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健康小贴士

今天的内容很早之前我就想写，但是一直搞忘。分别写一篇太短，所以合并起来一次全部说完。

第一件事是北京今年雨水多，湿度大，我在家里整天开着除湿机，也很难阻挡浑身长蘑菇这种事。于是前几天惊恐地发现有脚气复发的症状，脚趾缝里痒得钻心，又开始蜕皮。

关于治疗脚气很久之前我已经写过很详尽的文章，详尽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在那么多年之后，千锤百炼的实践终于结出了硕果---2025 版的脚气治疗最新方案如下：

1、每天洗脚，尽量穿透气好的鞋子，0 元。

2、每天洗干净脚涂抹兰美抒盐酸特比萘芬乳膏， 30 元，同类产品低至8 元。

3、每天换袜子，不要清洗，换下就扔。我在多多上拼了 50 双棉袜，花费 49 元。

这就是我现在的治疗方案，全疗程不超过百元。脚气这种事情复杂起来会很复杂，它和你的免疫系统有关，和深入皮肤的真菌类型和能力有关，甚至和你的身体代谢技能和状态有关。但简单起来也很简单，就我个人的看法，日抛袜子和药物治疗等同重要。因为穿了一天的袜子上肯定带有真菌，正常洗涤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于是袜子可能成为反复感染的源头，这就不如一天一扔一劳永逸。

好在现在日用品的价格越来越低，买上几十双袜子压力并不大。我从两百多十二双，一路买到 49 元 50 双，因此我认为现在换袜子疗法的时机已经成熟，大家可以考虑。

第二件事情我和朋友们说过多次，这里也再啰嗦一遍：通过连续多年的数据监测，我确认饮酒会直接导致深度睡眠减少乃至消失，减少程度和饮酒量以及酒精烈度正相关。

都市人的睡眠困扰很多，其中有一大类是入睡困难。因此，包括我的一些朋友在内，许多人选择睡前来一杯，帮助自己快速入睡。这的确是真实的，从黄昏到睡前这个阶段，口服酒精确实会加速入睡过程，但代价是深度睡眠的减少。

如果你有可以监控睡眠状态的智能手表和对应的睡眠监测 App，不妨自己做一下测试。对比正常入睡和酒后入睡的睡眠数据，着重看一下深度睡眠长度的变化。简单说的话，一杯红酒或者一瓶啤酒，会带来少许时长减少，有些时候甚至都不会产生变化。但如果是一杯以上的红酒，威士忌，白酒，深度睡眠的时长减少就会非常明显。如果是喝到酩酊大醉，人在床上昏迷一夜，第二天起来很可能深度睡眠的总时长是：零。

人体需要在睡眠过程中得到休息和修复，深度睡眠的作用尤为重要。减少深度睡眠，就是减少休息时间，就是减少肌体自我修复能力。正因为如此，宿醉之后哪怕看起来是了睡八九个小时，但醒来之后人依然会觉得疲劳。而那些习惯性饮酒的人，规律性饮酒的人，也会出现浅睡、多梦、睡眠破碎化的现象，整个人长期在白天呈现出一种睡眠不足的样貌，这是因为酒精持续地破坏了睡眠质量。

所有这一切都有医学研究上的证据支持，但重点是 1、你需要知道酒精和深度睡眠之间的关系。2、你需要亲身去做一下对比测试，用身体感受一下区别。然后，你才有所谓的判断，和所谓的个人选择。所有利用酒精助眠的读者朋友，你们都可以去自行测试一下，这比什么医学科普文章都管用。

今天我写的两件事都不复杂，做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去做本身很难，大多数人的问题是知道了但不去做，要么是嫌麻烦，要么是想要逃避问题。那么现在我已经写在这里了，我希望你的好奇心堪堪够用，刚好够让你愿意尝试一次。也许就因为这一次尝试，会为你带去一些积极的变化，那么我也就没有白唠叨那么多字数。

不建议你和朋友那么说，我试过了，相当招人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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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烂片的收获

这周得了些许空闲，想找部剧放松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剧，记得上一次还是看《幕府将军》。临到找片子时，又感觉真没有什么想看的，于是随手选了一部法国剧集《哨兵》（Les Sentinelles）。

一口气刷完第一季 8 集，结论是不行。当然，我这么说有点不要脸，感觉就像是去餐厅吃得满桌空盘，然后一抹嘴说：「老板，你们这菜做得不行啊。」老板听了肯定很会生气：「吃得盘子跟狗舔过一样干净，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不过老狗有老狗自己的道理。吃到光盘之后能不能说菜不行？当然可以。我在起点中文网看了那么多网络小说，追完很多部数百万上千万字的作品，并不妨碍我评价一句「烂」。能让人追着看完，那是下钩子的技巧好，而吞钩子吞到一定数量之后，沉没成本太高，于是人就想着追到最后看看到底怎么结尾。

下钩子的技巧高妙，和作品本身的水准没关系。靠钩子可以让读者观众看完一整部作品，但是一部作品之所以成立，原因要远超钩子，读者观众想要从中得到的东西也要远超钩子。

我之前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影视作品变得越来越不好看，刷完《哨兵》之后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找到了答案的线索。

《哨兵》的剧情并不复杂：一战时德军逼近巴黎，前线上打得精疲力竭，死伤惨重。法国人暗中开启了一个计划，用某种神秘的药剂制造出超级战士，这群超级士兵的代号就是「哨兵」，用于结束战争。主角是一名普通士兵，有自己深爱的妻子，和新生的孩子，一直想着要回家团聚。但被抓去做成哨兵，想要回家而不可得。与此同时，德国人也在加班加点，制造自己的超级士兵......

是不是《美国队长》那个味儿就已经出来了？毕竟法国人嘛，不会直接拍简单粗暴的原版《美国队长》，而是拍有法国味的《美国队长》家庭伦理亲情版。

这就是近年来影视作品的常见做法，延续了好莱坞的「高概念电影」的创作路数。优先上大卡司，大明星，吸引固定粉丝。然后上市场验证过的简单有效故事，改一下背景，改一下设定，重新编一个故事，理由是人们既然喜欢上一个成功的故事，没道理会不喜欢现在这一个，比如说人造超级战士---这个故事要简单到一句话可以概括，这样观众不需要动用宝贵的思考能力做任何分析，是个人都能看得懂，是个人都能流利地向其他人推荐。

最后，要设置一个从头到尾贯穿，每一部分都要反复强调的主悬念，顺着这个主悬念疯狂埋大中小号钩子，密集到可以形成一张断子绝孙拖网的程度。

这种创作方式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也出过很多精品。问题是它在今天被滥用得太厉害，于是大量产出烂片。

拿《哨兵》来说，把《美国队长》的故事背景平移到一战时候德法战争。可不可以？完全可以。但是平移之后其实很多要素都发生了改变，需要针对性地修改。美国队长是狂热的爱国者，药物让他从瘦弱变得强壮，因此上前线杀敌就有充足的动机。

《哨兵》里的年轻士兵心心念念回家看老婆孩子，前线逼近巴黎，到处一片混乱，自己又拥有超能力，住在一个开放的军营里，却被一个文官控制，不允许回家，一次次去执行送命的任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故事背景，人物设定的些许改变，整个故事都应该随之改变才对。超级士兵要回家，为此要碾碎路上所有的障碍物，这才是改变设定后故事可能的走向。

为什么不好看？我认为这种讲故事上的偷闲躲懒是根本原因。职业编剧不明白设定改一点，整个故事都可能要重构？当然很明白。但是如果自己要全部重构一遍，那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么？不是相当于重写一遍了吗？那还要参考《美国队长》干什么？而且，一旦改了，投资方不认怎么办？毕竟当初能说服他们的理由，就是「写一个和美队一样的故事」。

在一个抓紧克隆他人成功的时代，大概率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做高效率实则无效的事情。

作为一条老狗，我连这种平移故事，快洗萝卜不擦泥的做法也能忍受，毕竟这个行业这些年活得不容易。但接下来的问题让我彻底失去一切好感，那就是表达上的套路。人类的强烈情感就那么几大类，所有的小说电影电视剧已经写过很多次了。但是优秀的作品依然可以让观众看下去，因为优秀的故事讲述者会创作出真实和独特的质感。

就想是罗伯特·麦基经常举的例子那样：同样是宇宙飞船的船员，同样是飞船内的生活，好的讲述者会把驾驶舱布置得跟卡车司机的驾驶舱一样。于是，一群在太空中执行货运人物的太空人，就很巧妙很具体地变成了一群为生计奔波的司机---观众可以理解人物，可以理解人物行为，人物可以从这种理解上展开自己的故事，而且非常可信。

《哨兵》里反复表现丈夫对妻子和孩子的思念，方法就是拍摄照片、摇篮和婴儿。这种事情不需要编剧，观众都可以干。八十亿人都有思念这种共同情感，但是八十亿人不是用同一种方式思念。编剧值钱的地方就在于同样是讲述一种情感，但是他们能用观众期待之外的方式，让观众同样产生理解和共鸣，而且要更为深挚和强烈一些。想一想诺兰在《星际穿越》里的玉米田，它承载了多少，它可曾说过一句话？

我能看完《哨兵》，不是因为故事好，人物好。单纯就是想看那些硬设定，硬桥段最后导演和编辑是怎么解的。我没有在欣赏故事，我单纯是在看解谜游戏。我不关心人物命运，我也不关心故事走向，我用一种最基本的情感---好奇心，维持着自己看下去。这种感觉怎么描述呢？就像是看别人直播打游戏，我不关心打游戏的人，我也不关心游戏的胜负，我更不关心游戏里的人物角色，我就好奇打游戏的过程，视觉效果，战术动作，武器设备，句号。

看完之后我感觉自己是个空心人。故事对我没有任何思考启发，人物对我没有任何情感滋养，我的眼睛看到很多奇观，很多怪物，很多爆破，很多打斗。似乎看到了很多，但是看完又觉得什么都没看到。悬空的世界，悬空的人物，看似强大实则虚无的内核，再加上套路的表现手法，完全被强制操控的人物行为，我认为这就是现在影视作品不好看的原因---钩子接着钩子，刺激接着刺激，那真的不如注射。

现在我理解了自己为什么很长时间都没有去看电影看剧，这也算是一种收获。我甚至因此重新思考应该如何描写人物，如何讲述故事，这更是一种巨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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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要拍一部电影

十一长假期间，我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电影《风林火山》的讨论，焦点集中在导演的家世出身和作品质量上。有很多人提问：为什么导演一定要挤进电影圈，一定要拍电影呢？

然后我看到一个有趣的回应：富家公子任性妄为，毫不遮掩，长短曝露无余，起码落了一个「真」字。这总要比娱乐圈大佬的儿子非要挤进娱乐圈，还要一路卖弄「努力」人设，把这个专属于贫家子女的字眼都要抢走贴在自己身上来得好。

如果话要这么说，倒是点醒了我：对于《风林火山》的不满，大概有一部分是来自这种抢掠和挤占：这些资源，这些资金，这些档期，原本可以在其他导演手上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这些说法想法背后都有逻辑错误，不过问出了一个真实的问题：为什么都想要当导演呢？为什么都想要拍电影呢？

然后，我看到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匈牙利作家克拉斯纳霍尔凯在2018年接受《巴黎评论》的采访时，针对电影和导演说的一段话：

「I only ever worked with Béla. With him, it was more than a collaboration. I gave everything to him, and he took away the whole. We always worked together after I wrote the scripts, but they were his movies. Cinema is an art without justice. If you are a writer and a film director wants to adapt your work, you should accept that he is the director. This movie will be his. Otherwise, you’re making a mistake. 」

「我只和贝拉合作过。和他在一起，不仅仅是一次合作。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却把一切都带走了。我写完剧本后，我们总是一起合作，但那都是他的电影。电影是一门没有正义的艺术。如果你是一位编剧，而一位电影导演想改编你的作品，你应该接受他是导演的事实。这部电影将是他的。否则，你就错了。 」

这段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电影和商业有关，绝大多数时候和娱乐有关，少部分时候和艺术有关，但在总体上而言，它自始至终只和权力有关。作家克拉斯纳霍尔凯并不喜欢电影和导演，作为写作者，他应该很早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导演对于作家权力的剥夺，那句「电影是一门没有正义的艺术」，同时批判了电影对于现实的软弱特性，和电影对文学尤其是作者的掠夺。

作者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逐字逐句书写一部作品，这不单是创作，也是一种特权。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的话，可以想一下《三国演义》和《三国志》之间的巨大差别---罗贯中写了他认为的魏蜀吴故事，并且通过作品成功影响了一代代中国人，把他的小说当做了真实历史，把他的角色当做了真实历史人物，《三国志》作为历史书却被放在了一边。没有人说罗贯中做错了，指责他篡改历史，这就是作者的特权。

导演的权力还要更大，更迷人一些。作家只有一张桌子，但是导演拥有数百上千人的团队，整个分工细密的团队完全围绕导演一个人服务。导演要那样的台词，编剧就去写那样的台词。导演要那样的表演，演员就去做那样的表演。导演要那样的天光，老天不愿意配合，那么整个剧组就啃着方便面陪着导演一起等着，等着老天给出导演想要的天光为止。一个人的意志，就是整部电影的意志，这简直是上帝之下，可以称之为「亚帝」。

所以那么多人有机会就要拍一部电影，做一回导演。从艺术的角度来讲，拍一部电影可以体验一回完全独断的创作。在开机瞬间，导演就获得了和所有伟大作家等同的创作特权，至于说作品是否同样伟大那是另外一件事，但是心存希望总是好的。

从世俗的角度来讲，带着一群人拍三个月电影就可以体验一回一个微型人间君王的所有。这要比地主强，娴熟的雇农不会听取他关于种植的意见。这也要比老板强，老板也不能在上班时间对团队做到相同的控制能力。但是剧组听导演的，无论是什么指令，他们都要想尽办法去完成。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同样是拍电影，同样是做导演，有些人在意的是创作的特权，就是说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而有些人在意的是导演这个身份，和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力和操控感。有人说：「伟大的导演往往都是片场里的暴君」。这不是身份或者性格带来的变化，而是权力对人天然的改变。换了是你，你也多半一样，你也会变得独断专横，你也会把剧组变成一个严格的阶级社会。

既然如此，我就获得了一条进电影院的新标准：导演为什么而拍摄？身份、头衔、资历这些东西都可以不予考虑，但一定要考虑他拍电影的目的。如果他准备践行自己的创作特权，那么我应该可以容忍导演的任性妄为，天马行空。同样的，在评价一部电影作品的时候，在简单的好坏之外，也应该尊重那些失败的个人表达，这和糟糕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后，我认为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 AI 在努力实现平权。随着 AI 制作视频能力的提升，创作者的特权，尤其是导演的特权正在史无前例地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上。克拉斯纳霍尔凯认为文学作品无需改编成为电影这种形式，他的个人看法，事实上他参与编剧的电影并不少。但如果克拉斯纳霍尔凯决定用影像来呈现自己的文学作品，那么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这种可能，他作为作者的特权可以延伸到电影电视剧领域，而不需要被某个导演剥夺。

对于普通人更是如此。如果有一个想法，如果有一种感受，很快就可以不需要委托作家，委托导演去创作，然后再去找寻那一丝共鸣。自己就可以直接创作，直接表达，无需代言人。这样声音就还给了普通人，这样表达之间的竞争也会变得纯粹。代价是会出现一个极度不专业的时代，产生大量垃圾内容的时代，但与此对应的，是在巨量基础上的涌现，会有不一样的作品出现，不一样的表达形态出来。

他们说，人们变得越来越不爱进电影院。我说且耐心些，电影院也许会消亡，但是电影应该不会。他们说，电影正在变得越来越难看，人们正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我说且耐心些，创作权力的范式改变会带来创作自身的改变，以及电影行业的结构改变，电影终究会脱离遗传学范畴。工具、渠道、观众早已经准备好，你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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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文：

László Krasznahorkai, The Art of Fiction

Interviewed by Adam Thirlwell

《The Paris review》Issue 225, Summer 2018

https://www.theparisreview.org/interviews/7177/the-art-of-fiction-no-240-laszlo-krasznahorkai

《撒旦探戈》你读了吗

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布之后，就会有一个购书和阅读的小高潮，出版业应该把这一天定为自己的双十一才对。今年的得主是匈牙利作家拉斯洛·卡撒兹纳霍凯，他的小说《撒旦探戈》和长达七个半小时的同名电影就成为广大文艺青年面前的严峻考验。

我去读了一下《撒旦探戈》的第一段：

「十月末的一个清晨，就在冷酷无情的漫长秋雨在村子西边干涸龟裂的盐碱地上落下第一粒雨滴前不久（从那之后直到第一次霜冻，臭气熏天的泥沙海洋使逶迤的小径变得无法行走，城市也变得无法靠近），弗塔基被一阵钟声惊醒。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小教堂孤零零地坐落在西南方向四公里外、早已破败了的霍克梅斯庄园的公路边，可是那座小教堂不仅没有钟，就连钟楼都在战争时期倒塌了，城市又离得这么远，不可能从那里传来任何的声响。更何况：这清脆悦耳、令人振奋的钟声并不像是从远处传过来的，而像是从很近的地方（『像从磨坊那边……』）随风飘来。」

一种大学时代阅读梁坤淼先生那本著名的《数学物理方法》时遭遇连续十几页的连续证明过程以至于呼吸困难的久远苦难（本已经遗忘并且采取了深埋措施之后在回忆的地板上做过水平铺过木地板还打了蜡）在我的心底重又泛滥成一片黑暗粘稠的泥沼再次沉稳地将我捕获并开始缓缓吞噬。

我觉得我还是放弃文艺比较好，单独放弃这本《撒旦探戈》明显还不够。

这些年我总结下来，有两种阅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作品的方法。一种我早年间经常使用，那就是每一年都去买获奖者的作品，然后分析它赢在哪里，学习它的风格和写作方式。这是做题家的思路，去找赢家，去找最好最强的冠军，然后期待自己通过学习也能够成为冠军。不止是我一个人，看看这些年对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反复复刻就知道这个考场里有多少人。

还有一种是我近年来采取的方法，那就是每一年颁奖新闻出来之后，找来作者的代表作，看一下简介，试读一下第一章第一节。如果觉得喜欢的话，那就继续读完。如果觉得读起来很吃力，那就第一时间放弃。

也就是说，我把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年获奖名单作为选书的书单之一。选择书单里的作品阅读，不是为了学习写什么才能赢，怎么写才能获得青睐，而是单纯把阅读作为一种探索，目的是了解世界上的专业作家在写什么，怎么写的。既然是探索而不是学习，那么首先就一定是我想要看的风景，不然再高的山再深的海我也不想去。

《撒旦探戈》的长句令我眩晕憋气，所以那就算了，这本书海拔太高，空气太稀薄，才登上第一级台阶我就出现了高原反应。当然，在我下撤的路上还会有其他登山者兴致勃勃地从我身边冲过，在山峰上还有许多年前登顶的人在欢庆：「我早就说过他会赢的！」。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我可以体会这种热切的情感。但我自己就算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座山，而我自己也不是逢山必爬的职业选手。

会不会觉得遗憾，会不会焦虑，会不会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极为美好的事物？以前我会那么想，焦虑曾经是我的内燃机燃料。但现在不了，我已经过了在一桌盛宴上每一盘菜都必须来一筷子的年纪，那是年少时才应该做的事情。那时候的渴求，那时候的贪婪，那时候的虚荣都是好的，甚至值得去赞美。

但现在我很尊重我的胃。不是所有的人我都得认识，不是所有的事我都得知道，也不是所有的美好我都得领略。世界是一块摩天大楼一样的巨大的奶酪，我只是一只小老鼠。当初四处跑来跑去，在所有空洞里钻出钻进，用门牙在每一处洞壁上留下到此一游的齿痕，觉得自己迟早可以探索完整块奶酪。现在，我专注于我面前的那个孔穴，努力把它啃得更大一些，更靠近奶酪的中心一些，并且随时啃噬小心方向，同时避免消化不良。

了解世界是怎样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之后还是要落回自身来，了解到的世界碎片拼图最终还是要作用于自身，重点是自己要去做点什么。找地图是找地图，行我路是行我路，地图不是我。

好了，那么《撒旦探戈》你读了吗？如果你读过，或者打算去读，记得告诉我一声在那山峰上你看到了什么。我去不了，但并不排斥别人的转述，也依然是一种珍贵的收获；如果你不曾读过，也不打算去读，那么也不至于有什么压力，我也没有，要开除文艺籍也是从我这样的人这里开始。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自己喜欢的风景，在巨大的奶酪里你还在啃你的个人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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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融圈

 

在网上看到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只是一个中年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融入年轻人的圈子。」

为什么要融入？我不理解。

不止是年轻人的圈子，任何人际圈子都如此，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融入。关于「融入」这个话题的相关讨论，我在网上已经目击过很多次，这些讨论也维持了很多年。可见，很多人默认一个人必须要融入某个圈子，但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呢？

对这些人无比渴望的圈子做分析，我的看法是：1、所有圈子都基于权力和等级构成。2、所有的圈子无论是什么主题，内部都奉行等价交换原则。

我的不理解也就可以分为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我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去权力的小型金字塔底部，为什么要主动选择一个最低等级去呆着，然后幻想这个圈子能给自己什么---

这就带来第二个层面的不理解：既然奉行等价交换原则，那么资源是第一等，信息是第二等，能力是第三等，诸如此类。而所谓的个人热情、个人奉献、个人时间这些东西，都是等外品，不是必须由某个人提供，太多人都可以做到。既然如此，等外品能交换来的只能是等外品，那还整天幻想什么呢？

所以，所有削尖脑袋想要进圈、融圈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想不明白，也就是俗话说的「傻」。另一种则是诈骗，想用等外品交换来真正有价值的资源，也就是俗话说的「空手套白狼」。

回到中年人要「融入」年轻人圈子这个话题，把自己周围弄得都是年轻人环绕，希望这些年轻人接纳、喜欢，乃至欣赏自己，这种想法具体是源自于哪一款假酒？几度？甲醇含量多少？

对这种想法我也可以反过来问一句：那你中老年人的圈子呢？不好玩了？还是被踢出来了？这里不好玩了，怎么就知道哪里好玩？这里被踢出来了，怎么就知道哪里会被欢迎？

我在幼儿园小学时代不断漂泊，在这种漂泊生涯中，在这种陌生人环绕的环境里，我曾经学到过最重要的一课：一个人得学会自己和自己玩。有人邀请自己去加入滚铁环、溜滑梯、堆沙子、弹弓战，这当然很好，参加就是了。但是还有很多时间你会一个人孤零零待着，别人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那你得自己和自己玩，而且也能找到乐趣。

然后在我成长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这是一种能力。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能安安心心自己待着，而且那么一边待着一边还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完全不去想什么我好孤独，我好孤立一类的小破感受，那么你周围就会渐渐聚集起很多人，他们会主动要求加入。因为大部分的人的状态是既无聊，又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他们有能力在人群中辨识出那种玩得津津有味，而且满不在乎的人来。

类似的话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如果你自己找不到乐子，那么你在别人那里也找不到。如果你自己发现不了自身价值，那么你在别人那里同样也找不到。对了，还有那个时下最流行的概念：连接---如果你自己无法和你自己连接，迫不及待地逃避一个人的状态，那么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你连接，无论是在精神还是肉体上，因为你的乏味已经溢出了，加 800 个年轻人好友也无法将其冲淡。

反过来说，一个自得其乐的中年人也就不会被社会主流人群劫持。对，你说了一些话，年轻人不喜欢，反弹很严重。你做了一些事，年轻人很不喜欢，嘲讽很严重。有些人会把「年轻人不喜欢」视为可以判死缓一样的严重罪行---渴望他人喜欢才是绝症，这意味着你可以被他人用这一点控制。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谁不是一路这么从不喜欢的荆棘林里走过来的？荆棘林不单是一个视觉上的比喻，经过荆棘林的时候，它们的刺会拉扯阻挠你，你要停下和这些刺打交道，那你多半就走不出去。我个人很喜欢犀牛这种动物，原因是它们身着厚甲，根本没有一刻停留，直接穿林而过，然后该吃草吃草，该喝水喝水，该交配交配。而且犀牛近视，看不大清楚，也就懒得搭理周围的一切，自然也就没有很多无谓的牵扯。

我每天都在写文章，每天也不断有年轻人叫我「老登」，写的是「登文」。看到了，我翻一下屏幕就滑过了。我从未产生过我要和他们解释一下，我要了解一下他们现在的喜好，我要融入他们的圈子争取他们的认可和支持诸如此类的想法。因为别人如何评价，喜欢或者厌恶，我每天都要一个字一个字敲键盘，敲键盘是我真正会在意的事情。因为所谓的喜欢和所谓的厌恶，都源自于我敲键盘的行动。

这里我并不打算劝说谁放弃打入圈子的想法，什么时候人类能说服他人内心的渴望了？我只是想通过这篇文章表明一个观点：人没有圈子也能正常学习生活，这种人的确存在。然后，这种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想法可以作为某种参考，不是人天然就得待在什么圈子里，也不是人必须要得到一群人的喜爱或者认可才行。

最后，人要习惯自己待着，或早或迟，或主动或被动，都会抵达这种状态，你最好在这之前就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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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少数人的一本书

 

上周李笑来向我推荐了一本新书，蒂姆·厄本(Tim Urban)的《我们出了什么问题》。

作者是位很有趣的博客作家，以生动有趣的火柴人配图，深入浅出讲解各种复杂问题而闻名。在中文互联网上，即便你不认识他，但你也一定看过那些用火柴人来讲道理的漫画，比如说关于拖延症。这里我先贴出一个地址，让你领略一下他的写作风格，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我今天的文章：

https://waitbutwhy.com/cn

以上是他博客《Wait But Why》的中文网页地址，你可以打开看看最新的两篇文章《如何选择你的人生伴侣》I 和 II。

这一次他的新书《我们出了什么问题》，主要是在谈当今的世界为什么会变得越来分裂，观点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极端，人群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对立，按照作者的话来说，那就是「社会似乎在退化」，当然，这本书主要谈的是美国社会的退化。因为是美国人写书，他们写「世界」两个字的时候，意思就是美国，正如他们也有自己的巴黎，而且位于德克萨斯州一样。

我个人非常推荐这本书的序章《大图景》，以及第一章，第二章。在我看来，这三个章节是本书的精华部分。作者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思考框架，方便我们对号入座，整理自己的思考方式。从第三章到第七章，适合那些关心美国的朋友，这样大家在餐桌上讨论关于美国的种种时，也许可以用到里面的数据和分析，从而提升闲聊的质量。

人们选择读书，默认的目标是从中学习知识。但《我们出了什么问题》不是这一类的书籍，它的写作目的并非是为了传承知识，而是解释现状。这十多年来世界变化得很快，在人群中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很敏锐地感知到这一点，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因为身处汹涌而来的人群和声浪之中，多少会产生一些格格不入的感受。

《我们出了什么问题》固然是在点出问题，但是籍由分析这些问题，作者提供了一整套思考框架。一旦你获得了这套思考框架，你就会立即明白自己处在人群中的什么位置，人们为什么会那么说，为什么会那么想，以及你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格格不入---一切都是因为思维差异。然后你会觉得释然，因为在世界的另外一个遥远角落里，有人画了一张图，然后明确告诉你：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你的思维方式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而已，这种思维方式会遭到抵触遭到挑战遭到攻击不是它本身有什么错误，而是太多人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思考。

这就是解释现状带来的释然。我甚至可以那么说：即便作者的分类法，作者的思维图景是错误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如此清晰地表达出来，看了之后也会让自己觉得心安---和什么都在猜测，什么都在摸索不同，对现状有一个明确解释总能让人喘一口气，因为你知道了一种关于现状的解释。更重要的是，你得到了一套工具，你可以用它去分析和衡量他人的想法，理解他们的观点从何而来，然后你就能预测他们未来会怎么说怎么想。最后，你就可以安然保持缄默。

通常来说，我会推荐一整本书。像现在这样推荐其中几章的做法很奇特，也显得很傲慢---别人是开书单指定阅读，我直接僭越到了导师的层面，指定研究材料。但这和我这一两年来的想法转变有关：

我逐渐认为，通读一本书固然很好，但在今天，可能重点阅读精华章节是更为合适的做法。否则，每次我推荐一本书，读者看到书的厚度就开始往后缩。如果我说读其中的三章就好，那么也许更多读者会有兴趣和勇气尝试一下。读完就放弃，这没有关系，起码他们还是读了几章，多少有些收获；读完兴趣不减，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他们自然会继续把这本书读完。

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推荐这本《我们出了什么问题》，也和我的个人判断有关：我认为大多数人并不会看这本书，他们觉得不需要。这很正常，大部分人在今天都生活在回音室里，见到的听到的都是符合自己的观点、立场乃至自己审美的人和声音。所以，大多数人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只有少部分人会反复问：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想？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说？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做？《我们出了什么问题》里提供了答案，而且就在头几章里。

如果能看完头三章，那么也就得到了解答。如果对头三章毫无兴趣，那么就说明自己没问题。有问题的人就要受苦，而没有问题的人则是被赐福的。

对了，这本书没有中文版。我觉得这一点也非常好，能想办法看到这本书的人，是真需要答案的人。而真正需要答案的人，也就总是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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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茫茫一片开始

我开始每天更新文章之后，有人问：怎么才能做到每天都有话题可以写？等我开始每天更新图画之后，又人问：怎么才能做到每天都有主题可以画？

在两者并行那么久之后，我想我可以分享一点心得，就是如何从眼前空茫茫一片开始，不靠天降灵感，不靠技术技巧，而是依靠自我训练，每天创造出一点东西来。

首先，人是一种很古怪的生物。古怪在这里，不是说怪异或者难于理解，而是说在人身上有种种特别的特性。比如说，你坐在那里开始进入胡思乱想状态，那么你脑子里每秒钟都会有新的念头升起，五彩缤纷，千奇百怪，根本无法控制。但是，一旦你坐下来对自己说一句：「现在，我打算写一篇文章」，或者任何需要从零开始的事情，大脑在那一瞬间就进入空茫茫的状态，之前那些数之不尽的念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面白屏。

很多人就在这里停下，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会继续折腾，和这一片空茫茫对抗，努力在其中生起些什么，之后就会写很多关于创作如何痛苦的小作文。

要我说的话，之所以会出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人们对创造有许多误解，对大脑的创作流程有许多误解。这里我先试着提出一个观点，你看能不能接受：「摸鱼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许多人看到这句话，估计会露出心领神会的神秘表情。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句话完全是正面阐述。不是说有目的，有计划，有步骤地做事才叫工作，坐在工位上胡思乱想，做一些和工作完全无关的事情就不是工作。因为在摸鱼时放松了心神，于是随后的工作中会迸发出新的力量。因为在摸鱼时大脑还有大量在后台运行的计算，于是在最后的工作中会自然涌现出新的解决方法---这应该是许多企业主都能观察到的现象。

有经验的企业主都应该很清楚一件事：在八小时工作制下，员工真正有效的输出的时间每天大概就在 1-2 小时，而剩下的 6-7小时其实都是在那 1-2 小时的爆发做充能。世界上的确存在八小时都可以强力输出的员工，但你给不起对应的薪水。所以，你得对摸鱼睁只眼闭只眼，别让摸鱼变成专职就好。

如果你能接受「摸鱼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这个观点，那你也就能理解眼前空茫茫一片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那些五彩缤纷、千奇百怪的想法都还在那里飞舞漂浮，只不过是你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意念---我现在要正儿八经写一篇文章---于是它们就被这个念头遮蔽住了，是因为你太用力的结果。

不止如此，你还有一种坚定的认知：写文章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就得按照正儿八经的方式去做。先确定主题，然后构思谋篇布局，再安排名言金句，最后收摄和升华。问题是，从无到有的事物就不是那么产生的，它就不会按照这个流程走。在最开始，就没有什么「确定主题」的说法，你就没有主题，只有一片空茫茫，一面巨大的白屏，后面的那些事情都是扯淡。

所以，这种强烈的意念和这种关于做事的坚定信念需要先放在一边，别去想目标，别去想结果，先放松下来，慢慢恢复神游的状态，让各种躲在白屏后面的念头先探头探脑显现出来，不要惊动它们，看着它们逐渐在你眼前飞舞起来。放心，这是一定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因为神游也好，白日梦也好，又或者是胡思乱想也罢，这都是你日复一日做的事情，你拥有丰富的经验，肯定能做到。

这里和普通神游稍微有一点点区别的地方，就是你不能全然地让它们自由飞舞，你得观察，哪一个飞舞的念头有点意思，跟随着它的轨迹，看它能慢慢延展出什么新的变化。如果喜欢，那就持续跟进，直到它成长起来，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如果不喜欢，那就直接放弃，继续再去观察和跟随一个新的念头。

我每天要写的文章，我每天要画的图画，都是这样自然生长出来的，从一片空茫茫中自己长出来的。每天我都会经历许多事情，都会有很多感触，都会产生很多念头，只不过它们处于一种野生放养的状态，都处于碎片状态，都在漫无目的地漂浮。有意识的神游状态，其实是观察它们如何自行调整，自行组合，自行发育，大脑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天生就可以用碎片做拼图，就可以连接单点变成线索---

神游就是它的工作状态之一，只不过我们更为熟悉的是它在前台运作，主动思考主动分析的那一种状态，并且总是固执地认为神游这种后台运作方式就是懒，就是笨，就是浪费时间而已。

如果我们有明确目标，明确流程，明确方法，那么用前台运作的方式效果会非常好。但是类似创作这种事情，或者大量从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开始，事先也不知道方法、路径的事情，后台运作的方式就更为合适。强行用前台运作的方式试图去完成创作，那结果就会是一片空茫茫，就会是会变白屏。

同样的，当我们很清楚如何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又经常会感觉到重复、无聊、乏味，明知道怎么做，就是不想动手。于是，神游状态就悄然降临，给我们一点自由的甜头，拖延症就那么产生了。

我们日常需要解决的问题其实有两个：如何不让心遭受持续的磨损而厌倦，如何不让心一直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无产出。我认为解决之道在于观念的转变，你得先承认神游也是思考的一部分，你得习惯而不是排斥不确定性，然后你才可以熟练地在两种大脑工作模式之间切换，用合适的模式去做合适的事情。

从空茫茫一片开始，克服自己的习性，不干涉，不控制，容许混乱、模糊、不确定性在你眼前出现，保持冷静，保持耐心，观察到在一团乱麻里如何如何从某个点长出秩序，长出结构，得到结果。这在一开始非常困难，但它可以通过大量重复性训练而变得熟练。一旦变得熟练，一旦接受「那个胡思乱想的我也是我，胡思乱想才是标准创作方式」，你就再也不会被什么主题、创意、灵感这些东西所束缚。

你会习惯空茫茫一片，但最重要的是，你会对自己有一种信心：毫无疑问，我肯定可以从中创造出一点什么来，虽然此刻我的确什么都没有，但无中生有是我的基本技能，是我的日常活动。同样的，你也因此更加深入地理解了你自己，这会让你得到更多心安，减少很多自责，甚至可以破除对于烟草、酒精、恋爱刺激灵感的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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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满无缺

今天是中秋节，一大早我就看到有人忧心忡忡地说：「今天是个阴天」。

那些今天还得继续打工加班，那些和远离家人身在异国他乡的人，可能并不会说这样的话。能在网上抱怨一句，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极奢侈的事。他们不能开口说话，不可以泄掉这口气，否则就会坚持不下去。

没见到满月的中秋节是不是中秋节，没有人家团聚的中秋节还算不算中秋节？当然算，这些所谓残缺和不圆满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之中。无论阴天晴天又或者是月食，无论你眼里看到了何种景象，你心里很清楚，月亮就在那里。看得见看不见，月亮就在那里。你对于月亮拥有一种绝对的信心，于是你的眼睛就不能妨碍你相信。

同样的，人们所说的团圆如果只是指地理，指肉身上的相聚，未免又太过狭隘。人间团圆并不是这样的，在这个日子里，世间有多少人身在家中，内心却恨不得立即就要逃离？那么，对于这样的人而言，他是团圆了还是没有团圆？同样的，无论身在何处，一念之间，家人心头念及你，你的心头想起家人，那么这就是团圆，因为你们的心从未离开对方，从未忘记对方。天涯海角也好，阴阳两界也罢，同在一片月光下。

从这个角度来说，完满无缺才是所有人的基本状态，所有的缺憾，所有的不完满，都是人心捏造出来的感受。就像是天空，它的本性是澄澈透明，有了尘埃有了冰晶有了光线，于是显现出蓝色。夜晚去掉了光线，于是又显现出黑色。云来了，雨来了，天空就被遮蔽，人看到的是云团，是雨滴，有时候又是一道彩虹横贯而过。天空是蓝色或者黑色吗？天空是太阳月亮或者星星吗？天空是云彩雨水或者彩虹吗？都是不是，它们来了又去，它们显现了又消失，天空依然是天空，从未改变，永远澄澈透明。

如果天空居然认为必须有云彩才对，天空居然认为云彩越多越好，那么不完满就自然开始产生。因为云彩总是来去匆匆，时隐时现，随时都在变化。于是天空的期待也就总是会落空，总是会因此而遗憾、失望、沮丧，总感觉到完满无缺的一刻极少，总处在不间断的缺憾和匮乏状态之中。

中秋节不一定需要晴空万里，一轮满月朗照。中秋节也不一定需要阖家团圆，同在一处屋檐下。执着于满月的现象，执着于团聚的形式，那么就会有很多不满意的中秋节，许多不完满的中秋节。眼之所见，心之所想，全都是这些聚散无常的现象，感受到的只有缺憾。可是，如果心不在中秋这个日子，它和其他寻常日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家人之间心不相系，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不也照样心隔万里？哪里又有什么团圆呢？

月亮在你的心里，阴晴圆缺就都改变不了它。家人在你的心里，地理和时间乃至生死就都消磨不了他们。所以在我的世界观里，如果你接受心本身是完满无缺的，那么月亮就永远是满月，永远朗照人间。那么家人就永远相互团聚相伴，从未离开你的身边。不需要专门有个叫做中秋节的日子，在这一天里必须要有月亮，必须要全家人在一起，没必要，重要的是一年里那剩下的 364 天过得如何。

如果你一定坚持今晚夜空里应该出现一轮满月，那么也许你可以走出家门，对着天空吹气，看能不能在云团中吹出一个洞，刚好让月亮露出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的心念如此强而有力，可以不间断地观察到各种缺憾之处，倒不如把这一份力量用在别处，努力用它去做点你期待的事情。既然你如此强烈地相信必须见到月亮，那么你同样有理由强烈地相信你可以吹散流云，它们原本就是一件事。

祝你中秋快乐，一切完满无缺。今天如此，日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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