照片就说明了​马斯克的企业管理实质,甚至是许多大型企业的管理实质。虽然​是讽刺,但胜在诚实---大号的马斯克授权给形形色色的小号马斯克​。相比之下,企业CEO宣布一个小姑娘作为自己的继任者,然后让小姑娘去直播间带货,​就显得不那么厚道了。
最后,老外恶毒起来也是相当精巧的。埃隆·马斯克的名字是Elon,网友捏造的这个女CEO叫Elona,伊洛娜。而Elona这个名字来自南非科萨语,​意思是唯一的那个。众所周知,​马斯克原本是南非人,移民去了美国。
段子讲完,以下正文:
昨天午夜,我的朋友圈里有许多位中老年男子放弃了养生觉,起身开始玩《塞尔达传说》的最新版本《王国之泪》,用颤抖的老手拍摄了一堆高度模糊的游戏画面。我看了不胜唏嘘,这些人在第一次接触《塞尔达传说》的时候,都还是一帮可以连续熬通宵的牲口啊!怎么现在半夜起身拿个首杀,感觉就像是刚刚登顶珠穆朗玛一样?
放心,今天这篇文章不是写《我和塞尔达的二三事》。因为我没玩过这个游戏,没有什么情结,也不会哭着说什么我的青春,我连究竟是赛达尔还是塞尔达都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通过输入法的倔强才得以确认的。没办法,天生手残,对于一切需要操作的动作类游戏我都敬而远之。当初打街机的时候,我的同学能一个币打通关《街霸》,而我感觉自己是去游戏厅接受抢劫。
有读者知道我是手残之后,大感欣慰。欣慰的理由有点曲折:1、他们手残;2、已知和菜头手残;3、他们在考驾照,担心手残考不过;4、已知和菜头是考了驾照的,还能开车带着猫咪兜风;5、和菜头这种手残都能考过,感觉自己问题估计也不大---这就是他们大感欣慰的由来。
没必要,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样去想。
我也曾经有过这种思维定式:因为我打游戏手残,所以我对一切机械操控​都会有问题。因为我体重超标,所以我对一切体育运动绝缘。因为我记忆力差,所以我无法学习历史地理政治​......
当初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的驾校,认为半本书大小的游戏遥控器我都弄不明白,​重达半吨的一堆钢铁机械我怎么可能玩得转?更别说要让它倒着开进一个​画了白线的方框里去?心态如此,一上手果然如此,果然应验,果然​手慌脚乱。但我最终还是学了出来,移库倒库一遍过,最后倒在了在练习的时候从未出现过问题的侧方停车---因为我居然​在倒车的时候把方向盘打反了,但第二次还是轻松过关。
为什么我能做到?一句话解释​,那就是我练习得足够多。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拿到驾照之后回过头去想,​就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很荒谬。我打游戏手残不假,那​就是游戏手残而已。由此延伸到一切机械操作上去,​那就是我脑残了。​打游戏不行,所以开车也不行,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逻辑,事实上并不是如此。
在驾校时,那是个非常炎热的夏天,教练懒得坐在接近40°C没有空调的车里教学,跑去树下乘凉,和女同学喝茶吃西瓜,把我一个人扔在车里让​我自己练。于是,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反复练习,记得踩离合就踩了整整两个下午,确实做到了​用离合器控制车辆。做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不会去想什么我打游戏手残不手残的问题了,因为我的确在成功控制​一整台车子。​然后就忍不住去想,能不能控制车子做点别的什么。
假设换一种情况。换作是凉爽的秋天,换一个勤奋积极的教练,换一班努力​投入你争我抢的同学,可能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还是我,怀着我手残我开不了车的心态进入驾校。​有了这样的心,手下的动作就一定出问题。出了问题教练就一定要纠正,教练一旦纠正我就​会紧张。​我一旦紧张就更容易出错,我出多了错就更加深了我手残的迷信。我坚固了我的迷信​,就越发觉得同学们的进步很快。​发现同学进步很快,我就去问他们打什么游戏。得知他们动作游戏打得很不错,于是我就开始眼前发黑,觉得一切都是定数......
个人能力强弱是相对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强不会强到离谱,弱不会弱到绝望,大家彼此差别并不大。真正的绝对力量是人心,比如说相信自己因为游戏手残所以对所有机械都手残,​这种内心的相信力量极大。​人只要那么相信,就会在现实中真实实现。同样是进驾校,有些人对自己根本就没看法,​也不想着自己是个什么人,就想着尽快通过考试拿到驾照。而有些对自己有很多看法,给自己诸多定义,我手残,我反应慢,我不能面对压力,我总是会把方向搞反......然后,这样的人在驾校里就不是在学习,而是把这些担忧​,或者说自我认知,一一在训练场上实现,​先后陷入绝望。
知道自己内心相信的力量极大,那么就要谨慎地控制这种力量,​不要总是试图去扮演见微知著的先知。​看到一片叶子落下,就知道秋天来了。看到自己打游戏不行,就知道所有​机械操作都不行。​一片叶子落下, 那就是有一片叶子落下。打​动作游戏不行,那就是打动作游戏不行。不要扯什么秋天,不要扯什么机械操作。​承认眼前看到的事实,但不要轻易做外推,尤其不要轻易做想象,做预设。否则,人就会被自己的内心力量所束缚,却觉得自己的确是能力​不足。
​像我这样的人在人群中是一大类。我们这种人的特点就是内心力量强大,​但是在运用上却不得法。擅长自我预言糟糕的事情,然后顺利实现。但极少自我预言美好的事情,然后却能顺利通关,顺利达成的。所以,我游戏手残但是成功考过驾照这件事,并不是只有​提供欣慰的情绪价值。而是证明了这件事里打游戏和学车两件事情本身不相关,我证明了把它们分开来看,一个人的确可以继续打不好游戏,但是能开得好车。
我也在​试图说服你相信:​你自己内心认定两件事有关,那么它们就一定有关。你自己内心认定两件事无关,那么你大可以各做各的,不用相互联系,把它们视为一体。
比如说昨晚,我看了一夜朋友圈里各种风烛残年或者精神矍铄的中老年男子玩《塞尔达传说》​的图片和视频,回想起我学车的经历,不禁开始这么想:如果魂系游戏或者射击类游戏我操作困难,那么《塞尔达​传说》这种益智风光旅行类游戏我也不行吗?如果地狱级难度我打不过去,难道简单级难度我也​打不过去吗?因此,我决定过几天,选个朋友去他家把机器和盘打包拿走,​回家好好验证一下。​这是严肃的科学实验,想来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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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1

那些美好的仗你已经打过了

前几年有个概念很流行,叫做“逃离北上广”,说年轻人撤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样的超级城市,返回二三线城市,返回家乡。对此我并不相信,因为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悄然无声的。就像是最近这一两年,每个月都会有年轻读者给我留言,说是已经收拾好行李,买好车票,一早装箱运出租住屋里的所有家当,现在正抱着自己的小狗或者猫咪,准备告别大都市,返回家乡。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他们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哦,他们不想周围的人说再见,但总得有个什么地方去正式到个别。
无一例外,他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我认为他们在内心里,把自己当作是某种“失败者”。因为“失败”,所以没办法“留下来”。而当初他们从家乡出发,心里的唯一信念大概就只有八个字:能活下去,能留下来。如今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他们不得不撤离,我也能理解这种失落。
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我只能说说我个人的想法:
其实,是不是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为了一座具体的城而出发的,人们出发还是为了自己。而之所以是这些城市,原因是人们相信在那里可以找到自我发展的机会。所以,话应该这么说才对:年轻时想要的诗歌,想要的远方,又或者是某一座大城,只是因为自己认为需要去那里才能得到成长。
那么,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待了三五七年之后,怎么就把“待下去”当作了首要目的了呢?我认为,真正需要问的问题是自己在这些年里是否有成长?而不是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留下来。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进行统计,在超级城市里能待下来的人总是少数,或通过工作,或通过婚姻,或通过忍耐。大多数人都是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待下去或者留下来不是一个好的标准,以此作为衡量自己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否更是毫无必要。
我在深圳市南山区华侨城租住过几年时间,房租令我时时心痛。在华侨城某个单元一楼的楼梯后面,有个鞋匠在那里搭了个小屋修了20年鞋。鞋匠其貌不扬,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但是据说靠修鞋他在20年里买了两套华侨城的房。
当时我在做互联网创业公司,经常为下个月还能不能发工资而备受煎熬。为了平复内心痛苦,就经常出门顶着40度的高温暴走,于是就要修鞋,于是就知道了鞋匠的故事。然后我就觉得特别荒谬:
华侨城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老社区,我们这些衣着鲜丽的人来了又走,带着野心和欲望,写着PPT画着大饼骗投资人,谈的都是改变社会改变世界。结果屁也没改变,但是我们这些人天天见人开会喝咖啡,于是会不断送鞋去给鞋匠修。就这样,我们这样的人风一样来去,留下一地尘埃,最后成就的却是那个缩在楼梯后的鞋匠。他因此在这城里找到了容身之处,不仅如此,他在这城里找到了发家之路,作为一名业主给各位房东和租户修鞋。
那么,以能不能留下来作为标准,你愿意不愿意去做那名鞋匠?我想,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拒绝的,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不止于此。所以说,这并不是留不留下来的问题,而是人人都想以自己认可的那种方式留下来。而现在离开的人,并不是留不下来,而是无法按照自己想要的那种方式留下来。比如说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叠厚厚的薪水,一个漂亮的头衔,以及某种特定的生活方式。
于是人们离开,去别的地方找寻。那在我看来,于一处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去另外一处寻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又何谈什么失败呢?每个人都在找特定的东西,特定的生活方式,这和留不留在大城市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离开大城市并不意味着某种彻底的切断。无论一个人在一座大城里待了多长时间,他多少会因此而多了些见识,目睹或者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对于社会对于商业对于他人都多了一些理解,那我认为这就是个人成长。个人成长不是出租房,不会在你离开大城市之后就被切断在自己身后。你会带着你的见识,你的经验,你的个人成长前往下一站,在下一站你同样都还能用得上。
即便是回到你当初急于离开的家乡,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你对你在家乡的生活可能会有更新更深入的理解,这就意味着也许你以后在这里的生活会更加安然,你的心也更加安定。因为你知道了生活是什么,家乡是什么,以及你自己是谁,可以做什么。在围城而入和破城而出之间,你迟早会理解,城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给人生一个成功或者失败的评价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自己想明白要怎样的人生。
所以,在撤离大城市之前倒也不必那么沮丧,不必那么自责。因为“那些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今而后,你可以安然生活。

谢谢Nana


Nana如果你会跑过来看的话,域名已经绑定生效了,谢谢你!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给域名DNS解析服务续费,没想到选错了域名,把hecaitou.com给续了5年。既然钱也交了,不能不把域名用起来吧?所以我找到你,请你帮我修改一下域名设置,指向我的DNS解析服务的地址。然后,我又注册了这个Blogspot博客---还好,一切都和当年一样,而我的肌肉记忆也还在。

就这样,我又多了一个博客,还是基于WordPress,不过似乎WP在今天已经不流行了,小孩子们都在GitHub上直接搭建静态博客,而不会使用那么古老的CMS系统。

总之,Nana你好,我们又在网上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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