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30

背刺者艾玛


JK罗琳和艾玛·沃特森之间的漫长纠葛,在16个小时之前掀开了新的一页。在一段关于艾玛对罗琳转变态度,隔空示好的视频出现在网络上之后,罗琳写了一篇很长的回应,翻译如下:

我看到关于这件事的很多评论,所以我想谈几点看法。

我并不认为曾经扮演我创作的角色的演员就必须永远同意我的观点。这种想法就像我现在还要去问我21岁时的老板我应该持什么观点一样荒谬。艾玛·沃特森和她的同事们完全有权利支持性别身份的意识形态。这些信念受法律保护,我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这些信念而面临失业、暴力或死亡的威胁。

然而,艾玛和丹尼尔在过去几年明确表示,他们认为我们曾经的职业关系赋予他们一种特殊的权利---甚至是义务---在公开场合批评我和我的观点。在《哈利·波特》拍摄结束多年后,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代表我创造的世界的实际代言人。

当你从一个人十岁起就认识他们时,很难摆脱某种保护心理。直到不久之前,那些巨大可怖的电影摄影棚,那些身在其中需要被温柔指引着背诵台词的小孩子们,依然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在过去几年,我多次拒绝了记者邀请我对艾玛发表评论,特别是在《J.K.罗琳的巫师审判》节目中。讽刺的是,我告诉制作人,我不希望因为我说的话而导致艾玛被追责。

附件视频中的电视主持人提到了艾玛的「所有女巫」演讲,事实上,那对我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但演讲之后的后续事件比演讲本身更让我受伤。艾玛请人转交了一封她亲手写的便条给我,里面只有一句话:「我为你正在经历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她明明有我的电话号码)。那段时间正是针对我的死亡、强奸和酷刑威胁达到顶峰的时候,我的个人安全保障不得不大幅提升,我一直担心家人的安全。艾玛刚刚在公开场合为火焰浇了更多油,却认为她的一句关切就能让我感受到她基本的同情和善意。

像其他那些从未经历过贫寒潦倒和籍籍无名生活的幸运儿一样,艾玛对现实生活的了解极为有限,以至于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她永远不需要去无家可归者收容所。她永远不会被安排在公立医院的男女混合病房。我会很惊讶如果她自童年后还去过商业街的公共更衣室。她的「公共洗手间」是单人使用的,门外还有保安守着。她有没有在市政游泳池新设立的男女混合更衣室里脱过衣服?她会需要一个拒绝保证全女性服务的国立强奸危机中心吗?会发现自己与一名通过性别认同进入女子监狱的男性强奸犯同住一间牢房吗?

我14岁时不是千万富翁。在写下让艾玛成名的书时,我生活在贫困之中。因此,我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明白,艾玛如此热情参与的践踏女性权利的行为,对没有她那些特权的女性和女孩意味着什么。

最大的讽刺在于,如果艾玛在最近的采访中没有宣称她爱我、珍惜我---我怀疑她改变态度是因为她注意到彻底谴责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流行---我可能永远不会如此坦诚。

成年人不能指望一边亲近一种经常呼吁暗杀自己朋友的激进运动,一边又主张自己有权得到这位昔日朋友的爱,好像这位朋友实际上是他们的母亲。艾玛有权不同意我的观点,也确实有权公开讨论她对我的感受---但我也有同样的权利,而我终于决定行使它。

我想,罗琳这篇文章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会像是影子一样跟在艾玛·沃特森的身后,将她和虚伪、残忍和无知几个单词牢牢绑定在一起。怨不得别人,谁让进步小将艾玛在过去五年里背刺罗琳呢?想一下这件事情:罗琳是《哈利·波特》的作者,是哈利·波特世界的创造者,赫敏是她笔下的一个角色,艾玛·沃特森是扮演这个角色的一个演员,然后这个演员因为意识形态的问题背刺作者。这并不是这场闹剧的顶峰,在顶峰时刻部分哈利·波特迷要把 JK 罗琳从哈利的魔法世界里除名。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艾玛是演员,在过去几年她成功扮演了进步主义者这一角色,演得很好,占据了大义名分,切割了原著作者,自己始终站在时代的潮头;罗琳是作家,现在轮到她展示文字的力量,700 个英文单词汇聚出一击,而这一下对于艾玛可能是致命的。因为这 700 单词只说了一件事:为什么我绝不原谅。

完全能够理解。之所以罗琳会发出至强一击,是因为艾玛的隔空示好,这让罗琳心中所剩不多的爱意和尊重完全消耗殆尽。如果艾玛坚持自己的理念,死硬反对罗琳到底,那么还能让罗琳保留一线敬意。然而,事实上是最近风向转变,保守派在遭受多年的打压之后开始复苏,一路顺风顺水的进步派开始遭到反噬,艾玛想要用灵活的身法横跳到安全地带,罗琳当然不能接受。

因为这里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释放善意,当初遭受攻击是把她当做靶子,如今隔空示好是把她当做跳板,自始至终都把她当做是实现个人目的的工具。任何人被当做工具,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反复被当做工具,那就更加糟糕了。反复被当做工具,还要涂抹上一层善意、和解的糖霜,期待对方继续提供无条件的原谅,那就会直接引爆火山---谁人能忍受自己昨天被当成是投名状,今天又被当成是赎罪券?
之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人格高于其他》。其中的观点放在这件事情依然成立:

一个人是个怎样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人群中,我们和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并不能和性格打交道,和观点打交道,和价值观打交道,和政治立场打交道,我们是和一个个具体的人打交道,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打交道。一个具体的人如何具体对你,这是你得到支持和遭遇背刺之间的分别。

我对罗琳和艾玛之间的理念之争没有兴趣,世界上究竟是只应该有两种性别,还是可以弄出半条街不同的分类,谁愿意支持其中任何一方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这些年来,艾玛对待罗琳的态度和方式,我认为要比她嘴上说的所有观点,所有理念都更重要,更能说明她是个怎样的人。艾玛的观点随时可能改变,她的立场随时可能切换,但是她对罗琳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改变不了。因此,她真正在意的东西也就让人一望而知。

她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吗?她是发自内心地支持某种理念吗?她在媒体上的表述真的是为了捍卫某个社会群体的权利吗?每个人的看法可能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观察角度也可能不一致,不过对于我而言,我看她如何对待罗琳。无论是进步主义者,还是保守主义者,我看他们如何对待具体的某个人。

罗琳的《哈利·波特》在我看来,主题是在讲述勇气和友情,大部分儿童读物共同的主题。通过这五年的持续观察,我认为 JK 罗琳作为作者,她是真的相信自己笔下的主题。她在这五年的遭遇,和哈利·波特一样,都是靠个人勇气走过漫长的黑暗之路。虽然非常缓慢,非常痛苦,但是她走了过来。

有位罗琳的读者说了一段话,我觉得讲得极好:

我不记得最初是谁说的「疯狂成群而来,理智逐一回归)(Madness arrives crowds,sanity returns one by one),但这句话说的真贴切,理智正在回归。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它正在路上,那些沉浸在「站在历史正确一边」光辉中的人终将会被抛在一边。

最后,说到罗琳阿姨,我觉得她的网瘾着实是太大了一些,感觉过去这几年整天都在网上和人开战,爱丁堡那么阴冷的地方怎么会出来那么火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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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9

千里投递菜场空降包


今年我学会了一种全新的网购方式,别紧张,不是广告,不是推荐,也不收费,纯粹是网络时代里一种新型个人技能的分享。

事情是这样:早些时候,我母亲在家门口菜市场发现了一家很美味的卤牛肉摊档,知道我从小就好这一口,就连续给我顺丰了几次。卤牛肉是云南的说法,勉强相当于北京的酱牛肉,但我们的做法不大一样,尤其是云南本地回民做的卤牛肉,多年来都享有盛誉。

吃过几次之后,我想着让老太太一趟趟跑菜市场,还要安排顺丰,何必那么辛苦呢?我就请她要来摊档老板的微信,直接加好友。加上之后我一看,姓「虎」,那就彻底放心了。虎师傅上了点年纪,手机用得不太顺,最后由我确定了基本购物流程:

1、头一天我在微信上通知他,这一次我要什么部位,什么分量的卤牛肉,以及什么类型的料包,他当晚卤制好;
2、第二天我在顺丰下单,请快递员直接到他的摊位上提货,我付费,虎师傅只需要交货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管。取件之后,我微信上支付费用;
3、顺丰快递员用保鲜包裹打包,直运北京,第二天中午前我就能收到来自家乡菜市场的空降包。

其实不止是我,今年朋友们送过我好几次潮汕牛丸和鱼丸,也是走的这个路数。从塑料泡沫快递箱里取出冰鲜的牛丸,没有什么包装,也没有什么手写卡片,就是一包包牛丸。牛丸用塑料袋抽真空包装,塑料袋上印着潮汕某地的某菜市场的某某号摊位以及老板的手机号,一看就知道是菜场出品。

无论是卤牛肉还是手打牛丸,都是地方风物。购买地方风物的最佳选择,那就是和当地人去一处买,他们吃什么,我晚一天吃什么。而且不在别处,就去当地菜市场。关于这一点,我有过教训。有天我馋四川的一些当地小吃,于是去淘宝搜索,选了一下销量最大,评分最高的店家下单。结果很不幸,到手之后完全不是那个味道。那一刻我猛然醒悟:

当地的著名小店小摊美味,服务一下本地人是足够的。要想覆盖全国,网上下单就能买到,势必要规模化生产。既然都规模化生产了,都能拿到蓝标了,那还谈什么风味?谈什么滋味?谈的只是高效、安全、可靠、稳定。小吃小食,只能是菜场直购。

这种购物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物流成本。比如说我想吃昆明篆新农贸市场的萝卜节,用顺丰空运就显得非常不理性,运费可能是萝卜节好几倍的价格。卤牛肉贵,火烧牛干巴贵,那么运费就相对能够忍受一些,毕竟是点了「大菜」嘛,只要和北京的滇菜馆比较一下,还是觉得划算。

不过也因为这一点,有助于养成慷慨的人格。既然买也买了,运费也出了,不妨卡在限重上多买一点,到手之后分赠好友,让大家都一起品尝一下外地风物,我那些潮汕牛丸就是那么来的。的确,千里迢迢从潮汕的某家菜市场就买一斤牛丸空运过来,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但是买上十包,其中两包闪送给我,我一下子就觉得事情变得很合理,很正常。

赠送朋友之后,只会有几种可能:1、收到之后再无音信,甚至可能就此绝交,说明对方是真的不喜欢。2、收到之后说谢谢,说真好吃啊好美味啊,这一般是出于礼貌的撒谎,很干燥,其实并不喜欢。3、收到之后找过来问,是在哪里买的,把对方的微信名片推一下过来,这才是真喜欢。4、收到之后不问出处,发消息过来说已经吃完了,再给买几份来,这种就属于是自己亲生的好朋友。 5、收到之后问多少钱,立即转钱过来,这种就是把你当微商,从未当你是朋友,但是在内心认定是帮助你创业。

对于那些菜场摊档而言,最有价值的客户来自第三种情况。通过口碑传播,一家在地的菜场摊档也可以获取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获得一项来自网络的收益,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对于我这样的吃货而言,这种新型网购行为是保护地方特色,支持小手工艺者的实际行动。这样的小点小摊能够长久存活下来,我也就不需要整天写什么伤感的小作文,写什么老板不知何处去前度菜头今又来安得菜场千万间大庇天下摊主皆欢颜一类的酸话。

朋友拿到了我给的空降包,在微信公众号里晒,然后就有读者跑来问我要链接。亲爱的,这一次没有链接,那是菜市场,菜市场只有人,没有链接。菜市场链接的是人和人,是人和生活,你得去找你自己的菜市场,你得去找你自己的摊主,你得去问他要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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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8

网上跨代际对话

最近我观察到一些网上的跨代际对话,过程都不顺畅,当事人也不愉快。有点像是家庭内部争吵,一方以「你懂啥」起手,另一方则以「懂总您好懂总再见」回应。
从中我领悟到了一件事:我们这一代网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和同龄人一起上网。我们所见所思所感所说,和一起上网的 60 后、70 后没有什么太大的代际差异。这一点在今天很容易被忽视,今天的情况全变了---

今天是全民上网,在你手机屏幕对面的可能是一个 80 岁的老人,也可能是个 12 岁的儿童,全代际分布,每一个年龄层的人都有。

这样就会带来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那些我这一代网人习以为常的言说方式,讨论方式,不言自明的许多共识,在今天不再是通用格式。当年的言说方式,大家都能接受,也都按相同的规则展开对话。现在这种方式本身可能就构成了一种冒犯,对方在一开始就不接受,那么也就不用再去想什么持续沟通和深入讨论了。

原因是跨代际,跨网络文化。

每一代人都在网上兴建了自己的一整套话语体系,包括如何选择议题,如何讨论,使用何种思想工具,以及使用何种表达方式---这套体系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主流体系永远控制在网上最活跃的那一批人手里。当然,他们也和自己的前辈曾经做过的那样,觉得自己的这种思考方式,这种表达方式就是最合理最正确的。

于是,当主流体系和前主流体系发生碰撞的时候,无效沟通居多,情绪沟通占优,双方通常以不欢而散收场。一方觉得遭遇了胡搅蛮缠,缺乏个人尊重。另一方则觉得遭受了老登欺压,是所谓「既得利益者维护自身」。因为这种碰撞的根源是双方都相当固执地认为:你应该按照我这一套来思考,来表达。

在尖锐对立中却能保持着良好的一致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遗传吧?

对于这种网上跨代际对话的失败,我个人的看法是老一辈需要担负多一点责任。从同代际上网,甚至是同学历水平上网,到现在的全代际上网,全民上网,外部环境已经根本改变了,那么人在网上也要能意识到这种变化,然后做出言说方式上的调整。

所谓「意识到变化」的意思很简单:不要再误以为在网上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的这个概念早就因为人口膨胀而稀释了,更不用说所谓的「自己人」那是指当年,这么多年过去,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不同,于是想法也不同,有些人甚至连本性都一并改变,变成了所谓「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也就不存在什么「自己人」。

既然在网上并不再是面对「自己人」言说,那么对话方式和过去就应该不一样才对,对话目的也就应该不再是争取和说服「自己人」。每个人在今天,普遍面对的是「他人」。面对「他人」,相当于在公众场合发言,只能用通用型的表达方式,并且把期待调至最低。因为他人并不愿意听,他人也不大可能被说服,甚至根本就对说服这个动作极度厌恶---不是对错问题,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是「老一辈」。

我认为,这里存在的唯一问题就是边界。都是自己人的时候,大家越界过去直接给出看法和建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是「他人」的时候,越界就显得不大合时宜。守住边界,在边界内谈自己的看法就好,别人看得到看不到,那是别人的事情。看到之后理解不理解,赞同不赞同,同样是别人自己的事情。

不针对谁,不纠正谁,也不谋求改变谁,赠予谁自己认定的正确答案,这样边界就会变得清晰很多。我在边界内谈我的个人看法,别人总不能说你连个人看法都不应该有,你的个人看法都是在欺压年轻人吧?

我想要说的是,我的同一代网人都是在同一条网络小村,至多是几条村组成的网络小镇里共同成长起来的。如今的网络早就不是一条小村,而是一个大到无法想象,复杂到无法想象的世界。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我们不能还装作自己生活在一条小村里,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大家拥有相同的常识、规则和行为准则,大家在同一个打谷场上点篝火喝酒唱歌跳舞。

现在我们住在世界最大的单元楼里,每一个人都在一扇门后,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原子状态。选择对话对象,要远比对话重要,否则就不会有真正的对话发生。也就是说,在无数扇大门之中,不是每一扇都可以去敲门。绝大多数时候门都是紧闭的,绝大多数时候需要敲门本身就意味着出了故障,绝大多数时候大家各自在大门后面玩彼此其实不需要打交道。

如果是这样去考虑,那么剩余下来的极有限的对话机会才会让人珍惜,这种对话也才可能产生积极结果。在过去,对话方式是广播,默认所有听到的人都能理解,都愿意倾听。在今天,对话方式是点对点,首先要确定大家频率完全一致才能展开。否则,你就不得不解释你是谁,你凭什么那么说,你的动机和立场究竟是什么,这就变成了无聊的身份政治讨论,而这种讨论除了相互扣帽子之外永远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当然,这都是我的个人看法,而我本身是一个不大喜欢对话的人,这些年更是认为大多数人想什么说什么和我根本无关。也许正因为这样,让我得以从每天的网络生活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很多年前在在网上看过一句子曰,到今天我都记得很清楚:「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网络跨代际对话,经常人言双失,可谓之「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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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7

打开心眼看世界



我是云南人,云南人自称「家乡宝」,意思是不愿意背井离乡,觉得自己家乡才是世界上最的好的地方。在情感上我完全能够理解,到现在我也是那么认为的,但只限于家乡这个概念之内。因为一个人说自己家乡最好,说自己母亲最美,都是个人情感表达,不需要做任何论证。

不要去放大,不要去蔓延这种情感,衍生出家乡才是样样好的念头,诸如云南米线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米线一类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想法会遮蔽心眼。在网上,在生活里,我经常看到故乡的家乡宝们出去玩一趟,回来做出类似的总结:

「出克转了一圈,比得什么意思,菜不有云南好吃,风景不有云南好看,一样都比不得,扎实呢不好在」。

那出去干嘛呢?我们出发看世界,就是想要看到一点自己熟悉生活之外的部分,就是想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世界。结果无论去到哪里,内心都带着家乡滤镜,凡事都要和家乡做一比较,论一下高低长短,最后得出「还是家乡好」的结论来,那出去干嘛呢?这个世界又不是奥林匹克竞技场,每一个地方都占据一条赛道随时争夺第一名。

我认为这还是不自信。换句话来说,就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家乡「土」,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处处赢,家乡必须每一样都是最好的,去消解那种对「土」的自卑。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提供一点例证:

那么多年来,我在北京遇见过许多次云南人,各地方的人都有。而愿意和我用云南话交谈的,前后就只有两个人。在聚会上,我们被别人拽到一起,介绍说:「太好了,你们都是云南人,必须认识一下!」。然后我就用云南话问候对方,没说两句对方就会开始紧张,小心翼翼观察一下周围,对我说:「我们还是说普通话吧」。类似的请求,我听过无数次。

在山东人身上,在河南人身上,在湖南人身上,在浙江人身上,在广东人身上,在四川人身上,在许多北漂人身上我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我可以和他们用他们的方言交谈,但云南人是例外。从 2008 年空降北京以来,我从未觉得在人前讲云南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失礼---我又不是讲温州话,讲客家话,讲潮汕话,讲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云南话是西南官话,发音和北方语系类似,大部分人都能听懂。

家乡不是最好么?那云南话也应该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为什么却不肯在帝都的人前讲几句呢?

同样的,如果我真心认为云南的米线真的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存在,那我面对湖南贵州广西米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要比较的心思。有的只是尝试一下二三四名它们做法的心思,看看后进们有什么不同。比什么?不需要比,第一是无需证明的,但凡要比较,要证明的都是心虚的表现。

这种两面性我在云南省内行走的时候经历过许多次。都说山民、边民淳朴热情,这是真的。但是在转瞬之间,也可能会有另外一副面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热情的酒端上来,你不喝,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热情的菜端上来,你不吃,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热情为什么会和看得起看不起绑定起来,那么多年我一直在想,那个「看不起」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它和云南的北漂坚持讲普通话,竭力要避开的东西是不是一回事?

一定要证明家乡才是最好的,这就会给心眼戴上一副滤镜,凡事都要从比较的角度去观察,而且结论已经一早预设完毕,于是面对所有新鲜的时候就只剩下挑错一件事情可以做了。所以广东菜太淡,山东菜太咸,上海菜太甜,所以海边风大,平原气闷,沙漠太枯燥,雪山和滇西北相比不算什么。我还是那个问题:那你出去干嘛?为了用家乡做成一把尺子,丈量一切人一切事一切地方?得出尺寸不好的唯一结论?在家里就可以那么干啊?本不需要出门的。

如果心量很小,看到的世界就很小,遇见人的时候就要在乎「看得起看不起」这种问题。如果心量很大,看到的世界就很辽阔,遇见人的时候就只有聊得来聊不来的问题。在心眼上有遮蔽,那就只会用单一视角去观察,每一次都得出类似的结论来,忍不住要去比较。如果心眼澄澈透明,那么看到的世界就是万花筒,五光十色,缤纷多彩,值得静下心来观赏。

最后的结论可能是一样的「还是自己家乡好」,但是用打开的心眼还是封闭的心眼得到这个结论,对人自身会有影响。因为用封闭的心眼在家乡生活,依然会有省城好还是专县好,蒙自米线好还是官渡米线好,大理风景好还是丽江风景好,西双版纳话好听还是香格里拉话好听之类的问题。最后,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自己家大门以内的那个区域。

打开心眼后的生活反倒是广阔一些,简单一些。双眼所见都有可以欣赏的地方,世界广阔总有可以好奇的地方。对于自己而言,我在北京讲云南话时,既不会去想这种方言好听不好听,也不会去思量别人听了觉得土不土。因为这就是我的家乡话,和世界上种种方言一样,大家并肩站着。他人喜欢或者厌恶,欣赏或者鄙夷,它都是我的家乡话,它就是我的一部分,它是我的根,是我的来处,也是我身上的云南水印纹章。

家乡宝对我说:「云南米线才是第一」。我口头上回答:「对对对,一点没错」。但我在心里忍不住会默默怀想花溪牛肉米粉里的花椒粉,怀想老友粉里的酸笋,长沙米粉里的酸豆角,就像是我怀想芒市米线里的稀豆粉,建水米线里的草芽,蒙自过桥米线里的米线一样。第一?你具体是说哪一家的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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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6

原教旨主义云南人

其他方面我不清楚,但是在滇菜的做法上我是个原教旨主义云南人,离开云南越久,就变得越死硬。用云南话来说,那就是「死头干僵」、「恶鼓恶掐」。

这种穷凶极恶在本月去朋友家做全菌宴的过程中体现得穷形尽相,尤其是离乡原教旨主义云南人遇见在地精神云南人时,碰撞和摩擦就在所难免。比如说召开全菌宴的地主小 V 就一脸童窦未开地问我:「啊?全菌宴不是菌菇火锅吗?」

「你在讲些哪样?」,听到问题之后我的心中立即就回荡起这种滇式悲鸣。难道我去山西会要求他们把各种面食混合起来煮上一锅吗?难道我去新疆会要求把所有羊肉全都一锅烩吗?难道我去广东会要求把所有鱼都扔进一个打边炉里烫吗?当然要分拆开,每一种菌子按照它的脾气性格、身材相貌、成长环境、原生家庭,用特定的配菜和烹饪手法,发挥出它的个性,让大家留下深刻印象这样才对。

是不是云南各地,所有云南人都是这个想法?当然不是,的确有许多云南人也把自己混同于外地游客,一起挤在菌火锅店里捞菌子吃。那能怎么办?开除省籍?用我们云南话来讲,这就叫做「无法了」,全国哪个地方没有几个「本地老外」?哪个地方没有几个本地人非要在本地追求一种日常生活的陌生化?无法,这种事情扯直就是无法。

为此,有些时候我不得不用广西北海暴龙哥的一句经典名言安慰自己---不是我这个人太原教旨主义,而是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世界就应该有它的基本秩序。那句名言暴龙哥是这么说的:「牛欢喜炒咸酸菜这个是定律来的嘛」。

除了童窦未开的北京本地精神云南人小 V 之外,还有个放任自由派西北厨娘李倩。这个人以厨艺闻名于江湖,但是我考察过她的做法,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随心所欲。在全菌宴上,她连续出手两次,两次试图颠覆传统的云南至尊炒饭---干巴菌炒饭,两次在施法前摇阶段就被我强行打断,挽救了干巴菌,挽救了炒饭,挽救了全菌宴。

无论是什么云南人,在滇菜上属于哪一个派别,哪一个阵营,对于干巴菌炒饭是云南至尊炒饭这一点上不会有任何异议。食材昂贵,味道浓烈,吃一口让人难以忘怀---口味上喜欢与否是一回事,干巴菌炒饭的江湖地位是另外一回事。历史上的小分歧主要体现在用干辣椒还是青辣椒,用青辣椒还是韭菜苔,用纯猪油炒还是纯菜籽油炒【注】,如果是用传统混合油炒的话,猪油和菜籽油的混合比究竟是 1:2 还是 1:3?

而李倩的第一次尝试是什么呢?她认为需要在炒饭里加入土豆。我听了这话,低头就开始到处找柴火,准备弄个火刑架---异端就应该送上去做成烧烤。土豆,字洋芋,号马铃薯、山药蛋等,如果要和米饭合作,云南比较常见的做法是做成洋芋焖饭。
云南产沙洋芋,煮熟之后会呈现出干爽松散的颗粒状表面,你按照西瓜「沙瓤」的「沙」去理解这个字的口感就对了。用砂锅一锅焖到底的做法,放入稻米、火腿丁、洋芋块一起煮,水汽收干之后在灶上小火转圈烤锅,烤到火腿出油,烤到洋芋崩碎焦糊,烤到一层金黄的锅巴吸满火腿油和洋芋焦香,于是功德圆满。整锅垫木垫端上桌分食,重点是揭开锅盖的第一口香气,大家分而吸之,有如神灵享用人间香火。注意,热砂锅不要放在地面上,会炸,一群人不得不撅着腚在地上捡饭吃。

请问,洋芋的风格鲜明到这种程度,洋芋焖饭美好到这个程度,为什么要和干巴菌炒饭混在一起?是不是应该果断出手,维护干巴菌炒饭和洋芋焖饭各自的纯粹性?
李倩并没有死心。在烹饪上,她属于那种「加点啥好」派,绝对不属于「这样将将好」派。往干巴菌炒饭里加洋芋失败之后,再一次,她要往里面加鸡蛋。当时我喝了一瓶红酒本来都没事,听到她说要加鸡蛋炒时,脑子立即嗡嗡地响,觉得天旋地转,无法控制地翻白眼。

「为什么一定要往里加点什么,否则就不行」,我心中再次哀鸣。蛋炒饭是蛋炒饭,干巴菌炒饭是干巴菌炒饭。最昂贵的食材,用最简单最直接的炒法就好。要点无非就是 1、高品质新鲜干巴菌。2、荤油。3、辣椒或者韭菜苔作为配菜。4、盐巴。不需要更多了,这些东西足够激发出干巴菌的浓烈香气,再加入别的东西都是干扰。炒菌类需要的是油脂,不要蛋白质,蛋白会和菌类抢油脂,没有足够油脂的菌类就无法盛放,这也是科学定律来的。尤其是炒饭,米饭也在等着吸收油脂呢。都吸足了,那就太腻了。都欠缺一点,那就不香了。所以,Less is more,古人诚不我欺。

这一次全菌宴之所以能够圆满达成,我认为这和其中有一位死硬原教旨云南人关系很大。某位西北厨子就像是艺术家导演,在片场随心所欲,任意发挥,随时超出剧本拍摄。而那位死硬原教旨云南人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制片人,一次次阻拦导演,控制预算,控制天马行空,最后让这部电影得以成功拍摄完毕,因此观众能够理解,观众能够喜欢,体会到原著的真正魅力。

不受控的核反应,那是原子弹爆炸;受控的核反应,则是核电站发电。一个原教旨云南人,就有那么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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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菜籽油在云南很多地方称「香油」,而在北方许多地区,所谓「香油」是指小磨香油,也就是麻油。云南人在教北方朋友炒菌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个小区别。我就是这样及时挽救了一位北京朋友,当时他正准备按照另外一个云南人的教程,用麻油去炒牛肝菌。

2025-09-25

大理福尼亚的启示


加州的全称是加利福尼亚,是美国旅游胜地。大理号称大理福尼亚,是中国旅游天堂。最近看到《经济学人》说,大理福尼亚的老板们感觉游客很多,但是钱却未见增加,然后分析了一番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

根据他们的分析,大理福尼亚赚人气不赚钱的现象基于一个大前提:和一线城市居民消费欲望降低不同,二三四线城市人们的旅行需求正在被释放,原因是原本在房子上的支出现在可以减少一部分。佐证是中小城市的消费和娱乐业依然繁荣,人们还是喜欢出门吃饭和放松。

这一点我也有感受。本月我去了一趟横店,当然,横店不能严格算作是普通中小城市,太多外来人口带入了太多钱和太多消费欲。不过当地的餐饮行业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每一晚在开车穿行在市区,街边的餐厅平均都是半满以上,这和我在北京的感受对比非常强烈,甚至都去问了一下房价。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各处餐厅里都是人,这一幕让我莫名地感到安然和幸福。

大理福尼亚接纳了数量众多的新游客,问题出在它还没有针对新的客群提供对应的服务。之前服务一线城市的游客已经有完整的服务体系,但是,这个体系下的服务无论产品还是价格,都和新客群的需求错位。大理双廊的湖景房我住过,价格堪比京沪五星酒店,而服务和设施不过是民宿水准。换做是一位来自五线城市的游客,一晚的住宿费可能是他三天旅行的全部预算,那他为什么要去住?

一线城市的游客拥有丰富的被宰经验,在本地挨宰,出外地也挨宰,只要刀法稍微温柔一点,我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但是新游客在自己的家乡每天都得到妥善照顾,终于决定出门玩一趟,看到的全都是痛宰一线城市游客专用大砍刀,那自然就会压缩、控制消费。我看看总可以吧?我不买总可以吧?店家总不能抢过我的手机来扫码吧。

因此,大理福尼亚的店家总在疑惑:为什么眼前的人现在那么多,赚到的钱却没见到多少增长?那是因为北上广深的客人钞票大,随便找个笊篱就能接住。新客人的硬币多,笊篱那么大的眼儿,硬币全都接不住,从眼儿里掉落了下去。问题出在笊篱,得换筛子。

这就是《经济学人》给出的解释,出行人次在继续增长,但是旅游城市的收入未见等比增长,问题出在服务产品设计。用互联网的黑话来说,导流是做好了,但是转化工具却不行。就像是苏超联赛,10 块钱一张门票非常好,江苏各地足球比赛更是天然符合该省省性,人潮也的确引爆了,不过,然后呢?除了 10 块钱一张的票,除了赛场上为家乡队加油提供情绪价值之外,还有什么服务产品可以承接他们的消费欲?

就我个人的观察,我觉得北京这样的地方需要的是导流,让人愿意出门,仅有一条亮马河是不够的,需要各种真正的本地生活而非活动。而全国其他大部分地区更需要的是新的流量转化工具,为各种穷游、周末游、特种兵旅行等等旅行者提供新的服务产品。

在横店的时候,我坐在车上一路盯着窗外看。说实话,看到傍晚之后街上都是散步的人,隔着窗户窥见饭店里满满当当都是食客,包括一百步里就一定能出现的捏脚店,我非常喜欢这种热热闹闹、欣欣向荣的感觉。

有精装修的咖啡店当然也很好,但就着一杯咖啡消磨一个下午,这应该不是大多数人的需求,只是北上广深牛马罹患工作 PTSD 之后的自我疗愈方式。而大多数人目前需要一个前往某地的理由,然后依然需要去看世界。并且,抵达新世界之后这里最好和家乡一样亲切友好,刀都藏在柜台后面,等北京客人来了再拔不迟。

大理就大理好了,和无数小城一样就好,不要大理福尼亚。福尼亚不是个好名字,记得上一个叫这个名字还是通州,通里福尼亚,现在已经再没有人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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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4

烧掉一本书


应该是博客时代的事情了,有一位读者为了表示对我的鄙夷,同时也是为了表达他强烈的情绪,在家里烧掉了我的一本书,然后把残骸扔进马桶,拍照发在网上。

看到那些照片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燥热从我的脚底一路烧上面庞。那种恶意不加掩饰,我能立即意识到照片后面羞辱我的意图。但也就我即将点燃的那一刻,我产生了另外一种奇异的感受:书是书,我是我,我并不是一本书。他买的书,他的私人物品,他怎么处置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这些年里,偶然会想起这件往事,尤其是想起自己心念转变的那一瞬,对我的帮助很大。

很多时候,只要我错误地放置了自我,就会因此而感到伤害。自我这种东西如同流水一般,很容易在不经意之间就流淌蔓延开去。正常来说,自我通常被限定在表皮以内的人形空间里,这具皮囊里的所有想法、感受、认知构成了那个「自我」。但是,世间还有一个概念,叫做「我的」。因为有它的存在,自我就可以脱离皮囊,依附在物品,依附在人身,依附在话语,甚至是依附在概念上---只要把什么视为「我的」,它就大约等同于自我。

就像是我的猫咪,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个习惯,没事就跑到我的坐垫上撒尿。说起来也很奇怪,除了猫砂盆和坐垫之外,她也并不会选择其他地点。最开始的时候,早上我起身走到客厅,发现坐垫上出现了新的一滩地图,就会怒不可遏,揪着猫咪后脖子把她拖到现场,让她面对地图,大声质问她:这是你干的好事?!
怒不可遏是因为那是我的坐垫,我买的物品,它属于我。那么,猫咪在上面撒尿,就是在我头上撒尿,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即便不谈概念去谈事实,让我在一泡猫尿上坐两个小时,这种事情怎么能忍?

结果我还是忍了下来。等情绪平复下来,我就意识到这件事本身是多么荒谬---我如何能让猫咪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又可以用什么去和一只猫咪计较?即便我拽着她去指认犯罪现场,在她的逻辑里也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也许会感觉到困惑:这人拉我到我圈定的势力范围边上是什么意思?他不服的话,为什么却不肯自己也尿一滩?

结局就是猫尿猫的,我洗我的。好在家里通风良好,洗好晾晒一天就能干。好在猫咪不是天天如此,有些时候坐垫上也可能没有地图。在这个重复的过程里,我和坐垫之间逐渐解绑。那就是个垫子,不要把自己轻易放上去,放上去就可能被猫尿淋一头。这样的话,它有时候是个干燥干净的垫子,可以打坐;而有些时候它是猫咪的厕所,那就需要清洗。事情就是这样,两种状态不断切换,仅此而已,并不涉及到我和猫之间的任何私人恩怨。

之前我有目睹烧书的经验,所以在面对猫咪尿坐垫这件事的时候,人就要从容很多,愤怒消失得更快。同样的,别人批驳我的观点,别人轻视我的审美,别人鄙夷我的文字,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是每次对于我的刺激和伤害却在日渐减弱。在我看来,附着在我观点里的自我,远不如和朋友碰杯时,隐藏在清脆声响中的自我更真实,更值得在意。

回想往事,那本燃烧的书扔进了马桶,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引发堵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如果我的自我并没有附着在那些残骸上,那么按下冲水键的瞬间,究竟又是什么附着其上,随着水流冲入了下水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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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3

流媒体上找不到的音乐人


我很喜欢山下达郎的音乐作品---你不用去搜了,现在去搜你只会想着「听听看具体是什么动静」,于是就失去了平静欣赏的心,忙于和你熟悉的音乐形式做对比,去分析像谁,去判断品位好还是坏。最糟糕的是,你怀着一定要欣赏点什么出来的心,反而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不妨暂且把这个名字放下,等到某个无事的周末午后,你用音乐 App 随机漫步时偶然心有所感,觉得当下播放的这一曲有点意思。点开播放器,你发现歌手的名字叫做「山下达郎」,觉得怎么这个陌生的名字为什么一丝熟悉?然后你想起之前在这里看过一次,一切都对上了!在那一刻的欣喜冲击之下,你发现自己可以听完他的整张专辑,说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这一幕可能并不会发生,如果你是 Apple Music 用户,或者 Tidal 一类的海外流媒体平台用户,系统算法估计不会向你推送山下达郎的音乐。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收录,你搜不到他的专辑。这件事让我非常困惑,以山下达郎在日本音乐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昨天我才知道,这是山下达郎个人的要求。作为著名音乐人,他一直有三不原则:不上电视,不上大舞台,不出书。在过去,他坚持和朋友们办不超过 3000 人的中小型现场音乐会,因为这样才能确保现场的每一个观众都能看清楚乐队,都能听得清楚现场演出,山下达郎认为这才是现场演出的意义所在。

「三不」变「四不」是在流媒体平台崛起之后发生的事情,山下达浪坚持自己的专辑不上流媒体,之前上架的专辑也要下架。他的理由是流媒体音乐无法和现场表演相比,流媒体音乐质量达不到他的个人标准,流媒体平台都是一帮不懂音乐的人在做,赚了大钱却没有惠及真正的音乐人。它的兴起是商业的胜利,不是音乐的胜利。是商人的成功,不是音乐人的成功。

在这个时代,即便黑胶已经复兴,每年销售额占到实体音乐专辑销售总额的 70% 以上,这个规模也只是流媒体平台年收入的 5~8%---加上 CD 数据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山下达郎放弃流媒体平台,等于做出一个自绝生路的选择,把自己彻底边缘化。

他清楚这一点,但是毫不在意。多年来山下达郎一直秉承同一个音乐理念:与其出名之后赚钱,办大型巡演音乐会,不如去不知其名的小地方,去小酒馆,去 Live House 为「每天认真工作的老百姓」表演现场音乐。他自认是一名流行音乐人,并且认为流行音乐应该服务听众,而不是服务钱,服务音乐公司。

奇怪的是,山下达郎并没有因此而自绝生路,也没有被所谓边缘化。新世代依然喜欢他的音乐,在多年之后还是不断翻出他的旧专辑,以此为素材去制作新世代的音乐。他为新专辑偶尔制作的 MV 放在油管上,依然非常火爆,听者如云。更别说他写的圣诞歌曲,在日本几乎等同于中国春节期间刘德华的那首《恭喜发财》的地位。

在网上,时常听到粉丝的抱怨:山老您不上流媒体也就罢了,那您倒是勤快点,多再版几张旧专辑啊?今年他和太太破例出现在富士摇滚音乐节上纪念自己出道 50 周年,让歌迷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这个世界就那么奇妙,当你拒绝世俗追逐的一切时,上天却反而要赠予你更多。
他是干脆地拒绝了,意味着我要纠结着花更多。没办法,我只能去网上淘山下达郎的旧磁带,旧黑胶,价格都不便宜。我当然有网络上的渠道听他的专辑,但为了表示对他坚持自我音乐理念的支持,还是去买实体音乐专辑。然后,我很讨厌有品位的闲鱼店家,只有他们会进货,但他们卖得贵,买起来就像是上爱好税。

山下达郎时常让我想起国内的另外一位音乐人,他就是现在天天发新 EP,在网易云音乐刷屏玩的窦唯。山下达郎是在流媒体上找不到,窦唯是在流媒体上刷一堆,感觉是想把自己90 年代的专辑全部刷下去一样。两个人我都很喜欢,都是时代流行和日常生活之外的选择,最难得的是,他们那么多年也就这么一路「任性」地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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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2

个人不解之谜


我实在是忍不住要问一句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在App里勾搭上的?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几十年。最早听说有人通过 IRC、ICQ、QQ、MSN 聊天认识,然后就相恋结婚,我忍了。可以理解,毕竟那是聊天工具,聊多了容易走火入魔。

后来在 BBS 也有这样的事,我想不明白原理,但还是忍了。因为我在自己的独立博客下面挂了一个轻型 BBS,结果读者在里面成了好几对,现在估计有些人的娃已经比我还高了。

再后来是豆瓣,我刷了 N 条书评、影评,然后转头听见江湖上人们盛赞豆瓣是「文艺青年约炮圣地」。How?How TM 可能?How TM Made?我一度非常不高兴, 觉得我发那些帖子实质上成为了情人酒店的广告,我还没钱拿。一想到一对小情侣躺在如家的床上,事毕掏出手机说:「看看菜老头刚刚又更新了啥?」,我就怒不可遏。

昨天有个潮汕弟过来报喜,说是当年跟着我去了即刻 App,在那里认识了一个新疆妹,现在人在新疆摆酒。听完我是真有点忍不了了,那么小众的一个地方,连个站内私信功能都没有,就这样你们都能认识,都能要到微信,都能线下约见,都能去异地恋,都能去订婚摆酒,这个世界疯了吗?你们都是职业网络恋爱专家来的吗?
绝对的个人未解之谜,绝对进入了我的知识盲区。

回想我这些年来,在网上把技能树点满。搜信息、找资源、学技能、发热贴、搭服务器、搜索引擎优化、社会工程学找人,没有一样不是到点到了精专级。但这些人啥也不练,啥也不会,但就是能把网恋技能点到大师级。我估计他们连上网找到一首歌都困难,但是俘获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看起来他们在万众之中直取一人,水过鸭背,易如反掌,什么都拦不住。

为什么?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真的是很困惑。

现在的局面就有点尴尬,他们谈了也就谈了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成了必然来我这里报喜。这就导致对话质量极为重复低下:

---我会搜信息。---我网恋成功。
---我能找资源。---我网恋成功。
---我学会了 AI 绘画。---我网恋成功。
---我随手就是一篇 10 万+!---我网恋成功。
---我在线部署程序,操控万里之外的服务器!---我网恋成功。
......

我是一点都不想对话了,累。


算了,在那么多年之后,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就让它继续保持未解之谜的状态。因为我也知道,生命中类似的事情太多,对一些人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就是个谜题。这是无解的事情,正因为无解,这个世界、这个网络世界才会如此丰富多彩。更何况,自己的呼吸对于他人而言,也许也是一种未解之谜。大家彼此相对,感觉对方就是一个谜,这样的世界才让人觉得有意思。

最后,做人一定要看到事物光明的一面。我想,一个人网恋成功固然值得欣喜。但也正因为是网恋成功,这就意味着以后使用网络要非常小心,但凡流露出一点网恋的蛛丝马迹,就绝对逃不过对方的火眼金睛,毕竟大家都是专家。这就解释了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为什么我看到过无数次网恋成功的人,高调返回社区或者 App,当众删除自己的账号,宣布从此不再前来。然后就是私下藏新手机,买新电话卡,注册小号一类的操作,相当之麻烦。

这就是所谓「看到事物光明的一面」的真正奥义:看到他人的暗黑一面,你就得到了自己的光明一面。我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网,无需解释自己正在做什么,也不会有谁怀疑我在网上撩人,这就是因为无知而带来的幸福,因为无能而带来的信任。

你去敲你的小窗,我继续敲我的键盘,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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