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22

Isabelle和她的爵士汤



夏天实在是太热了,根本就不想出门,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找点在家里也可以参加的社会活动。刚好看到老林的「一千林一夜」项目周末有活动,本周是开大群请人来介绍「爵士汤」的做法。

我试探了一下朋友们的反应。很明显,他们对进微信群听讲兴趣不大,而且是什么「爵士汤」,又不是爵士乐,更是觉得和自己隔太远。我的想法不同,如果一道汤值得拿出来专门讲一场,那是不是说明这道汤有点东西?而主讲的这个人,应该比这道汤更有点东西,不然怎么可能讲解 2 小时?要知道,这个时代里教做菜的人都用短视频,每段视频都控制在三五分钟之内。

结果证明我猜对了。如果我把那一晚的所有语音、图片、视频讲解都整理好,转为一篇文章,那我认为至少需要耗费我 2 天时间,而文章的长度可能要接近一万字---这才是对路的,教人做菜如果以教会为目的,就需要这样的篇幅,这样的详细程度。

一碗炖好的爵士汤看起来平平无奇,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加了浓汤宝一类的外卖汤卖相好。但是这么一道汤里,用到了土鸡、猪𦟌、西施骨(猪骨,西施的有也不能用)、13 头花胶、瑶柱、沙参、玉竹、土鸡脚、新鲜螺头、美国蜜瓜、姜,一共十一种配料。

主讲人叫 Isabelle,因为名字太长,被大家简化为 Isa,是一位旅居法国的香港人。我很喜欢她的讲解方式,并且觉得那是唯一正确的讲解方式。

她首先介绍最简单的菜谱,然后是按照做菜的步骤,讲解每一步应该怎么做,重点是什么。为了让大家看清楚,还会提供图片和视频辅助说明。比如说第一步的焯水,Isa就专门介绍姜酒水怎么做。要求是开水下拍好的姜,烧到姜汁让水略微变黄,再倒入一点点花雕。接下来要先焯海鲜,后焯肉类,理由是一旦顺序相反,海鲜会吸收肉类的腥味,反而不美。

接下来的部分在我看来才是最重要的---Isa 介绍每一种食材,如何在菜场和网上挑选。每一种食材有什么分类,有什么定级,应该选取什么类别什么级别的才合适,以及为什么。然后是如果找不到对应的食材,可以用什么别的食材来替换,会出现什么问题,要避免什么问题。最后,她花了大量时间介绍每一种食材的处理方式,为什么要那么处理,如此处理之后会有什么效果。

比如说,我就是通过她的介绍才知道,大家都会为了增加炖汤的胶原蛋白而放鸡脚,都会为了味道好而去购买肥壮的土鸡脚,但是许多人家做出来的汤会有许多油。原因是人们为了视觉上好看,下锅之前会剪掉趾爪,尤其是指甲的部分,Isa 说一旦那么做了,鸡油在炖煮的过程中就会倾注而出,让汤变得油腻。如果不去剪,汤里的胶原蛋白有了,但是油却不会那么多。

任何一道菜做出来,都是靠做菜人的经验。而经验具体是什么呢?就是无数次实操中掌握的细节。为什么Isa到群里教人做菜,群内就会沸腾?因为按照他们的说法,「不需要想,不需要发挥,不折不扣按照 Isa 教的做法,一步步去做,小白也能做出很好的菜式来」。而网上的许多 5 分钟内教你做一道菜的视频教程,为了节约时间把这些细节全部都去掉了,重点是在展示做菜的场景,表现的是色彩、声音、质感,所以那不是教程而是 Food Porn---观众看的时候很爽,看完下厨房就翻车。

Isa 的讲解教授,固然可以教会小白做出一道值得骄傲的个人保留菜,但我认为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于我们这样会做一点菜的人而言,可以通过她的讲解增进对食材的理解,学会非常具体的烹饪手法,看完会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下厨房尽快实践一番。这就是传承的伟大,真正的传承一经公布,它就会自行找寻合适的宿主,把做法传播开去。而在这中间,只是听闻介绍就会让人产生无比的信心,相信这是对的,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这是真正传承最珍贵的地方。

结束之后,我把聊天记录整理出来,发送给各路亲朋友好。之前对于我去参加线上大群听讲不以为然的朋友,等看到这份资料之后,不由得坐直身子,肃然起敬,意识到这些教授的真正价值所在,并且同样产生了相同的冲动---自己也去做一份爵士汤。

Isa 是个很好的人,但是道德败坏。她在群里讲完课,还发了一个大红包让大家抢,气氛空前活跃。然而到了凌晨两点半的时候,还是她,却在群里极为冷酷残忍地放出几张她刚刚做好的菜肴照片:



那个群因此提前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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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记一次线上聊天

2025-06-21

荷花难弄


今天是夏至,也是我第四次尝试瓶插荷花。

我记得小时候养荷花并没有那么困难,大观河一路通到昆明市中心,附近渔村里的渔民会摇着木船来到菜市场卖荷花,又或者是在桥头用扁担挑两担新鲜荷花在街边招徕生意。并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买荷花和买菜都是一回事。

回到家里也不需要什么特殊处理,直接插在瓶子里倒上清水,放在客厅一角或者茶几上,荷花自己也就慢慢开放,一切都那么随意,都那么自然。怎么到了我这里,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呢?

最先,我从昆明斗南花市直接顺丰空运了一批粉色荷花和紫色睡莲到北京。修了一下根,深水醒花,然后就像当年那样放在客厅里等着它们开放。然而事情的走向完全超乎我的预料:

粉色的荷花并没有开,而且花瓣开始发黑,先是黑尖,然后黑色扩散,整个外层的花瓣全部变成咖啡色和黑色。紫色的睡莲就更糟糕了,我第一次瓶插睡莲,发现这个玩意儿根本就不是荷花---它的茎杆非常软而黏,就像是水蛇。因为软,它们很难支撑住自己的花苞,很快就从颈部折断,或者是弯曲。

可以想象一下我有多糟心:粉色上出现黑色,会非常刺眼。早上起身,看着一大瓶黑荷花,换了是你你怎么想?紫色的睡莲要么垂头,要么断头,还是紫色的,全都是残荷,有没有一种看鬼片的感觉?这哪里是瓶插,这是黑山姥姥的洗脚水。三天之后,粉色的荷花一朵都没有开,几乎全黑,去掉花瓣,发现花蕊都是漆黑一团,接近于腐烂。紫色睡莲好一点,垂头丧气但是勉强开放,但是才一开放就刷刷掉花瓣,就像是感染了秃顶。

无奈之下,我开始学习。

之前我从未想过养荷花也那么麻烦,根据资料,需要先剪掉一点茎,然后往里灌水,一直灌到手稍微一捏就有水从截面上渗出。这时候趁荷花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转过来,直接插入深水。据说这么做才能保证水分会顺着花茎吸上去,荷花才不至于缺水。这些年除了偷散装白酒,偷汽油,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活里运用虹吸原理,而且是用在插花上。

这还不算完,说是瓶插荷花不容易开,必须人工辅助。我得帮着荷花去掉最外面的花瓣,然后用手揉捏花苞,把花苞揉散,这样荷花才能顺理成章地开放。于是,我一根根灌水,然后颠倒乾坤,又一朵朵揉捏,解除荷花的自然封印。在那么多步骤之后,我想着这一次应该成功了吧?

并没有。继续不开,继续变黑,继续耷拉,继续三天变洗脚水。

望着一瓶黑花,这时候我就有点困惑了,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却不奏效呢?经过反复思考,我认为是因为水土。毕竟是云南荷花,空运到几千公里之外,气温、气压、湿度、水质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又没有办进京证、居住卡,多半会有些水土不服。唯一的正确答案只有三个字:本地货!

必须采撷华北平原上的原生种荷花,放在华北平原的自来水里,吹着燕山下来的风,才有可能让本地荷花在本地盛开。

快递送到之后,我打开一看很欣慰。果然是不同的品种,花蕾只有云南种的三分之一大小,茎杆却非常坚硬而多刺,一看就有华北大地的朴实刚健精神,而且充满了新鲜的活力,丝毫没有受到短途运输的任何影响。虽然看起来本地货精神健旺,身材挺拔,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按照指引,完整地过了一遍流程,满怀期待地再再再次把花瓶放在客厅正中。

历史在重复。继续不开,继续变黑,继续耷拉,继续三天变洗脚水。这次我还配了一些莲蓬,然后我就见识到了莲蓬变黑一半的地狱景象。

今天是第四次。我反复阅读和对比了各家的瓶插荷花经验,觉得我还可以在最后一个元素上努力一下。因为我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句话:荷花喜欢高热。现在我的客厅开着空调,温度在 26°C 上下。而这些华北荷花种在池塘里, 长在烈日下,白天的气温随时都有 35°C以上。来到我家,温差十度,会不会荷花认为秋天到了,需要冬眠呢?

所以,今天我又走了一遍流程,但没有把荷花放进客厅,而是灌满水之后就直接扔到了阳台的遮阳角落。那里的温度应该不会低于 30°C,我就想看看这一次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健硕顽强的华北种荷花确实在阳台上盛开了,那么,我为什么要买一瓶只能放在阳台上的瓶插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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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0

像个盗贼那样读书



有读者问我:「叔,读一本书整个过程中感觉写的太好了,自己却在读完了复述不出哪怕一个好的点,怎么去改进?」

我给出的简短回答是:「建材不够,你就几块砖,自然搭不起自己的小屋。所以还是得多看,不断去别人的大房子里偷建材,建材偷够了,想盖什么就盖什么。」

关于读书的方式我认为存在着5条不同的路线:1、评论家路线。2、盗贼路线。 3、孔雀路线。4、花栗鼠路线。5、成瘾者路线。 简单解释一下:

---评论家路线就是一切阅读都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品位,方便自己给一本书下个结论,大多数时候都是负面的;

---盗贼路线则是从一切书籍里汲取能够营养自己的部分,在一开始就下定主意要盖房子,建材不够要出去偷回来去盖自己的房子;

---孔雀路线就是拍照展示,背诵摘要和书评内容,好在他人面前扮演一个热爱阅读的人,但其实既不爱阅读,也根本读不进去,但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花栗鼠路线就是追求数量。认为读过一本,自己就知道一个点。读过 100 本,自己就知道 100 个点。花栗鼠把大脑当作是仓库,把阅读当作是进货,但是有进无出,而且一旦放入仓库就再也不碰,继续扑向下一本,再下一本;

---成瘾者路线就是对阅读这个动作本身上瘾,未必会读很多,但是总在读,因为他们在阅读的这个动作中得到了某种身心愉悦,甚至是自我认同。如果强行中断他们的阅读,患者可能出现极为强烈的戒断反应,不得不直面生活会增加反应的烈度。

当然,它们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五条路线,很多时候在同一个人身上可能同时出现几种,就是所谓阅读目的不纯粹,大家都是人,理解这种复杂性应该不是很困难。

我个人比较推崇盗贼路线,也推荐别人同样去做贼。这条路线里我最喜欢的一点,就是在最初的最初,人就决定要盖自己的房子---非常好的开端,着眼点是自己要去用,那就超越了用阅读贴胸毛,用阅读做医美,用阅读做囤积的做法。

然后,贼才是最有眼光的人,比任何评论家都敏锐和深入。虽然一开始盗贼只有一个小破草棚子,通过阅读他们得以频繁进出伟大作家的华厦。但是他们不是惊叹一下就结束,那颗盗贼的心会驱使他们去仔细研究面前的大宅何以如此美轮美奂,是什么在支持,又是什么在连接?因为他们要建自己的房,所以他们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眼光去观察。

又因为有了这样的观察,盗贼们会忍不住出手盗窃。「嗯,这个小结构做得很不错,拆下来,带回家里安装一下试试」,出于这种朴素的愿望,盗贼们会频繁出手,肆意盗窃,然后在自己家的小草棚子里反复折腾,然后小草棚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会升级为小土坯房。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会培养自己的直觉,判断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有效的,又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于是,盗窃来的建材就真正成为他们自己的所有物。

总有那么一天,盗贼从各处偷到了足够多的建材,多到远超过他修建一间小房子的所需。这时候就涉及到如何选取建材,如何组合建材,用建材搭建出怎样的一栋建筑的问题。那么,到了这个阶段盗贼也就可以转职,变成了建筑师。因为他考虑的事情和一个真正的建筑师---也就是作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走其他四条路线的人,不会完成这样的转变,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不打算营建任何东西。这样说起来的话,阅读对于他们并不会有多少帮助。或者话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他们阅读是为了解决其他的需求,这些需求未必是必须从阅读得来,只是说阅读所需要的书在价格上最便宜,换其他品类价格太高。

所以,在阅读上我的建议是做个盗贼。再加上现在有了 AI 辅助这种破门利器,不妨劫掠四方,大偷而特偷,回家之后让 AI 大建而特建,估计这样要比我当初当个小贼的时候,拿着一堆各色砖头一点点砌要快得多。

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盗窃这件事,那就是我们阅读的最根本目的,是让自己和书籍,书籍背后的作者建立起深远的联系,然后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偷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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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19

我的第一条AI视频作品


文章题图里这位小姐姐很多人都应该见过,甚至觉得面熟。

6月 5 号那天我请她帮忙在文章《原道耳机小横评》里做为封面出镜,然后有读者问我要她的联系方式。对此我爱莫能助,因为她是我用 AI 模型midjourney 画出来的人物,并不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

今天,midjourney 正式推出了他们自己的 AI 生成视频功能,我在第一时间就跑去试用。下面是我的施工现场图片,蔚为壮观:


如你所见,midjourney 允许用户从一张图片开始,一次生成 4 段 4 秒钟的视频供选择。一旦选定其中任何一段,可以在原视频基础上再延伸 4 秒钟的长度,并且再次生成 4 段视频。一共允许延伸 4 次,也就是说,最长可以生成 16 秒钟的视频。

视频提供两种分辨率,一种是 480P,一种是 720P。生成视频要消耗订阅时间,一段视频的价格是一张图片的 8 倍。但是midjourney 比较厚道,没有专门再开一个视频订阅项,而是跟着用户原先的10 美金订阅计划走。

为了省钱,我生成的是 480P 视频。下载到我的 Mac 上之后,我利用系统提供的「编码所选视频文件」功能,强行提升为 1080P,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视频处理对于我而言又是一个全新领域,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最后,我把题图里的小姐姐从图片变成视频,而且延伸到了 12 秒,满足了微信视频号原创标记的最低标准---10秒。以下,就是纸片人小姐姐变成 3D 小姐姐:

对于目前这个结果我很满意。无论是人物头发的反光,还是下巴投下的阴影,随着头部转动而发生的变化都很自然。人物本身的形体、质感,也达到了相当逼真的程度。如果不细看的话,应该很难发现她是 AI 人,估计会有更多人向我索要她的微信。

现在,历史性的课题已经放在了我们这些视频业余爱好者的面前---如何在 16秒之内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如何创作出一个让人产生无尽遐想的场景片段?

当然,最让我高兴的一点是这一次视频上终于没有了AI 的水印。所以我会宣称说:这是我的第一条 AI 视频作品。




(配音版)

(失败的 1080P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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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上传的视频失败了两条,很让我感觉费解。


2025-06-18

和父母一说话就感到暴躁怎么办

 

和父母一说话就感到暴躁怎么办?」,这是我在后台每天收到的留言,准确说,是一大类中的一个。你把父母两个字换成男女朋友,丈夫妻子孩子,朋友同学同事邻居,再想象它们从不同的人那里向自己涌过来,你就会明白这个问题不是一滴水,而是一整条河。

要回答这种问题也很简单,网上有现成的片汤话:「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献给了外人,只剩下最恶劣的一面留给了身边的人。」但是我觉得不能这么干,我不能把一个问题转化为一个现象,然后宣称这个现象广泛存在,最后用广泛存在这一点暗示它根本不是问题。

「和 XX 一说话就感到暴躁怎么办」,这里不忙去找怎么办的方法,我想请问出这些问题的人先接受我的真诚祝贺。我很清楚,提问的人感觉到暴躁和不安,对自己的内心起了疑惑,但我还是想先祝贺,理由很简单: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一个安全的对象,可以接纳或者承受你的负面情绪。在我看来,这算是一种蛮不错的处境。

让我把这句祝贺的另一面完整说出来吧,虽然不是那么好听:在别的地方,在别的人面前,你不敢,你根本不敢,你连声音和表情都要严格控制,股沟死命夹紧,深深低下头去,生怕流露出一丝一毫来让对方发现。

你看网上的那些人,整天说这个不行,那个垃圾,显得自信而毒舌的样子。如果一秒钟之后,那位他口中的那位「不行」或者「垃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请他展开阐释一下怎么个不行法,具体垃圾在哪里,他当场就会怂了,蔫了,尿(sui)了,屁都说不出一句来。

为什么?因为他此刻感觉到不安全,而网络让他感到安全,并且清楚地知道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在父母面前无需承担后果,在情侣面前无需承担后果,在孩子面前无需承担后果,在朋友同学同事邻居只有微量后果,所以人们才敢于暴躁。

而在生活中,在 99% 的生活场景里,事情不是这样的,社会最擅长教人做人,最擅长帮助人学习控制情绪。所以,「和 XX 一说话就感到暴躁怎么办」这个问题可以往下再挖掘一点,除了可以说明自己在 XX 面前感到安全于是得以肆无忌惮之外,还说明自己很清楚对方被什么神奇的东西限制住了,以至于没有办法用社会里流行的方式进行反击。这个神奇的东西可能是某种深厚的情感,又或者是某种复杂的羁绊,它阻拦了反击。

那么,这种所谓的「暴躁」就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占便宜。打沙袋沙袋不还手,那么就是人在占沙袋的便宜,但凡沙袋下安装一根弹簧,人出手时就会小心很多。

写到这里,我想我终于可以正式回答「和 XX 一说话就感到暴躁怎么办」这个问题了---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暴躁是一种临时出现的情绪,暴躁并不等同于你。只有你把自己弄丢了之后,你才会觉得暴躁就是自己,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它释放掉。而一个人能想到「怎么办」三个字的时候,其实已经从暴躁的控制下逃离,恢复自己的本心。该怎么办,你的本心很清楚,顺从它的指引就好。

当然,暴躁的情绪还是会反复重来。那么,也不妨在每次暴躁前来的时候,反复思维两个问题:

1、我敢于暴躁是因为我觉得安全,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最后一处安全屋给烧了?
2、我惯于暴躁是因为我习惯了占人便宜,所以我应该反复提醒自己:我这是在占人便宜,我这是在占人便宜,我这是在占人便宜。

反复思维这两个问题,你的注意力就从和他人的矛盾对立中转移出来,不再继续去疯狂地补充矛盾的细节,补充自我的合理性,无休无止地寻找对方的错处。你转过眼睛去看着暴躁的情绪本身,意识到自己其实正在被宽容,正在被接纳,正在被原宥,那么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是占人便宜这一点有更为真切的认知。

然后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怂人,怂且万恶,简称怂万恶,或许会升起一点点惭愧之心。有了这一点点惭愧,事情就好办得多。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就足够浇灭一整个山头上燃烧着的暴躁。怂万恶且毫无惭愧之心,那就是个纯粹的恶人。纯粹的恶人内心平静,吃得香睡得沉,从来不会去想「怎么办」这种事情,一切都是应该的。

一般来说,人需要到 40 岁之后才会逐步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怂人。有些人选择万恶下去,继续捏软柿子,因为这能帮助他们保持自信。而有些人则能够从中看出万恶来,于是暴躁的情绪就此烟消云散,终于变得宽容平和,家人朋友的有期徒刑也算是终于服满。

所以,今天其实是提前解锁人生中阶课程:《怂人还是怂万恶》。看完之后请写一篇不低于 800 字的心得体会,在今天日落之前提交到我这里,以免我一看留言区就变得很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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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17

没耐心,你还读那么快

 


昨天我收到了许多来自读者的羡慕嫉妒恨,讲起来简直是造孽---看完文章,他们认定我去现场看了孙燕姿的演唱会,但事实上我在文章第一段就写得极为清楚:「托朋友圈的福,让我得以见到她极度冷清的现场」。

为什么他们能看成「托朋友的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同样看错?我也不知道。不过要我猜的话,一个原因是现在大家阅读文字的速度都过快,另一个原因是大脑的主要输出功率都拿去提升速度了,于是逻辑和理解模块就有些供电不足。

其实之前我已经多次得到过警告:不要用大众不熟悉的中文表达方式写作。托某人之福,拜某人所赐,这些都不是使用频率极高的中文表达。当人们看到自己很陌生的中文表达方式之后,会临时提高大脑功率,检索这种表达的具体意涵,造成其他模块电量不足,运行就会出问题,很容易把「朋友圈」错误理解为「朋友」。

按照今天网上常见的方式,同样的意思我应该换一种方式来写,比如说:朋友都在现场看孙燕姿演唱会,因此我也得以在朋友圈看演唱会。又或者是更为流行和直白的说法: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昨天只有我一个人没去孙燕姿演唱会现场吧?

像这样去写,误解的可能性就能降低到最低。

之前我曾经嘲讽过来自奈飞高管的一个说法。据说奈飞作为全球最赚钱最成功的流媒体平台,其高管也不可免俗地要给编剧们上课,传授电影、剧集成功的秘诀。他说:以后你们就不要搞什么对白里的潜台词了,也不要搞什么观众和演员之间的意会了。角色如果有任何内心的想法,你们要在台词里直接让他说出来。他不说出来,观众就理解不了,观众不理解就会切出去看别的,那你的追看和完播率就完蛋了。

于是我就替那些接受市场再教育的编剧们想:那你说今后宫斗和权谋戏还怎么拍?小太监直接对着娘娘说:「您不仁,就休怪咱家不义,今晚我就在你的奶茶里下鹤顶红!」台词能像这样写吗?观众们的确是理解了,但是戏也就烂了。

好像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观众和读者越来越没有耐心,于是创作者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理解难度,能直给就直给,千万不要把事情搞复杂,千万不要寄希望于理解力。于是,观众和读者变得越发没有耐心,创作者为了跟上,就得继续降低理解难度,越直越好,越白越好。双方相互促进,双方相互加速,最后真正的白话文也许就会出现了。白,小白的白。小,小美小帅大魔王的小。

现在我终于有点理解了文学史里为什么会把鲁迅推举为白话文运动先锋。因为他老在那么多年前就让阿 Q 使用了最正确的台词:「吴妈,我想同你困觉」。这句话没有一丝一毫误解的可能,也没有一丝一毫理解难度。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大家还需要再努努力,无论创作者还是观众,争取早日把自己降频到阿 Q 的水准。想要如同这位土谷祠王者那样说,就需要如同他那般去想。

不过我年纪有点大了,估计现在学起来会有困难。所以我是不打算改了,也不打算降什么理解难度。我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太多,人们每天在无数块屏幕之间跳跃。一开始是注意力稀缺,现在则已经是耐心稀缺。在没有耐心的同时,人们还读得很快,看得很快,于是读这个动作或者看这个动作远比内容重要。

我想,我个人不愿意加速这个进程,自然也就不愿意提供什么帮助。那我宁可写得再复杂一些,表达得再曲折一些。我管你在别处是走四车道还是八车道的坦途,也不管别人是为了做了标题、段落小结还是别的玩意儿,在我这里就只有崎岖的山路,稍不留神就会走丢,稍不耐心就会走错。

没耐心,还读那么快,那就应该去看更没有耐心的人,用更快速度制造出来的内容。反正现在有了 AI 的帮助,效率只会越来越高。也许有一天,我们都将成为后天培训出来的 ADHD 患者,再也无法集中任何注意力。那么我们就可以亲眼目睹一次巴别塔的废弃,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语言彼此不通,而是因为每个人的眼睛都正盯着疯狂闪烁的电子屏幕,没有一个人在听别人说什么。


❶ 不要拿去断章取义,说「和菜头嘲讽孙燕姿过气凉凉了」一类的话。

❷不确定是不是奈飞方面做出过类似表述,因为我也只是听闻转述,并未看到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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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16

冷门女歌手的演唱会


昨天晚上,一位亚洲非常冷门的女歌手在北京鸟巢开演唱会。托朋友圈的福,让我得以见到她极度冷清的现场,和她区区四万非常小众的现场歌迷群体。这位冷门女歌手就是孙燕姿,「冷门女歌手」是她的专有称号。

我个人很欣赏孙燕姿这个人,但毕竟她出道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到了自己人生中听流行歌曲的末期,所以我并不是她的狂热歌迷,最喜欢的也不是她的歌。

听歌追星需要年轻,心态稍微老去一点,什么就都不对味了。即便偶然遇见一首很喜欢的歌,发现一位自己很喜欢的歌手,也只是很礼貌地笑一笑,然后在播放器上按下单曲循环,或者专辑随机循环播放。

不会去现场,我就没有动过去现场的念头,哪怕是林忆莲的演唱会都不行。有新专辑发布我会买,EP 都没问题,但是我的热情不足以驱动我走去听现场,而身处人群中的恐惧却是真真切切的。那根本是两回事,我似乎靠自己的本能,很早就意识到播放器里传来的声音,以及背后的那个影像就是某种工业制品。唯有声音本身,工业制造也不能掩饰其中人性和思想的闪光。

孙燕姿就是这种歌手。那么多年来,她极少用自己的娱乐头条新闻来打搅我听她的歌。和许多歌手相比,她要安静太多,感觉是除了演唱之外,她还有真正的生活值得去过。而不是像一只在碳火上的生蚝那样滋滋作响,提醒人们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仿佛必须保持那样的关注和热度才能呼吸一样。除了舞台和聚光灯,再没有任何值得追求的东西,以至于要把自己装盘上桌,参与娱乐的盛宴。

新生代的歌迷问「孙燕姿是什么冷门歌手?」,我完全能够理解。

(朋友圈盗图,未做申请,相当于抢劫)

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疫情期间,孙燕姿专门做了一场线上音乐会,我还专门跑去看了,好奇会是怎样的场面。结果就是一间录音室,一群戴着口罩的人坐在那里演奏乐器,她站在中间唱歌,就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白 T 恤,感觉是从自己家厨房刚刚走出来,因为疫情期间大家实在没事干,所以她借着出道 20 周年的名义,和大家见个面,开个小型演唱会让大家改换一下郁闷的心情。

因此,我很难不欣赏这样的冷门女歌手。她的确身在娱乐工业,但她并没有选择变成一片齿轮,更像是在这部隆隆作响的机器外壳上摆放着的一瓶小花。

我个人对孙燕姿的好感在这两年上升到了历史顶峰,而且和她的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当 AI 开始流行,AI 可以模拟歌手的声线创作歌曲之后,孙燕姿在自己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我的 AI》作为回应。文章写得非常好,令我非常心折(参考《作文老师孙燕姿》《孙燕姿作文赏析》),当时我曾经如此评价:

我认为周慧敏当年的《识于微时贴》和孙燕姿现在的这篇《爆米花贴》,算得上是华语艺能界的两大名帖。不说是在艺能界,即便在华语写作界,孙燕姿的《爆米花贴》也算得上是一篇好文章,因为很多人现在已经不会写这种文字了。这种直率,这种智慧,这种幽默,也已经很少见了。

好不在于文笔,而在于通过文字流露出来的思考深度、个人气度以及精神境界。我认为孙燕姿对AI 的理解超过90%以上的网友,我认为孙燕姿的表达水平超过99%的网友。这就是造成那么多人觉得阅读理解困难的原因,这也是孙燕姿成为“冷门歌手”却无法被人们忘怀的原因。
有些在场面上的人是孔雀,每一根翎毛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有些远离人群的人是冰山,人们所能看到的是水面上的一角,然而在水面以下的部分却深不可测。
这一次冷门歌手孙燕姿重开演唱会,在全国每一处巡回城市开票之前,表示有意愿前往的歌迷人数场场突破百万。很奇妙,不是么?她没有那么多绯闻,没有那么多官非,也没有什么 CP 一番,甚至在娱乐新闻里长期隐匿行迹。但是当她决定摘下围裙,走出家门,重开演唱会的时候,人们甚至要比以前更为热情---不需要维持热度的人,最终却能轻易地获得热度。这对于娱乐工业的确是个讽刺,但我很喜欢这种讽刺,因为它证明了在这个行当里,一个正常人也能正常继续她的事业,不需要上跳下窜。
事实上,在这些年里孙燕姿为数不多的几次曝光机会,都是对她的加分项。包括我在内,人们因而对她产生好感,而且这种好感令人印象深刻,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迅速淡忘。我想,这是因为在那些新闻事件里,展现了孙燕姿作为个人更为深入的另一些面向,让人们可以摆脱惯常的眼光,不再用看待娱乐明星的方式看待她。比如说我,我就认为她是一名优秀的双语作家。
我很高兴这样的冷门女歌手会有这样火爆的演唱会,这让我大为宽慰,感觉在这世界上虽然看起来粉丝文化已经所向披靡,但依然有足够数量的正常人,他们只是不在网上开黑帖,刷数据,接站私拍,相互拉踩,而是会去听演唱会,手里还拿着根小小的荧光棒---就像是世间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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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燕姿个人网站:

http://www.makemusic.sg/



2025-06-15

 


今天是父亲节,我在网络世界里拥有一个戏谑的称号叫「网络慈父」,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过个节?

做个父亲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我所有的朋友都有孩子,有些人还不止一个。就我自己观察,「父亲」对于他们而言是个角色,于是就存在扮演的问题,然后他们每个人的演绎方法都不相同。

扮演的意思是塑造一个理想中的角色,那么就总有表演的成分。而只要是涉及到演,就一定存在剧本。他们剧本里的那个父亲,那个父亲的人物特征,我认为肯定不是他们本人,是他们自认为的父亲形象,他们努力把这种理想中的父亲给扮演出来。

具体扮演什么呢?如果他们曾经在童年存在着缺失的部分,那么他们就会扮演弥补者。如果他们在现实对生活有所理解,那么他们就会扮演实验者。也就是说他们会去主动弥补孩子,理由是「不能让孩子过当年我的那种日子」,然而孩子是否需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或者是他们会敦促孩子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尝试某种不同的生活路径,就像是把孩子送入某个平行宇宙,实验自己不曾走过的那条路,同时相信那一定会是一条更好的路。

这样就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不会是一种讨喜的角色,因为他总是带有某种强制色彩,总要在孩子身上谋求做出某种改变。然而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孩子会觉察那个隐藏的事实:在父亲的自信和决断之后,其实他们自己也不大确信自己那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但是他们就那么强硬地坚持。也很难说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当年的自己,他们时常会忘记这中间的区别。无论是换了谁,一旦觉察到这两点,怕都会相当不以为然,于是父亲的权威形象就特别惹人厌。

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件事,这种厌恶之情已经转化为一种相对宽容的理解。因为当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形形色色的「草台班子」之后,稍微顺着这个方向发散一下,很快同样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草台角色:草台老板、草台专家、草台丈夫、草台父亲、草台伴侣......一个人在生活中要扮演很多角色,不可能每一样都扮得很好,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选择去做一个死跑龙套的,对付着划水,演一天算一天。

然而,有些角色不可能让人只是做个死跑龙套的,人生中决定了他有时候必须要出来做主角,比如说「父亲」,总不可能让隔壁老王来担纲做一番吧?死跑龙套的不得不去演主角,那就是个草台主角,先演再学,现演现学。好在所有的伟大主角都是从死跑龙套的开始,所以我缺乏指责草台角色的理由,我自己都在扮演其中的几个,又拿什么去说别人呢?

只是说身为草台父亲的那个人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他按照完美孩子的要求去约束自己的草台孩子。同样的,草台孩子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他按照完美父亲的要求去期待自己的草台父亲。这时候「爹」这个单词就取代了更为严肃和正式的「父亲」,「爹」是「父亲」的草台版本,「爹味」就是「权威」的草台版本。如此相互期待,草台演员期待自己遇上专业主角,好方便自己划水,自然是人性使然,于是各自的期待双双落空就会难以避免。

在网上更是如此,我认为存在着这样一条真理:一个人在网上总是无法得到别人用他希望的方式来对待自己。于是,「爹味」这个单词在网络世界就特别流行,对应的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我猜想应该是来源于现实生活,来自一个草台演员对另一位草台演员的长期不满。心中常不满,抬眼尽是爹。

作为「网络慈父」,在这个美好的父亲节里,我非常想说一句话:草台演员就放过草台演员吧。

在社会和生活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死跑龙套的。在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人生中,却又不得不扮演主角。既然大家都是草台演员,既然大家的演戏都那么差劲,那就不要相互埋怨,相互指责,还要各自幻想会遇见一个完美的对手戏演员。的确有那样的伟大演员,但不在你的河流里,不在你的舞台上,不站在你的对面,这就是人生。

我是想说:如果彼此都能接受自己是个草台角色的事实,同时也接纳对方是个草台角色的事实。各自草台,从此海阔天空。

各位爹,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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