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少领航员

 

看到年轻朋友们感叹自己的职场处境，总结一句话就是：「眼前自己能对付，可惜无人示将来」---都在自学自练，却没有导师可以指导。

职场上的人际关系类型最多的是竞争、利用和控制，很少看到教导和指引。我想，最近这些年前者在技术、手段和数量上应该提升了不少，后者却变得更为罕有。

从教导和指引的角度看，我个人认为教人断除烦恼、解脱生死、善佑自心是一等一的教育。只是大家对出世间的教法兴趣不大，那么在世间教法中最好的教育是父母教子女做个怎样的人，次一等的教育则是职场上有人愿意教后辈如何工作，如何在职场生存，同时又不失去自己的本心，沉溺于在追名逐利。

职场上的新人如果能在一开始就有一位领航员指引，会少走很多弯路。因为一处职场的结构、规矩、真实现状、运行规律，这些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都是隐而不显，也不会宣诸于口的。不是为了保密，而是一切人类组织都是权力结构，一切权力结构的运行都涉及到权力分配，权力习惯在无声之中发生作用，因为光明和透明会造成运行卡阻。于是人们不会去公然讨论权力，而愿意讨论的人意味着已经被排除在整个体系之外，于是他才有了发言自由。

一个新人如果想要通过自己的观察去认清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天真的新人刚刚从学校走出来，大多没有观察的习惯，更不用说是细致深入地观察。是一次次毒打让他们意识到需要小心观察，然而得出的结论却依然似是而非。不知道要去看什么，看到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这就需要有个领航员指引他们的目光去聚焦，去把一个个案例拆解开，让新人看到权力在这里是如何运转，自己位于这个体系的具体什么位置。于是，新人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以及朝着哪个方向去。

领航员很难得，他需要具备三个基本素质：首先是愿意教，大多数人不愿意教，不愿意培养出一个竞争对手。其实在教与不教之间，就已经很清楚地区分了不同的人。不愿意教的人都是打工人，没有长远的打算，也没有识人的眼光，更没有对自己的信心，所以会认为阻断技能和知识传播有利于自己的竞争力。而愿意教的人则是老虎狮子，他们不在意培养出许多猛兽，他们所希望的是自己周围形成一圈强者，最好能从中成长出一条龙来，也不愿自己是羊群里的唯一一头牧羊犬。他们会认为，这样的兽群只有食用价值，不值得在其中过活。

然后是真能教。真知道，真理解，真会用才能真的教。这个世界上愿意教的人本来就很少，而愿意开口的人里，很多又是权力的听床师。他们不在现场，甚至都不在门里，他们只是在门外偷听响动，然后自己用大量的想象和微量的分析得出自己的解释和理解，然后就拿去教别人。他们不是真能教，没有这个能力。他们也不是真的教，而是通过教这个行为满足一点内心的虚荣感，伪装成知道的样子，就能收获新手的崇拜和信任，这种行为说实话更接近于法术。真知道，真理解，真会用，意味着起码有过真实个人经验，这也是分辨真假领航员的要点。

最后是教正路。拥有领航的能力，和这个能力用于什么目的完全是两回事。有些人谋求控制他人，有些人谋求他人忠诚，有些人以毁灭他人为乐。领航员很容易把导航术当作是一切，于是一切思维和行为都都围绕权谋和法术进行，一切人一切事都是个人实现的工具和手段，如此理性，如此冷血，最终是为了实现个人利益。最糟糕的是，他们把这些暗黑的理解当作是真理教给新人，形同一场心灵的毁灭之旅，好让对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相信同样的黑暗法则，这样便于管理和控制。

真正的领航员会教授那些艰难的技能：如何在工作和家庭之间保持平衡，如何在内心的欲求和完整的人格之间保持平衡，如何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保全自我不做原则性的让步，如何维护自己内心岌岌可危的那一点小火苗不至于在权力游戏里被激起的狂风骤雨中被吹熄。他们会给出最为核心的教授：工作是为了人生，是为了实现自我，而不是反过来，人生需要一份工作，自我需要业绩去证明。于是，新人变成旧人时却不曾变成坏人恶人歹人，依然保有做人的底线。最起码，他人在自己眼中并非工具和手段，随手可用，随处可抛，事情做与不做之间权衡标准是对错，而不是必要的代价或者牺牲，于是，在退休时这个人身上依然留有人味，也有所谓「自己的人生」幸存下来，内心不曾主动走入黑暗。

伟大的领航员拥有充分的信心，让他们愿意去教；也拥有足够的耐心，让他们可以等一个人成长起来；更有无畏的勇气，让他们冒着误解和背叛的风险，告诉学生真正的知识，让他们无视学生可能的失望和沮丧，讲述那些「不实用」的思维方式，而不是直接给出他们要的法术。我想，这就是世俗意义上在父母之爱以外的最大慈悲，最上布施。

希望每一个人新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领航员，我更希望在茫茫人海中他有幸能够遇见，并且一眼就把领航员从人群中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