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2

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昨天在网上最为火爆的​数学题是这样的,一位阿姨说:“朋友来我店里买电视没带钱,借了我 3000 付了款,他回去之后转了我 3000 块,总感觉哪里不对......”

​然后网友就吵成一团,莫衷一是。许多人认为账面是平的,双方两讫,而且给出了非常​自信的解释。至于说为什么阿姨借出了 3000 块钱,外加一台价值 3000 块钱的电视,最后却只收回了 3000 块钱,​他们似乎并不是太关心。于是,各种​网友提出了各种解释,大家在各个网络平台吵成一团。

这样一道简单的数学题能吵成这样,它非常生动地告诉​我们:如果你每天上网,你每天在网上和人激烈地辩论,那么你通过这道数学题,应该仔细想一想,和你辩论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算数水平如何​?然后可以再仔细想一想,大家能辩论得那么激烈,这种辩论又有多少意义​?

最后还可能需要反思一下:自己如此投入辩论,那么自己的算数水平​又如何?会不会自己就是那个坚持账面齐平,双方银钱两讫​的那个人?​所以才会让辩论得以继续下去?所以自己每天才有辩不完的论?

不单是这种买电视机的问题,更为复杂一点的“三门问题”​每一次也都能激起类似的辩论,更为简单一点的“0.5✖️0.8=?”每一次也都都能​引发很大的热闹。当然,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类似 1/3+1/3+1/3=1/9​ 这样的万年老梗。

但我认为这是彼此不同的几类问题。三门问题之所以会有很多辩论,完全是因为​不同的人对于概率论的理解有深浅。并且在不同的深浅基础之上,都会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类似这样的纯数学问题,是可以通过辩论提升自身认知而改变​既有观点的。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认知​深度。

0.5✖️0.8为什么不等于 0.04, 1/3+1/3+1/3为什么不等于1/9 ,​这大概是人脑结构里天然存在的误区。可能很多人从小学时代开始,对于抽象的运算符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需要把警觉性提到极高,才能按照正确的方式进行​运算。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忘记小数点应该怎么打,忘记分数应该如何做​运算。

这是纯粹因为缺乏训练导致的结果。因为标准的好学生一定会在做完运算之后再来检查一遍,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数学本能。并且,在检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强迫自己改换一种思路,重新再去理解一遍题目。比如说 0.5 就是二分之一,也就是一半,那么0.5✖️0.8​就是求 0.8 的一半是多少。再比如说 1/3+1/3+1/3,相同数字累加可以立即被理解为乘法,又或者可以理解为切好蛋糕之后再把它给拼起来。

买电视机问题是​全然的另外一类。网上并没有那么多智力不全的人,相反的,我认为他们​都很聪明。他们聪明到看见问题,就能立即把自己代入其中。把问题变成​:我现在是不是得到了一种免费得到电视机的方法​了?这里的运算速度应该不慢,几乎在瞬间就能够​理解这个点。

因为有一种算法可以让我免费得到一台电视机,所以我要证明和维护这种算法的​合理性---我认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才是热闹之所以可以​维系的原因。对号入座是人之常情,大部分​网络上的辩论都是如此。人贩子要不要​处以极刑?这取决于自己代入的角色是家长​、法律工作者还是知识分子。虐待动物应不应该​立法惩处?这取决于自己代入的角色是宠物主人,还是路人甲乙丙丁,又或者是​肉食爱好者。

大多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是,​但是并不妨碍我们自己挑选一个角色,然后就可以加入辩论。因为我们代入了一个角色,那个角色就成为了​我们的自我的一部分。在辩论中我们并不真的​是为了捍卫真理或者捍卫常识,我们其实是在捍卫自己。也许是为了自己还没有找到母亲出生的孩子,也许是为了自己家里​还没有出现的那只小猫小狗,​虽然他们还没有出现,但是重点在于:那是我的。

最后,我们的自我也并不是只会做​保护自我,捍卫自我这一件事。自我还可能带来一种古怪的虚荣---今天我认认真真写了一篇 2000 字的文章,如果放在网络上可以给所有大众都看到,那么最多的回复只有 4 个字:太长不看。人们有很大概率对于一篇长文根本就不​关心,不会有几个人点开来看。

但是,在任何时候我只要试着发出一条很短的信息,说别小看0.5✖️0.8​,很多大学生都做不对。或者,1/3+1/3+1/3难道不应该等于 1​/9 吗?我就有很大可能得到海量的阅读和互动,​以极低的代价获得极高的关注。和我获得的这些关注相比,​我的算数好不好又有什么紧要?为了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和热烈回应,我可以天天表演这样的算数。

为什么这几年读者都说我变成了一个儒雅随和的人?​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现在不那么喜欢在网上做数学题了,我对我自己​是正确的这一点也少了很多执念。所以,我转去写那些“太长不看”、“直接拖到底”​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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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1

去掉罪恶感



高三读到下学期的时候,老师已经不再讲课,每天去学校的唯一任务​就是在教室做卷子。无休无止地做卷子,听老师讲解卷子,​然后再做新卷子。我那时候就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如果卷子做到厌烦了,我就偷偷地从学校跑出来,骑着自行车翻过五华山,去到翠湖公园,​坐在水边的石栏杆上发呆。

眼前一池碧水,对面绿荫如雾,蓝天大太阳给一切都镶上一条金边,我就那么坐在​湖边看天上的云。​每次我都觉得很幸福,内心没有丝毫的罪恶感。我不会去想,我的同学们还在教室里奋笔疾书,而我却在湖边吹风,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辜负了老师和父母?我也不会去想,会不会将来高考的时候,我就是因为没有做今天的卷子,导致少了达到录取线的那几分​?
​没有罪恶感,起码我不致力于培养内心的罪恶感。这一点在我刚刚进入社会工作的前几年,​对我的帮助极大。在那个阶段,最折磨人的​是没钱。你已经工作了,周围是一批和你干一样活的同事,​但是因为你年资较浅的缘故,你的工资只是他们的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于是,大部分他们可以做的事情,你根本做不了。走上街头,这个社会里的大部分商品和大部分服务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它们随时都对你敞开着门。
所以,​人会在睡觉的时候惊醒:我是不是睡得太多了?如果把这个时间拿去.....​人会在看电影的时候惊醒:我是不是太奢靡了?如果把看电影吃爆米花的钱拿去......甚至是在和朋友​欢聚的时候也会被惊醒:​我们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永远在破烂的街边火锅店里,喝散装白酒,​每次都在聊如何搞钱一类的话题?​我是不是应该趁着年轻学点什么,考个什么证?
魔怔,我觉得这就是对那段时光最好的总结。回想起来,我只能说这是因为​一个人刚出校门,走入社会,社会就把他给阉了。阉割完毕,社会又慷慨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后宫---那是一个人一生中胃口最好的时候,但是买不起​满街的美食,那是一个人一生中身材最好的时候,但是买不起橱窗里的华服,那是一个人一生中好奇心最强的时候,但是买不起通往美景的一张机票。就像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公公,手拿毛巾站在大浴池边伺候着美丽的​嫔妃们,看她们在水里不着寸缕游来游去。
很容易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很容易认定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钱就是年轻的公公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宝贝。于是,只要自己在做任何和赚钱无关的事情,​年轻的公公就会觉得尿频尿急尿刺痛,就会觉得罪恶感​将自己从头到脚全部淹没。“你再不能这样了”,公公的灵魂站在无边虚空中对自己​如此警告。
​有一天我们去跑道头安装调试设备。从单位那栋森严压抑的灰色苏式四层小楼里出来,大家骑上自行车就开始在联络道上​比赛。等到了地方,那是一片草地,我们就把自行车随地一扔,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抽烟。我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仰天躺着,眯缝着眼睛看​天上的白云。然后有飞机起飞,就从我的面前经过,连起落架都还没有收起,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飞机蒙皮上的铆钉。
喷气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淹没了聊天的声音,看着那钢铁巨物闪着灯从我面前飞过,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三,又回到了翠湖边的​栏杆上。就在我们身后不远,整个机场都还在忙忙碌碌,航站楼里有数千旅客正在进进出出,又有几千个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整个机场范围内忙着处理各种​业务。而我们几个逃了出来,在机场偏僻的角落里​无所事事。这既不能帮助我们增长工资,也不会​促进我们提升职位。​虽然我没问过他们,但是那一刻我认为我们都感觉到了幸福。
在跑道尽头看飞机的那天,我决定要做一名快乐的公公。将来会不会有钱,能不能买得起房,何时才能有辆自己的汽车,人生在何时以各种方式能够安顿下来,这些问题在我凝视面前的飞机时​突然一下子泄了气,不再那么丰满,不再那么明显,也不再那么迫在眉睫。​它们都属于未来,而我对未来一无所知。我所拥有的只有此刻,身下干燥坚硬的草皮,脸上炽热干燥的阳光,眼前正在​抬高仰角起飞的波音飞机。我很坦然地​安住在这一刻,我在这一刻里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平静和幸福,什么都不能打搅到我。我认为和思虑自己会有怎样的未来相比,​未来是彩虹色的果冻,而此刻才是坚实的是真实的。停驻在真实的此刻,我没有什么罪恶感。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但是我大概可以猜测,当初我逃不逃学,去不去翠湖公园看白云,最终我都有个大学可以上。当初我逃不逃班,去不去跑道尽头看飞机,最终我还是会升职加薪​银行户头有余额。重点从来都不是我,或者我的努力,而是时间。一切改变,一切成果,都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呈现​。那么,如何熬过这段时间​就变得很重要。
相比之下,同样是为了上大学,我认为高三下时不时能逃出来看白云,要比一直坐在教室里刷卷子要好一些,那段时间要好​过许多。同样是为了升职加薪,我认为无论是去看飞机还是打麻将又或者是去钓鱼,要比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加班要好一些,​那段时间要好熬很多。这样一来,等到真正进了大学,我​就不会因为期待过高而感到失落---为什么我一张卷子都没漏过,最终却给了我这么糟糕的食堂和图书馆?即便很失落,​我还是可以坐在学校围墙上看云看树,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就像是升职加薪之后人也未必然如同当初期待时那么高兴,然而偷摸去跑道头看飞机永远是个可选项,永远可以给我一个小时的内心​祥和。
所以,我的想法未必正确,但它的确有效​。人总是有许多办法来为难自己,​最常见的方式就是为了昨天而后悔,为了明天而担忧,然后用这两件事把此时此刻​全部占满。​那么你的此时此刻呢?它们被遗弃了,被丢失了,在尚未好好体验经历之前,就变成了昨天,变成了​明天后悔的对象,变成了明天罪恶感的​来源。怎么​思量是每个人的自由,但是在这一种自由里,大概找不见任何快乐。
​人生里存在着算法,这一点我也相信。但是我不大相信你取消一次旅行,把这笔钱拿来上一个培训班,这是改变你人生的转折点。我也不大相信你因为把看一部电影排在了完成一份工作报告之前,就是你职业生涯​毁灭的起始点。的确有算法,但是算法不应该​是这样的。真正的算法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心中没有恐惧焦虑期待幻想,也没有愧疚罪恶后悔担忧,那么他就能稳定地获得某一个真实的当下,而这些所有的当下累积起来,就决定​了他能够走多远。
公公​曾经唱过: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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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0

那些小小的愉悦

 


为了在网上配一副眼镜,​前前后后我可能要花一周时间。从验光到选择镜架,再到找寻合适的网店,下单然后等待制作和邮寄,一周​时间总是需要的。有人就觉得这么做不值当,不如直接去找一家线下店,进门直接要求配一副,无非是价格要贵一些,但是整个流程也就半小时,3 天后就可以取眼镜,对方也可以快递上门。

这套说法背后的逻辑是:我们应该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而不是这样的琐碎小事​。

我不同意这个看法,配眼镜是人生的​琐碎小事,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人生中的琐碎小事没有价值,​这一点我完全不能同意。就用眼镜为例,我在一家眼镜店里从几百款眼镜架里选择一款,和我在网络上从成千上万款镜框里挑出无论是造型、做工还是价格我都很满意的一款来,戴上之后​我的个人感受完全不一样。后者会让我更快乐一些,这种快乐也更持久一些。

那么,我的这一点点快乐,这一点点满足的价值又是多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时候不能全然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你有你的想法,世界有世界自己的安排。所以,符合心意这件事情对于个人而言​相当难得。偶尔符合那么一次两次,人都会觉得相当快乐。

也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次两次,一点两点的快乐,人对生活的​观感和态度甚至都会产生不同。​昨天晚上,我朋友约我吃饭。我带了一些茶叶过去,但怎么冲泡都找不到我在家里喝的感觉。我们从傍晚 7 点半开始,换了两次茶壶,倒了​七八次水,就是不对。次日凌晨三点的时候,换了玻璃大壶,终于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甘甜滋味。

相对于​一餐饭而言,相对于一次秉烛夜谈而言,一壶茶算得上多大的事情?即便没有这壶茶,大家喝瓶装饮料,也不耽误大家吃饭​畅谈。但是在凌晨三点终于喝到那一口茶的时候,大家在那一瞬间觉得有些惬意,有些满足,觉得这一晚变得完满起来,所有的人​和事都恰到好处。

今天早上 9 点我起身,睡眠肯定不足,​但是我的心在起床的那一刻起,就是柔和、温暖而平静的。我的猫都能感受到这一点,跑来我身边躺下,​要我去摸他的头,​给他捏捏肩膀。人醒过来事情就接踵而至,有些事情相当麻烦,有些事情相当耗时,但我有那样的心,​这个早上我就不因为这些事情而受苦。茶水的甘甜滋味还在我的心头停留,那点小小的愉悦还在持续发生作用。

​它能帮我把事情自动解决吗?它能自动帮我把麻烦平息吗?它能帮我赚更多钱,走上成功的人生路吗?​一样都不能,而且它和所有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关系。这些事情所带来的压力和焦虑,都落在我的​头上,这就是人生或者中年人生的日常,睁开眼睛​压力和焦虑就开始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可以在一整天内很焦灼地承受这一切,但我也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区别在哪里?在于生活在给我这一大海碗苦药吞服之前,是不是给过我一颗糖豆,​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甜?嘴里有这么一点甜味,什么滋味的一大海碗都要更容易口服一些。

多年来支撑我的,不是什么雄心壮志,不是什么伟大计划,不是什么个人发展规划,不是什么高效高能高速的个人能力,是人生中偶然出现的一次壮观的日落,一杯美味的茶水,一件称手的小工具,甚至只是在 2 米开外把一团面巾纸成功扔进​垃圾桶。

在我抬头看向窗外,举杯小啜一口,握起手掌把玩,眯起眼睛瞄准的那一瞬间,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不复存在了,我在那一瞬间停留在我个人​纯粹的感知里。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是在那一瞬间里带来的放松和满足,​就像是休息了一整年。

琐碎吗?相当琐碎。​没价值吗?我觉得相当有价值。如果人生里不能时不时来那么一点小小的愉悦,那人生大概会苦涩到令人难以下咽。没错,时间应该用在重要的事情上,对于我而言,​我就认为这些琐碎小事很重要。它让我的心在疯狂地夺路而逃中暂且平静​下来,得以喘息几口。又让我的心从世界种种光怪陆离的投影中转过视线,​可以安住片刻。

因为世界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愉悦了你,​你才可能抬起眼愉悦地看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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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9

网络配镜


我戴着通过网络配置的眼镜已经超过大半年,迄今为止一切正常,现在我终于可以写一篇心得分享出来:

还是在去年的​冬天,我和朋友吃饭。吃好饭大家后仰喘气的间歇,朋友指着我的透明板材眼镜问:为什么你的眼镜发绿?当然会发绿,如果眼镜的螺丝一类的小金属件是铜质的,在汗水浸泡两年之后​肯定会发铜绿。我上高中的时候,体育课遇见大雨,大家撤回教学楼之后,我亲眼见过一位朋友的鼻子和脸被眼镜​的铜绿染成条条绿色沟壑。
我认为眼镜商就是故意的,故意用铜,​这样最多三年必须要换。所以那天我听完朋友的疑问很镇定,铜绿就铜绿,反正没人​会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超过3秒。但是那天相当诡异,感觉是我的眼镜不堪提问的羞辱,朋友指着它问完之后没多久,眼镜悄无声息地​就断裂了。对,就是两个镜框之间的横梁,直接断了,​根本无法修复的那一种。
刚好餐厅对面就有一家Jin眼镜店,​于是我们就进去验光,选镜架和镜片,配了一副新眼镜。店员给我一张打印出来的单子,上面记录了我的左右眼屈光度,瞳间距等等数据。当时我并不是很满意,因为​店里找不到我满意的镜框,但是又不得不立即配一副。拿着单子,我突然想到​:既然我已经有了那么精准的数据,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上网​去配眼镜?即便不能配眼镜,起码我可以买到自己喜欢的镜框,再拿来店里配镜片​岂不美哉?
当然,我也心存疑虑:​毕竟眼镜这种东西需要试戴试用,而且可能存在后期调整和修改,在网上购买靠谱吗?还有一点,如果别人按照我的要求磨制的镜片,不合适的话那肯定就不能退换,​这样的风险不能不加以考虑。
最后我在网上配了三副眼镜,而且是包括镜片在内的全套,而且还是近视加老花的渐变镜片。除了第一副我不太满意之外,另外两副我都相当​满意,一直戴到现在。
​网络配镜的优点是选择多,无论是输入形状、材质​还是颜色,你都能立即搜索到大量结果。包括许多著名设计师品牌,网上都有1:1的各种克隆版本,价格是原版的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镜片也是同样,在实体店选购镜片,因为和镜片供应商签约的缘故,店员提供给你的镜片品牌一般就两三种,一种国产,两种进口,然后把你引导向进口超薄镀膜防蓝光的​昂贵镜片上去。网络配镜不是这样,你可以提要求,对方会想办法满足​。满足不了你换一家就好,因为又不是只有一家能提供你喜欢的镜框---
有个很好用的功能:长按商品图片,选择“找类似商品”​,然后你会发现世间没有多少独一无二的存在,一家能做,家家能做。
​其实,网络配镜和实体店配镜并没有多少不同。配镜本身就已经工业流水化了,标准的验光机,标准的数据格式,然后都是交给专门的镜片打磨公司,打磨完毕再​包装好拿给你。区别无非是你在实体店可以接触到具体的实物,而在网上做选择需要​一些想象力和经验。
我尝试下来,觉得网络配镜最关键的问题是​:脸宽。具体说起来,就是你需要知道你的面部宽度和镜架宽度之间​的相对关系。​为什么我的第一副网络配镜让我很不满意?因为当时我就顾着选镜框了,根本没有仔细看镜框的平面示意图和​具体数据。结果拿回来之后,发现两个镜片之间距离窄,眼镜片小,我戴上去之后就像是一只​倒霉的鼹鼠。
网络配镜对于面部较宽的人​不是很友善。一般来说,网上商店里的流行款都​偏窄。模特是窄脸,镜框​也偏窄。如果你的脸稍微宽一点点,要是看模特戴上眼镜的感觉很好,甚至觉得镜框还有点大,那么请你相信我,​你自己戴上就肯定就窄了。因为你不是模特儿,你没有那样的​猪腰子脸,刀把脸。
所以,你在网络配镜之前,有必要去实体店多​拿一个数据,那就是镜架宽度。你可以多找几副眼镜试试,找到最适合你脸型的那一款,询问一下店员​镜架的宽度。​记得这个数据,你再回网上去找。不要觉得镜框造型漂亮就直接下订单,漂亮的是人家选的模特,​漂亮的是模特的脸型和镜框的搭配,你不是。
比如说我,镜框宽度放到145​mm合适,更大一点更好,我的理想是148乃至152。但是在网上,大部分流行的款式都在140​以下。不要小看这小小的几毫米,但凡是放在脸上的东西,​几毫米的差距可以造成视觉效果上的巨大改变。下面是一张镜框示意图,可以给你作为参考,网上选镜框的时候,请一定仔细看看商品详情页里的这张​示意图。在这张图里,商家把镜框宽度写成了“太阳穴间距”:


顺带说一句,除了镜框外间距,内间距也很重要,你都需要事先确定。虽然瞳间距肯定都是对的,但是​镜框外间距太窄,会显得脸特别大。镜框内间距过宽,​又会显得智力上有问题。至于说镜片宽度,你倒不需要太​担心。当你挑选款式的时候,如果整体造型上你很满意,那么意味着​生产商已经考虑过镜框和镜片的适配问题,视觉效果上本身就是和谐的。
最后,我建议你冷静,尤其是第一次在网上配镜​的话。如果你和我曾经一样,都是在线下店配镜,第一次上网选择眼镜的时候,会因为选择之多,造型之美而心神大为震撼。这就很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比如说我的第一副失败的眼镜,失败原因就是我看见“王牌特工男主同款”,瞬间就忘记了​自己其实不是四方脸。
然后同一个款式,各家的价格都有所不同,要​多搜同款,多比较价格,多看成交量和评价。我配第二副眼镜的时候,发现两家网店都在深圳,发现两家网店都提供同一款镜框,但是价格相差​接近一倍。​然后,我又敏锐地发现了两家网店的广告图片和说明文案都一致。
于是,我在其中一家和客服聊完之后,又跑到另外一家继续和客服聊,聊到一半,我​突然问客服:​那家XX也是你们吧?客服承认了,​而且承认了另外几家都是他们的。​既然被我发现,大家聊天就变得很愉快。​最后我们是这样成交的:我在他们其中一家店拿到了更便宜的镜框,然后去另一家店拿到了更便宜的镜片,最后​他们组装起来邮寄给我。
​我大概理解了网络配镜的生意经:你因为镜框便宜而进入一家店,那么这家店的​镜片就要贵些。你因为镜片便宜而进入另外一家店,那么那家店的镜框就要贵些。这样一来,你怎么选其实总价不变,商家利润不变。我劝你冷静,多挑选多比较,意思是​虽然存在这样的商业设计,但是因为你额外做了功课,你的功课能为你再省下一些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任何时候认真学习都可以创造价值。以及:真的不要觉得自己长得很帅,随时告诉自己​:我没有模特的那张脸,换什么眼镜就不能变成对方,选合适自己脸型的眼镜就好。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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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8

勿失己道


通常来找我询问写作问题的读者​,往往根本就没写过几个字。但是昨天我遇见一个特例,提问的人已经连续私人写作了 20 年。不久之前才知道网络和媒体可以发表自己作品的渠道,结果人又陷入了苦恼,觉得自己需要提升一下写作水平,​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其实,提问的读者怕是没有意识到一个人连续写作 20 年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时间已经和我写作的时间一样长了,而且我在中间还有许多连续断更的​时候,短则数周,长则数月。

可以随便问一下,《槽边往事》的读者里,有谁连续 20 年​跑步的?有谁 20 年连续​摄影的?有谁连续 20 年​读书的?只要时间拉得足够长,能够持之以恒做一件事情的人就​会变得极为罕有。能够连续写作 20 年,即便是写完了锁在自己​的抽屉里,这也是一件值得赞叹不已的事情。

我认为一个人花那么长时间做一件事,就已经接近了“道”的层面。不是抒发一下情感,锤炼一下文笔这种小术,人一定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行动中感受到了某种​意义,而且是关于自身生命的意义,否则很容易和大多数人一样​很快放弃。

私人写作因为没有读者的缘故,就不可能收获众人的​认可、赞美乃至仰慕,这是个事实。因为人们阅读文字,文字由写作者生产,那么​写作者当然会神化写作这件事情,当然会推崇文笔,​推崇文名,仿佛写一篇文章让万众争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出一本书​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一切写作者去追求。

但写作有很多种形态,也​存在着许多种目的,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像是有读者不断问我:和菜头,你的朋友都是著名小说家,都有大部头作品,作品都改编为影视剧​,对此你怎么想?我想他们应该经常请我吃饭​才对。

他们是小说家,我不写小说,​仅此而已。能够写中长篇小说,在某些比较窄的定义下是判断一个写作者是不是作家的标准,那我​就是个写作者好了。如果我非要跟着这条思路去想:我是不是也得写一部小说?否则我作为写作者就落了下乘,百年之后不能以作家的身份录入族谱---那岂不是在​为难自己?

在这个世间,一个人能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道,这​本身就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喜欢什么,真正擅长什么​,糊里糊涂,按部就班地也就那么过下来了。而对于找寻到了的人,事情也不是那么一劳永逸地就结束了,​道心可能会蒙尘,道心可能会崩裂,道心可能会退转。

总是有这样的时刻,人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我这么做究竟有没有价值?​我这么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时候,人通常会找同道去印证,​没有同道就去找大众去验证。在我看来,有此一问恰恰证明人没有偏离自己的道。要是真正偏移了,人就对自己没有任何怀疑,没有任何疑虑,充满自信地大踏步前进,于是​通身上下洋溢着浓烈的爹味---这样的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应该见过很多。

当然,这样的回答还是不够好,是个倒霉的反证法​,人们更希望听到的是正面的,肯定的,明确的回答。​那我这样说好了:如果你持续不间断地做一件事,​一直做了 20 年,那么它即便不是道,也已经接近于道。至于说你在你的道中,技术好不好,境界高不高,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人在道中,如同鱼在水中,​水究竟怎么样,鱼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岸上的人如何点评对于​鱼来说毫无任何意义。

即便是我这样公开发表文字,接受大众审阅的人,​想法也是同样。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意见和判断,如果不是我频繁拉黑的话,每天留言区不知道要来多少个教我如何写作的人,​也不知道要来多少个教我什么是文学的人。如果要在意这些说法,我怎么可能每天稳定地​写字?我的内心里​嘈杂吵闹,又如何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件事情做了 20 年,那么就不要轻易地改弦更张​。需要和你争吵,需要和你辩论,需要和你印证的那个人,首先应该是你自己才对。因为你自己才最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你自己也才知道​问自己什么问题才最疼。任何一个人自己的内心,才是最为严厉的法官,最为严苛的裁判,先去满足它的要求​。

可以去外界学一堆这么写,那么写更好的建议。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落回到你​自己去写。而你写作时自己是否满意,​决定了一篇文章的成败。所谓正确的方法,​高妙的技巧,如果你的心根本就不认同,那么你的行为也就偏离了你的道,​于是你就丧失了你的平静和快乐。网上不是有许多所谓​教人为人处世的技巧么?不是很多人都在点赞吗?​最后他们成功运用了吗?做不到嘛,因为他们真正去做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感受到了某种扭曲和​撕裂。

勿失己道,这是我能给出的答案。

梁漱溟先生在 1980 年接受美国学者艾恺的访谈中​,回忆了他结婚的前后。梁先生说,他原本是要打算出家​的。但是很不幸,蔡元培先生拉他去​北大教哲学。去了北大之后,和一帮知识分子整天待在一起,彼此​忍不住要较量,于是就产生了强烈的好胜心。

梁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因为起了这样的好胜心,肉体的力量也就随之上升,心灵的力量随之减弱,于是就有了两性方面的欲求,结果最后​就选择了结婚,并且在 29 岁时彻底放弃了出家的念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进入知识分子的圈子,按照他们的标准和价值来生活,造成中国损失了一名​伟大的僧侣。那么进入写作者的圈子,按照他们的标准和价值来生活,对于个人而言,损失的​可能不止是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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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7

雪饼遗传学

 


之前我在讨论图书的时候曾经回复读者说,如果在家里能有一套插图版的艺术史​是好的,这样可能很早就为孩子保留了一扇大门。因为是在留言区写字,存在字数限制,无法展开​讨论这个问题,所以现在新开一文,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今天我打算从另外一个故事谈起​。这应该是一段真实的个人经历,当事人​将它分享在网上。他说,自己带着孩子去商场,小朋友突然要求​爸爸给自己买雪饼。这位父亲当时脑海里警铃声大作,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要求母亲买雪饼的时候,母亲当时那种​决然的拒绝。于是,幼年的他认定雪饼是一种极为昂贵的零食,可能要数百元才能一包,否则母亲不会那么​果断和强硬。
但是现在是自己的孩子在做请求,于是他鼓起勇气上去查看价格。看完突然觉得极度释然,立即给孩子买了一个小包雪饼,又给自己买了一个大包雪饼,然后两个人当场就打开包装啃了起来。
网友看到这段个人经历之后,大多会投射自己的情感和经历,少部分人会质疑,认为讲述者在那么多年里不曾查询一下雪饼价格​这件事情不可思议。而我对于这段个人经历的看法又有不同,我认为它的重点​在于两代人的差异:
​雪饼对于父亲而言,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雪饼对于孩子而言,则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寻常零食。所以,当他们遇见雪饼的时候,彼此的态度是不相同的。
父亲在自己童年时代就把雪饼标记为极为昂贵的零食,​这样印象可以维持数十年时间。即便现在了解到真实价格,这种印象所造成的本能抗拒和回避在短时间内无法消除。在孩子那一方,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一回事,雪饼不过是自己请求,父亲随手就可以买来的零食,没什么特别,更谈不上什么珍贵,和一包薯片,​一根雪糕没有什么差别。
​这个故事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走向:孩子提出请求,父亲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于是如同自己母亲当年拒绝自己一样,非常果决地拒绝,态度让孩子觉得和自己提出买​一套5000块钱的乐高时父亲的反应没什么区别。于是,雪饼就在孩子那里同样被标记为​极为昂贵的零食。这样一来,​这家人对于雪饼的敬畏之情就得以成功遗传下去,变成了家族传承。所以,今天这篇文章的标题就叫做《雪饼遗传学》。
你我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当然不会觉得雪饼有什么特别之处,更不会觉得雪饼会是一种昂贵的零食。这是因为你我对此有自己的知见,我们去过商超,我们买过雪饼,我们很清楚它的价位。但是,在我们关于雪饼的知见之外,依然存在着大量我们自以为买不起的“雪饼”​,​它们在你我的知见之外。
同样的,这些在我们“知见”之外的雪饼,对于你我的下一代​人而言,可能只是他们的日常。我出生时没有电视机,现在的小朋友​生下来家里不止一台。我出生后电视机要套一个罩子保护,需要定期用酒精擦拭屏幕,现在的小朋友​家里的电视只换不修。我出生很多年后才出现手机和智能手机,我是从零开始学习九宫格输入法,现在的小朋友生下来身边就是手机和平板,​还没上幼儿园就可以娴熟操作电子屏幕。
​回到今天一开始的话题上来。我这一整代人的艺术修养都极为有限,​艺术在自己的认知之外,​通常的心态是敬仰同时逃之夭夭。​原因是什么?因为我和我之前的人们在童年时代过着贫苦的生活,如果要买书,家长​不会支持购买任何图画书。为什么?因为图画书贵,​而且很快就能看完。所以,家长只会支持买​字书,也就是那种从头到尾密密麻麻都是文字的书。
类似美术类或者艺术类的书籍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它们通常都是彩色印刷,好一点的甚至是铜板印刷,在当时价格非常​昂贵。​那么问题就来了:​你读这样的闲书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读一下那些正经的书?这些书能够帮你​提高成绩考上大学吗?
于是,艺术乃至审美,就变成了我这一代​人买不起的雪饼。成年以后,有了工作,有了收入,艺术类书籍还是贵,但远远不是童年时代那种24个月零花钱的​昂贵。​但是我们看吗?不看。我们买吗​?不买。因为这一类书籍,包括后面的艺术都已经被标记为“雪饼”,然后彻底从自己的生活中扫地出门,​它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如此想,如此做,那么这个雪饼就会​遗传下去。我们同样会脱口而出:你读这样的闲书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读一下那些正经的书?这些书能够帮你提高成绩考上大学吗?这样一来,遗传下去的不止是雪饼,遗传下去的其实还有​匮乏,还有自我设限,还有莫名其妙的价值判断。
所以我说:如果在家里能有一套插图版的艺术史是好的,这样可能很早就为孩子保留了一扇大门​。孩子看不看不是重点,甚至是不是插图版艺术史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因为有这样的存在,他们就可以把类似的事情当做是寻常存在,是正常生活的组成部分,随时推开门就可以进去。
雪饼的遗传,在这里也就得以中断。
雪饼是什么?我认为雪饼就是一个人基于自身阶层​的想象力边界。同样是雪饼,对于故事里的父亲而言它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零食的边界,而对于那些茶几上随手扔了一包的家庭而言,它就什么都不是,​都无需动用想象力那么珍贵的资源。
问题在于,假设我们认定人应该是一代比一代更强的,后一代总是站在前一代的肩膀上,能够看到更远更多的风景,​那么,我们就不应该用自身想象力的边界,去约束下一代的边界。​因为我们的边界是终点,但是对于他们而言那可能只是起点。我们用边界之内的经验去指导和约束别人,那其实就是把别人从边界之外​拖回边界之内。那么,一代又一代人​继续下去,大概只能是活在雪饼所划定的界桩之内。
最后,我没有推荐雪饼,我也没有推荐艺术史画册,我也没有任何推荐用买买买​来解决边界问题的企图。之所以是雪饼,因为它在大多数读者的想象力边界之内,而且那玩意儿吃起来很脆,很香,​同时能够满足嗅觉和听觉。你要是喜欢的话,换成辣条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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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06

再逢地震

 


随着阵阵眩晕潮水一般将我淹没,我在深夜从睡梦中突然醒来。房间里安静而黑暗,只有呼吸灯在床脚​闪烁不已。眩晕的感觉并不是梦境,没有随着我醒来而消失,我反而发觉自己正在以极小的幅度摇晃​,这越发让我感觉自己正在黑暗中漂浮。
一开始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我的确会有类似的感觉,从骶骨开始有放射性的力量沿着脊椎上行,使得大脑感受到一阵阵​微弱的冲击。有时候我从梦中醒转,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身体却觉得自己正漂浮在别处,随着水波上下起伏。但是很快我就发觉了不同,眩晕的感觉已经让我开始恶心,这样的力量不大可能来自身体​内部。
这感觉维持了很长时间,但也许只是​几秒,在黑暗中我丧失了时间概念,​人却逐渐清醒过来,脑子越转越快。摇撼的感觉突然停止了,我猜想​可能是地震。于是在停止的一刹那,我转而​去数我的呼吸。​如果这种感觉源自我的身体内部,那么它应该会周期性出现。如果是因为地震,那么前后会有两次,横波和纵波之间存在着时间差。
大约几十秒到一分钟之后,摇撼​再次带来了眩晕。我在黑暗中又数了相同次数的呼吸,​并没有出现第三次。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确定​刚才发生的是地震。摸出手机上微博搜索地震,​已经有许多网友惊慌地发出了询问。
但是此时我的睡意凶猛袭来,从前天晚上开始,我的猫咪每晚 12 点之后就在卧室里疯狂兜圈,从床上跳到地上,疯跑一段之后再次跳上床继续冲刺​,如此往复循环。她一次次打断我的睡意,等到我能入睡之后,就会比平常睡得更沉一些​。于是,我挣扎着发了一条朋友圈记录这件事---也许我正处在非常深沉的梦境中,所以一切才会看起来都那么真实,自己总是不可信的。​我写道:
​“被晃醒了,感觉像是地震。横纵波引发的摇晃时间间隔很短,估计距离震中不远,等早起看新闻是什么情况。​接着睡。”

​我有充分的理由接着睡。除了我以外,任何一个居住在北京的四川人、云南人、西藏人​都应该翻身会翻身接着睡去,不会选择起床穿着睡衣跑到楼下露天空地上​待着。我作为云南人,对于一年里发生​三四次地震早已经再习惯不过。用身体感受学习震级,​这是一种本地人的本地能力。
地震来了跑出门躲避,这叫“跑地震”​。这么多年里,​我就遇见过两次,两次都是在昆明。一次早一些,​只有小震,但是人们传说会有大震。于是无数人晚上跑到市中心的广场躲避,我走去看过一次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绿化带上坐满了人家,​铺了毯子或者塑料布在聚餐,就有点像是去年北京才开始流行的露营。
另一次我在民航值夜班,躲在办公楼的小隔间里​偷着上网。也是一阵眩晕猛然袭来,但是那一次不同,我的电脑屏幕靠着墙板,突然开始高速地敲击墙面,发出铛铛铛铛的声音。房间里灯光忽明忽暗,我抬头去看天花板,上面有一条用铰链悬挂的日光灯,它正在空中疯狂摇晃。那是在四楼,如果四楼都能晃成这样,​地震的烈度一定不会小。
我放弃了可以直通塔台的电梯,步行下楼,来到院子里给几个住在​单身宿舍楼的同事打电话。很快,几个衣冠不整,惊魂未定的青年​员工就聚在了一起。然后大家发现,聚到了一切,发现大家都还安全,接下来就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才好。回到楼里是不明智的,但是在瑟瑟冷风中站在机场建设银行门口​也显得很怪。
“还是吃一顿吧”,我忘记了是谁做出的建议,理由也很充分​:吃完了再回去,​做个饱死鬼。大家都很赞同,于是我们就步行前往飞行队大门口,那附近在夜里会​依然开着几家烧烤店。我们坐在路边喝了啤酒,吃了烧烤,聊了会儿天,然后就鼓起勇气​各自回楼。我接着去值班,他们接着去​睡觉。
那一晚我有三件事记忆犹新,一件是显示器敲墙,一件是日光灯打转,还有一件就是那晚的烤鸡翅极为难吃,又干又硬,​毫无任何滋味。如果不是地震,​我们应该会找老板退钱。​但是有了地震,似乎一切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昨晚的地震远远没有达到值得去吃一顿烧烤的烈度。而且这里是北京,一瞬间我动过念头,​是不是给朋友打个电话?但是在下一瞬间我却陷入了一片茫然,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我又应该打电话给谁呢?
​早起看到新闻报道:北京时间8月6日2时33分山东德州市平原县发生5.5级地震。平原县距离北京直线距离 317 公里,那么计算下来,我应该在黑暗中数了 45 秒左右的呼吸。当时我感觉有一分钟,说明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都已经可以做数学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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