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0

重访广益饭店



昨晚我又去了昆明北门街的广益饭店。

不是昆明没有别的饭店,在环绕翠湖的十八条小巷里有无数家餐厅。这次回来,我也品尝了其中一些,就是那种门庭若市,在小红书和抖音上备受推崇,不断有人上门打卡的饭店。
一小盘干椒牛肝菌要 200 块,一份青头菌炖火腿要 200 块,我尝了一筷头就放下筷子对朋友说:这个地方很好,不如保留这些建筑和装修,但是换广益饭店的厨子来做菜好了。
我也喜欢法式的古旧建筑,喜欢缤纷绚丽的插花,喜欢壁板上用暗金色漆画的凤尾竹,喜欢颓废且奢靡的古董金属吊扇徐徐吹来凉风,喜欢天窗里透出的一方昆明蓝天看着白云飞奔而过。但是不会做菜是重罪,不好吃是重罪,贵和挤都在其次,吃饭的又不是相机。
昨晚我特意没有通知钟阿姨,和朋友悄悄地就摸去了,不然的话,钟阿姨的一头白发又会从下午开始就出现在厨房里。我们算准了她已经和老伴在家已经吃过晚饭才赶到,点了我最爱吃的几道菜,然后惊喜地发现广益饭店又推出了新菜。
一道是烧鲫鱼,我们从小就吃鲫鱼,昆明话说鲫壳鱼,先炸酥了再烧,一般都是甜口。广益饭店这里做的是咸辣口,没有任何甜味。做法类似干烧,最后放了几块白豆腐再收干汤汁。由于用了一款他们家特意选定的酱料,烧鲫鱼极为入味,又有浓郁的酱香,我和朋友在吃完干煸牛肝菌之前,就把两条鱼吃得一点不剩。一边擦嘴,我一边忍不住露出了丑陋的嘴脸:云南人吃淡水鱼刺太多,要是换成黄鱼的话怕是吃起来会更爽。朋友没抬头没说话,伸手就把最后一个鱼头划到了自己盘子里。
另外一道菜是牛肝菌腊肉炖土豆。这道菜我从来没有吃过,据说是钟阿姨的儿子宝哥的新创。云南有很好的土豆,煮好之后沙粒感很强,称之为“沙洋芋”。云南的牛肝菌也很有名,或炒或煮或煸或焗,各种做法都有,都是为了强调菌香。把土豆和牛肝菌结合起来做菜,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道菜我吃下来,发现其实所有的玄妙都在本地的老腊肉上。老腊肉的香气不会夺走土豆和牛肝菌本身的香气,反而有所辅助增益。同时,又能提供土豆和牛肝菌所必需的油脂,让土豆顺利溶解,释放出那些动人的小颗粒,让牛肝菌饱满丰腴,心甘情愿全然交出自己的菌香。于是,一锅浓汤混合三种香气,让人想要来一满盆白米饭,浇上浓汤连干三碗。
我跟朋友说,和看到钟阿姨身体健康,还在打理广益饭店相比,看到广益饭店还在推出新菜更让我觉得高兴。我吃过各种各样的新滇菜,各种挂珍珠的滇式融合菜,但我吃下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新菜的背后究竟有什么脉络。感觉像是珍贵食材加更珍贵的食材,钱上摞钱,就是好菜。
在钟阿姨的广益饭店,我看到的情况不是这样。无论是烧鲫鱼还是牛肝菌炖土豆,它们的正根还是滇菜,但是又在传统滇菜上有所创新。但这种创新又不是往菜里添加鱼子酱松露菌,而是使用本地食材,按照本地人的饮食习惯和口味,加上一点新的变化。之前我没吃过这样的滇菜,但当我吃下第一口依然会承认,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滇菜。古人说过:此身虽异性常存。有人创新是用眼睛,而有的人创新则是动用了神魂。
所以,吃来吃去,每年飞回昆明,我总要去一次广益饭店。在我这里有个分类法,昆明是一个旅游热点城市,所以餐厅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网红店,游客专用,本地人除了网红达人没人去吃。一类是本地店,本地人专用,不解释不推荐自己人默默去吃。最后一类则是街坊店,这种店承载了本地人的情感和记忆,我们不是去饭店吃饭,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去邻居家蹭饭。要的是那个人,要的是那个地方,要的是那个滋味。
钟阿姨说,现在已经没有街坊了,北门街的旧街坊大部分都已经搬走了,搬到了其他城区。我说我就是街坊啊,住得稍微远一点的街坊。不是街坊的话,为什么每次从北京飞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广益?
不止如此,当我不在昆明的时候,我朋友来到这城,我都让他们去广益饭店。不止是因为我希望他们吃到我喜欢我认可的滇菜,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把他们放心托付给我的街坊,他们在店里吃饭的时候,能和我感受到同样的昆明城昆明人,感受到自己同样作为街坊而非游客在异乡被热情招待。
我们坐在店里聊到深夜,中间我们说起昆明的甜酱油,​又说到童年最美味的炒饵丝。钟阿姨说​隔壁螺峰街有一家蒙自人开的小吃店,炒饵丝一绝。说着话,就让店员去端一碗来,放在一桌菜中间。我和朋友尝了一下,​果然就是童年的味道,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做法。
​如果有人问什么叫做街坊店,这就是。​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一去再去,这就是理由。

参考文献:

秋天,菌子开会

昆明天空下

广益饭店遗事

舌尖上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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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9

多睡了一小时

 


家乡还是要和别​处不一样一点的。
今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睡了​ 7 个小时,前一天晚上甚至还和朋友​喝了白酒。如果在北京的话,我最多只能睡 6 个小时,而且因为喝酒的缘故,​深度睡眠会完全消失。
家乡不存在这个问题。高原不是问题,罡风不是问题,辣椒不是问题,枕头不是问题,床垫不是问题,​连白酒也不是问题。睡前只有一只蚊子想和我聊天,最后也被我​客客气气请到客厅去观光。然后一觉就睡到天亮,起来看​深度睡眠也有 2 小时 53 分。
我在一个遥远地方里的更遥远的地方。这个地方遥远到一旦回去,之前所有的人和事都消失不见,偶尔有依稀的回音传来,但是我​丝毫也不关注。而我身在这里,大部分的街道我都不认识,大部分我认识的街道也已经​翻修过不止一次,于是我距离眼前的这座城和我离开的那座城同样遥远,我活在过去的记忆里,那些记忆和​回音同样模糊。
​但是我睡得很安然。8 月份的夜风和记忆里一样凉爽干燥​,夜空也依然亮着,可以看见一团团的白云​,周围还有北京​看不见的许多星星。我睡眠最好的时候都在这座城里,那时候我从来不受失眠的折磨,我总是能倒头就睡,我甚至可以在任何时候​任意姿势瞬间入眠。家乡有我所有的安睡经验,仿佛是一种承诺,只要回来了,这城就许我每夜​安睡。


真正的困扰反而是来自北京。我在家里安装了许多个传感器,隔着几千里,我不断打开手机,用摄像头去看我的猫,检查她的粮食和水,盯着温度和湿度数据,一会儿担忧她太热,一会儿担心她太闷。于是我要在手机上操控机器,一会儿打开电扇给她吹风,一会儿要​通过摄像头和她聊天。​一天到晚,没完没了。
剩下就没有什么事了,在​自己家里还能有什么事?Wi-Fi 上一次就修好了,这个季节的菌子已经托朋友买来了,我坐在沙发上就是一坨,​躺在床上就是一摊,​只是待在家里就觉得欣喜莫名,​内心安然。不需要禅定,不需要冥想,不需要瑜伽,人就是会这么自然而然地松松垮垮,自然而然地​安然自在。
在北京,​深度睡眠就是个神话。可能和药物有关,可能和酒精有关,还可能和天气、饮水、睡前电视剧​等等因素有关,也许​毫无任何关联。因为它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第二天醒来时比​昨天睡前还要疲惫。只有北京土著才会在北京城里有深度睡眠,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只会有浅睡,随时准备醒来,在半梦半醒之间永远要​先确认一下自己身在何处。
家乡不需要这样,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照顾都不需要有,人就能自动获得​深度睡眠。我发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白云,在我的城市上空缓缓飞行。在空中我努力睁开眼,想要​找见我小时候的街道,于是我就飞行在老城上空,飞行在​四十年前。
我看见童年的我走在旧街上,梧桐树叶遮挡在头顶,我看见我一会儿在树荫之间出现,一会儿又​被树荫遮挡。我看见我很起劲地走着,我听见我的塑料凉鞋的硬底在青石条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就这么看着,直到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狗,在我脚边撒了一泡​冰凉的尿。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梦,急忙把脚缩回温暖的​被窝。
​多出来的那一个小时,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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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8

喜欢尖叫的小朋友

 


昨天在候机室​听了一下午小朋友的尖叫。没有办法的事,飞机马上要起飞时间了,前序航班还在​上一站趴着​,飞过来有一千多公里,只能​盘在座椅上等。小朋友不管这个,小朋友要站在原地起跳,一边​跳一边尖叫。
​我一下午都没有转头过去看一眼,所以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有限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去看,只要小朋友发现自己的尖叫能够吸引成人的注意,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变本加厉,跳得​叫得更凶。
精疲力竭的母亲依然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反复阻止孩子:你不要跳,你不要叫。但小孩子这种生物基本上就是一个上了发条的青蛙,在发条的劲头没有释放完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停下来的。而在那一刻之后,孩子会倒头就睡,​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
许多人在这时候会写一篇小作文发到网上去,讲述小孩子的烦扰和自己内心的焦躁,​激发起民众对于小朋友以及家长的同仇敌忾之心。我没有​任何困扰,我高兴得很。我一年四季里小区门都不出几次,一出门就是坐飞机跑几千里,心情和一次旅行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我观察过不少小朋友,世界上​有许多喜欢尖叫的小朋友,也有许多安静的小朋友。无论是哪一种,后来都长大成人,之前的表现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后续的结果。你问那个安静的年轻人,说你还记得你当年能原地蹦着尖叫一整天吗?对方只是​茫然然后羞赧地一笑。你问那个狂暴的街边仔,说你还记得自己当年是曾经是那么安静的一个孩子吗?对方​猛地站起身朝你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人是会变的,​事情就是这样。
至于说那些喜欢尖叫的小朋友,有些时候他们只是临时抽风,​而我则是适逢其会。小孩子做什么事又不需要理由,​哭和笑只是在一转念之间,而且在一转念之间可以变化很多次。我猜想他们只是在练习表情,有些孩子练习强度高一些,有些孩子​强度低一些。说控制就有点远了,他们连尿裤子都控制不好,​何况是情绪?
另有一类则是和家长关系有问题,​小孩子学会了如何拿捏父母。就是说父母一方很早就认定,作为负责任的父母,要对孩子的任何​举动都做出回应。把孩子的需求放在最高优先级,可以放下手头任何事情​跑过去。于是在小孩子的那一方,虽然他们的智商只有四十几点,但是已经足够他们敏锐地发现了自己拥有​人形声控玩具,并且研究出了属于自己的声学---声音越强,声频越高,​人形声控玩具反馈越快。
​既然有那么灵敏,那么好玩的玩具,为什么不多玩几次?换了是我,我也玩,控制类的游戏,谁不喜欢玩呢?
​成人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你有许多需求,你提出许多要求,但是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反馈,即便有也不是及时反馈。在成人世界里,所有人都习惯了等待,都习惯了期待落空​。尤其是年轻时在某一天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位于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轨道之后,人就学会了等待并轨那一刻​所需要的耐心。儿童就是不断嚎叫的吉娃娃,不断耸动身体的泰迪,​成人则是极富耐心的狼。
我坐在​椅子上那么想着,不禁为那位耐心的母亲担忧起来。今天她对孩子的每一次尖叫都给出回应,​永远那么温柔,永远那么耐心,永远不要让孩子感觉到被忽视。但是终有一天,孩子会长大,会发现在一个叫做所谓的社会的地方没有几个人会对自己温柔,没有几个人对自己有耐心,​也没有几个人会对自己做出回应。
对,这个时候转身回家,妈妈还在,妈妈还在那里,还在给出​回应。然而,这种及时回应怕是反而会激发起他的愤恨,因为这种回应只在家里的小世界里有用,并不能改变家门外世界的万一。自己依旧​无法得到回应,依然无人注目,就像是根本不存在。而且,如果自己在外面的那个世界尖叫,​暴打很快就会到来,家里​的人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在网络世界里会有那么多喜欢尖叫的成人,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挨打也算是一种回应,​比寂然无声要好。
我很欣赏一种父母,他们的孩子一开始也会原地蹦跳,也会尖叫,但是他们很快就和孩子发展出了一套约定。什么暗号,什么动作,什么表情,​这时候意味着父母必须给出回应。而在大多数时候,父母有父母的事,​孩子要学会等待。如果把每一次请求都上升为优先级最高,那么孩子就得去体会被无视是什么感觉,可以体会孤独地原地蹦跳,孤独地原地尖叫,甚至是孤独地​满地打滚。于是,他们要接受用特定方式在特定频道发送特定信息这件事,​否则,接收频道会关闭。很多年后,当他们进入成人世界时,得以无摩擦地平滑进入,​因为那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小朋友在尖叫,飞机也在轰鸣​,一架又一架离开。飞机引擎的声音要比小朋友的嗓音响得多,但是​不会让人觉得困扰。因为人人都知道,你改变不了飞机引擎的声音,飞机起降靠近​时就会有这种巨大的声响。最关键的一点,所有人也都清楚,飞机如此轰鸣,没有任何​希望引发你注意的意图。
我一直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受到困扰,因为我认为自己面前是大型宽体民航客机在起降,而在我身后是一架​微型无人机在呼啸着上下起落,两者并没有多大区别。人在机场,​这一切都很正常,你得习惯这里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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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7

噪音来袭

 


三天前的晚上,​我发现房间里有一种低沉的轰鸣声,​轰得我头晕。一开始我以为是空调或者冰箱压缩机引发的噪音,结果我关闭电源之后,就得到了极为纯净的轰鸣声,在厨房洗手间这种小空间里更能形成混响,人站在​其中都会摇摇欲坠。
等我研究完,发现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这时候物业已经下班,逐一去敲邻居门也不是很礼貌,我只好​上床睡觉。躺在床上之后,发现​轰鸣声正对着我的头。坐起身来能好一点,直接趴在地上能更好一点,​而躺在床上收音最为清晰。
一整夜我就像是一根时针那样在床上不断旋转,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在那里噪音​最小。人在精神上已经极为疲倦,但是低沉的轰鸣声一阵阵袭来,我在迷迷糊糊之间​旋转身体,一边旋转,一边安慰自己:声音是有方向性的,去找到正确的方向​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准备打电话给物业,噪音却毫无预兆地停了。我头晕眼花地坐在餐桌前,因为一夜没睡好,整个人饥肠辘辘​,却发现房间非常安静,能听见自己肠胃在叽咕作响。我先是一喜,这说明我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的确存在着噪音---人到中年就会对自己不那么自信,曾经有个人生​智慧小故事教导过我:如果你用指头戳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觉得疼,那么能够确认的是​你的手指受伤了。
然后又觉得有些恼怒,因为这时候我再打电话已经没有了意义。所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没有了噪音我让​维修工程师来怎么查?难不成我站在他面前哼哼​?关键时刻,噪音缩了,那我这一夜不是白打转了吗?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陷入了期待和担忧​交织的状态。因为我不知道噪音是一过性的,还是重复性的。如果噪音还会回来,我期待它能在下午六点之前响起,这样我来得及打电话​找人。同时,我更担忧它在六点之后突然响起,就像是前一个晚上一样,然后在第二个清晨再次销声匿迹,​那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天,到了晚上六点,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五个小时之后,​熟悉的低沉轰鸣声再一次在我的房间里回响。强制按捺住出去宾馆开房的冲动,我躺在地上思考:究竟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已经到了更年期,因为激素变化导致​耳鸣?因为从逻辑上来说,这种低沉的轰鸣声能够传播很远,​肯定不止是我一户人家受影响。如果各位邻居也能听到,依照他们惯常的做法,肯定已经在小区群里​不停投诉。但是小区群很安静,这是社会性的冷漠还是​个体性的耳鸣?
我在地上翻了个身,​想到一种更为可怕的可能:如果当真只有我​家一户受影响呢?也就是说,整栋楼只有我家是这样,​剩下的所有人什么都没听见。并且,一到天明​噪音就会停止,那我就只能请求物业半夜里派人来我家。如果物业来的瞬间,噪音​再次停止呢?​像早上那样龟缩起来呢?​那我等于是在小区里被单独放逐了,​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处境。
就这样,又熬了一夜,我的精神​越发萎靡不振,早上起来,发现床单已经被卷成了​涡旋状。趁着噪音还没有消失,我在​7点打电话给物业,让他们来看看。在开门的一瞬间,我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幸运的是,物业的人在门外就感觉到了轰头感,​连门都没进转身就逃,说是去帮我查一下。
早上九点,噪音还在继续​。我再次打电话去问物业,换了一个人,说是上一班的人已经交班,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但是答应派个人过来看看。​上午十一点,我突然发现噪音停止了,房间恢复了​安静。​然而,我无法确认这是噪音重新埋伏了起来,还是维修产生了效果。我打了第三个电话去,理由很充分,我想知道工程师发现了什么问题,怎么处理的,如果下次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又不是现在这一组人当班,我可以把问题说清楚,方便工程师尽快维修。
物业那头很愉快地答应了,解释说是因为连日降雨,楼上的某个电机设备因为固定件受潮腐蚀而松脱,工程师重新固定之后噪音问题​就得以解决---谢天谢地,我没有更年期,没有耳鸣,也没有狡猾的噪音,更不存在只有​我家专享的噪音。​雨季,一切都是因为漫长的雨季。
此后的时间再也没有任何噪音,房间里只有空调口安静的风声。然后昨天​晚上,在一片静谧之中,我遭遇了半年以来最为严重的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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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6

没有汪星,也没有喵星

 


我的老乡,云南籍演员王砚辉还在昆明的时候,身为话剧团副院长需要上台讲话,​结果他刚一上台就哭出声来:我的狗死了。关于他的无数篇报道和专访中,这个细节我​记忆深刻。
他没有说:对不起,同志们,今天我的情绪有些低落,因为陪伴我多年的狗​刚刚去了汪星。
没有汪星,也没有喵星,​亲爱的小动物死了就是死了。之所以那么说,不是因为真有汪星或者喵星,而是​这么说会让人感受好一点,是为了人,而不是为了​狗子或者猫咪。我不需要感受好一点,我承受得起,​那就是猫死了,哪怕说出这三个字就像是皮鞭呼啸着撕裂空气,​带着寒气​逼向肌肤​。
转眼间我家猫弟就已经死了快一年,我已经接受了这一点,回家开门时已经不再​幻想他走来迎接我的样子,人有忘性真的是一种上天赐福。他的东西还在,​有时候我也会想着:这是猫弟的水碗,这是猫弟的小房子,这是猫弟最喜欢的小罐头.....然而,就像是这些东西上的标签一样,猫弟渐渐地变淡了,模糊了​,虽然还是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变得越来越细微,越来越难以觉察。
我没有对人说过一次类似猫弟去了喵星这样的话,大概也不会说什么猫弟在天上看着我​之类的话。​我对人说:我的猫死了。​每一次那么说,我都能感觉到明确清晰的痛苦。如果生命里漏了一个洞,我不会在边缘做上装饰,弄成一扇舷窗​的样子。我让那个洞敞开着,让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猫弟死了,​这是很苦涩很坚硬的果实,我选择生吞。卡在嘴里,猫弟就在我嘴里​。梗在​喉咙,猫弟就在我喉管里。​塞在胸口,那么猫弟就蜷成一团在那里睡觉。我不介意,​我也不畏惧,我觉得这样比去所谓的喵星要好,这样猫弟就会慢一点从我的生活里​淡出。
在所有的离别中,​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人们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呢?你不是很喜欢你的猫​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直接说它死了?因为文辞并不能带回我的猫来,我知道对于事实的小心刻意回避是出于善意,​但这并不会让我感觉好一些,我也并不需要什么感觉好​。直面生命中的无常,直面因此而来的痛苦,我觉得这是所有宠物给人上的一课,所以不要用回避辜负​了这一课。生命中只有甜和美,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分量呢?
那些文辞,那些回避,那些忌讳,​当真能够帮助到任何人吗?我们侧过头,别过脸去,转开视线,​只是为了避开死亡。生前谈陪伴,死后谈喵星,直接跳过​中间这一段。谈陪伴是指向自己的身和心,谈喵星还是指向自己的​身和心,这和猫咪本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几天我看到一段视频,内容是主人牵着一条老狗去称重,要把它当做肉狗给卖了,结果那条原本很听话的狗怎么都不肯站上秤去。配文说:狗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我看了非常难过,因为那条老狗虽然身在畜生道,但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地狱道打开大门​。遭背叛,遭放弃,​这哪一点不比死更糟糕?
我说不出去了喵星这样的话,因为对于我而言,​这同样是一种背叛,同样是一种放弃。仿佛只要有那么一颗星球,把猫咪放在那里,这件事就算是了了,就算是有了个圆满结局了。不,我不送我家猫弟去喵星,他哪里都不去,他就和我一起待着。​我不需要什么宽慰,也不需要什么释然,更不需要什么放下。​死了就是死了,我可以接受,我可以待在猫死了的这种状态里。因为我选择不平复,因为我选择不安然,所以​我不会忘掉他。
都说猫咪如果能遇见一位善待自己的主人,那么这一世就是他们在畜生道的最后一世,下一世就有机会转生为人。可是,如果猫咪去了喵星,你都已经把他/她忘记,那么在茫茫人海中你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王砚辉是个很好的演员,可以根据不同人物设计最为贴合​身份与心态的台词。他站在台上哭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应该和台词无关,也应该和台词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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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5

没有人会记得谁是第二名

 


今天心情低落,我不想写太多字,就谈一谈这句名言“没有人会记得谁是第二名”吧。
你觉得下面这张照片里的第二名如何​?世人能记住吗?

世人会记住的,因为他除了奥运银牌之外,在51岁的年纪还有头发和猫,而且猫愿意主动爬到他身上去。


觉得奖牌、头发、猫咪都还不够,那么我​再给你一段视频看看:


​嗯,这个第二名还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儿。小朋友面对镜头用土耳其语介绍说,她是如何教会自己父亲瞄准的时候屏息但别憋气,以及如何平淡面对​成绩得失。
现在你理解我​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吗?一头乱发、一头猪猫、一朵女儿​,人生还要什么?​还要怎样才更满意?我要是有这么一头猫和这么一个女儿,我连奥运会都不会去,​直接领金牌都不会去,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因为猫咪一转眼就老了,去猫星了,女儿一转眼就长大了,飞走上学了,​披上婚纱嫁给某个混蛋了。
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你觉得呢?
在不做任何搜索的情况下,请你现在立即回答我两个问题​:1、​该第二名参加的是什么比赛?2、​该项比赛第一名是谁?
放心,我有99%的把握​你会​答错。作为我的读者,你会天真而自信地以为正所谓秃秃相惜,所以我问的是塞尔维亚的秃头大叔达米尔·米克奇。


​回答错误!零分!
因为这是一项双人混合比赛,一男一女两位选手组队参加​10米气手枪比赛。所以,冠军是塞尔维亚的米尔·米克奇和佐兰娜·阿鲁诺维奇​。


同样的,第二名也是两位运动员,土耳其的迪克奇和塔尔汗​。第三名则是两位印度选手。​事情的全貌在下面这张图里:


你什么都不记得,你就记得第二名是土耳其大叔,​大叔很帅。你不肯记得一个秃子,​你也有意无意把女性选手全部抹去,搞得好像是个单人赛一样。
一想到这里,身为一名秃子,我的心情愈发糟糕​。想起了一本伟大的书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凡是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呢个世界冇公平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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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4

心灯无尽,灯灯相传

 


昨晚我不需要开电视看奥运网球决赛直播,我看我的朋友圈就好了。我原本不知道郑钦文,今天早上起来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当然,这也说明了我的朋友圈组成,其中的主力都是中老年,网球作为养生运动的上限在他们中间非常流行。我听闻他们中还有人专门请来教练,​负责在球场上和自己对练,对练内容是让教练把每一个球都回到自己身边一米范围以内。

但不影响,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的​快乐。这大概是从10多年前就开始了,一部分人突然开始去跑马拉松,另一部分​则是去打网球。就像是有个隐藏的开关,按下之后人们要么去马拉松,要么去打网球,现在则是买很贵的自行车,很紧的骑行服,周末​到处乱窜。人趴在自行车上,肚子像个水气球一样坠下来。

打网球​的这帮人很长情。人家跑马拉松的都有照片,每次跑完纪念奖牌总是有一枚的,而且并不是想参加就能报上名,所以在朋友圈发照片​时都很自信。打网球要差很多,基本上没什么照片,也没有奖牌,全靠支持​自己喜欢的运动员。这帮人比较含蓄,你得转折一下才能想明白​:​怎么这人突然出来庆祝谁谁谁拿下了大满贯?哦,​记得他好像平常打网球。

所以,昨晚郑钦文拿下奥运冠军,对于他们就是个节日---自己人​赢了。

2024年8月3日,郑钦文夺得巴黎奥运会女单网球冠军,​中国历史上第一人。回到10年前,2014年1月25日,李娜夺得澳网女单冠军,​同样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人。就在那一天的武汉,有一群小朋友也在观看电视,​为李娜而欢呼。在这张照片的最右边,有一个仰着头满面笑容的小女孩,她就是郑钦文。


现在重新再看这张照片,让人感觉很奇妙。屏幕上正在领奖的李娜一定在那一瞬间,通过画面传递了一些什么出来,然后一房间的小朋友之中,有一个人接收​到了。10年之后,那个小朋友终于绽放,​换成她自己上台领奖,完成​了这一次呼应。

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就像是​一盏灯。不单能够照亮自己,而且可以把自己这一点心光投射到他人心里,​在那里点燃一盏新的心灯。​于是心灯无尽,灯灯相传,点亮更多世人的心,创造出一​片光明来。第一盏灯总是要更为困难一些的,因为要证明自己可以发光,更多心灯才会相信自己​也同样可以。第一盏灯也总是要更为耐心一些的,因为点亮自己之后,也许要等五年,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到​一点灯光在远处亮起。

李娜退役已经十年,在这十年间没有哪一天能像今天这样让我如此怀念​这个脾气火爆的湖北妹子。不仅仅是因为郑钦文夺冠,更多的理由是我​朋友圈里的那一片摇曳的灯火海。

就像是照片里的那一房间女孩子,夺得奥运冠军的只会有一个人,但是所有人因此激发起了对​网球的热情,更重要的是,她们因此而对自己具备信心。因为李娜已经展示过了,一个女孩子如何遭打击而不放弃,受挫败而不气馁,遭排挤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依靠自己的力量拿到大满贯冠军,赢得法网和澳网,作为历史上第一位亚洲球员维持世界第二的排名长达​5年。

重点并不在于冠军,​而在于这种心灯相继,薪火相传。总需要有一个人去拿冠军,然后​每一次冠军让心灯海向外扩散一圈,每一盏灯再去激发更多心灯点亮,一直到​世界通明,无有恐惧,没有人再说“你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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