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19

给有赞的一封感谢信

 


有赞是一家提供网络商城服务的公司,多年来我一直使用他们的服务,我的菜头特选商城小程序就是由有赞提供。白鸦是这家公司的老总,我们在网上认识很多年,但从未见过面。今天,我要特别地向他们表示感谢。

事情是这样的:

《槽边往事》有很多视障读者,我知道他们经常听我的文章。为此,多年来我一直絮絮叨叨推动公众号提供语音朗诵全文功能,主要的出发点就是为了他们。视障朋友们可以用手机自带的屏读功能,但原生的语音功能总归是要更好一些。

前晚 22 点29 分,一位视障读者朋友来我这里留言说:菜头叔,您的菜头特选小程序,现在彻底没法兼容iPhone的旁白了,之前还能凑合着用一下,毕竟还能让我买到月饼,今年发现已经完全没法操作了,我想吃月饼啊」。

我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中秋节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开始,我本能地想着让客服同事怎么用人工的方式帮着解决一下。但是我转念间我又想,那些没有留言,也没有找客服的视障朋友又怎么办呢?应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当我看到留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在微信上找白鸦,做互联网的人应该不会早睡。23 点 15 分,我把截图发给白鸦,问他能不能帮忙解决。23 点 22 分,白鸦回复:「可能是升级带来的问题,我们来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下午 16 点 12 分,白鸦传来一组聊天记录,告诉我问题已经解决。

我打开聊天记录,看到白鸦在前一晚 23 点 18 分在他的工作群里分享了我的问题,同时问了一句:「谁能检查这个?」。23 点 50 分,一个叫 Hub 的人回复说:「我领走吧」。第二天 13 点 30 分,Hub 反馈说问题解决,他已经锁定了问题原因,并且已经针对菜头特选商城做了临时措施,确保视障朋友能够使用。后续还将继续跟进,会同合作伙伴一起解决升级后的无障碍适配问题。

昨天下午 17 点 31 分,之前那位读者朋友再次前来留言,很高兴地说自己已经成功买到了月饼,我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感觉月亮都更圆了一些。

为此我在这里要特别感谢有赞,感谢白鸦,尤其是那位半夜主动申领任务的 Hub 同学。感谢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反馈,解决了问题。不止于此,他们还继续推动合作方一起系统性地解决这个无障碍适配需求,让更多视障朋友从中获益,得到更好的服务和体验。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们这些健全人并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生活中还有类似视障朋友这样的人群,提醒自己在推出新产品、新服务时一定要关照到他们。就像是是现在,我们这些做互联网的曾经青壮劳力老去,自己变得老眼昏花,市面上才逐渐多了各种银发版、长者版产品,因为自己终于有了切身的感知---如果我不是开始老花眼,我排版的字体也不会变成今天那么大。

老人、孩子、身障人士他们也在使用互联网服务,但是他们在互联网上很少发声,于是就很少得到关注和关照,互联网世界也就很容易忽略他们的需求。一方不大发声,一方不能随时想起,因此就造成了诸多不便。

呼吁和倡议互联网企业多去关照他们,在产品和服务上注意到他们的需求,确保他们能够顺利使用,我认为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需要像我这样的人不断去提醒,发现问题及时去报告。一个人没能意识到,那总有别的人可以,总有人会去报告。我觉得在整件事情之中,自己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不管白鸦睡没睡,先把问题发过去再说。

更重要的,是需要社会上大量存在类似有赞这样的企业,白鸦这样的企业家,他们在看到报告之后愿意立即着手解决。世界并不完美,充满了 Bug,但是每一次修正一个 Bug,那么世界就能变得美好一点点,生活也就能变得平顺一点点。为此,我特别感谢他们的及时响应和努力付出。

然后,我知道会有杠精朋友反问: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都能找到白鸦?别人都愿意半夜搭理?我觉得事情应该这么想才对---

你不认识白鸦,但是你可能认识火凤、金乌、山鸡他们。他们说话或许不如白鸦那么立竿见影,但是他们也有他们可以影响的人,他们可以做的决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你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你是认为它和自己无关,不是自己的责任,还是说觉得自己可以去找火凤、金乌、山鸡他们,说一说试试?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事,那么就只剩下呼吁和倡议,老人、孩子、身障人士他们的需求也就落在了空处。每个人都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自己家也有老人,有孩子,自己也有身障朋友,帮助其中之一就是帮助所有,因此自己知道了要去报告一声,不去等不去靠。那么,关照老人、孩子、身障人士就会成为一种社会共识。有社会共识就不需要专门去认识白鸦蓝鸦红鸦,只要有人提出,大家就会觉得应该要去做。

至于说我自己,的确,我到了这样的年岁在同龄人那里拥有了一些影响力,说话同龄人愿意听,看起来是一种特别的权限,这是个事实,我也承认。但我认为这么使用影响力并没有什么问题,影响力总是要用的,愿意与否它也总是会发挥作用的。那么,用在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上,无论是帮助一位视障朋友顺利买到月饼,还是借此感谢和彰显有赞这种企业,我都没有任何不自在。

最后,我刚刚得到一条噩耗:我在这个年纪,如今已经不算是「老登」了,现在的称号是「老头」。可怜我的「老登」称号还没来得及用头皮捂热,就惨遭褫夺,换上了平淡无奇、乏善可陈的「老头」。感觉就像是选美大赛的结束环节里,上届冠军向现任冠军移交皇冠一样,几分钟内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么作为一个老头,我感谢那位视障读者的信任,也感谢有赞和白鸦的援手,还感谢你肯一直读到这里,今年的中秋月因此又更圆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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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8

听歌时你看歌词吗

 


昨天看到一篇文章分析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流媒体平台,对比了网易云音乐、QQ music、Apple music、Tidal、Qobuz、Spotify、Amazon Music Unlimited,结论是:「综合来看,没有任何一个平台能在音质、曲库和对中国用户的友好程度上三者兼顾。」

我看完觉得没感觉,Tidal 和Apple Music 对于我而言挺好用的。又想了一下,哦,对,我习惯于听那些用我根本不懂的语言唱的歌,我喜欢旋律,不喜欢研究歌词。

大多数人应该不是这样的,我看他们在讨论一首歌的时候,通常都会引用歌词,就像是古代的文人在吟诗作对。而我则会直接哼唱,当然,由于早已经倒嗓,通常大家都听不出来我在唱什么,需要打开手机上的音乐 App,直接外放。

这应该是一种生活中的常态?人们总是羞于张口歌唱,我感觉存在着一种隐形共识:在人前不应该开口唱歌,否则别人会觉得你很怪;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使用言辞,不要开口唱歌,否则别人会觉得你很怪。

我这种山里人不是这样。音乐,或者就说是唱歌好了,是生活的一部分。高兴了要嚎一嗓子,疲惫了要嚎一嗓子,喝醉了更要大家一起嚎,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不存在「我要唱歌」这种说法,把「要」字去掉就对了。有时候一个人走在寂寥无人的山林里,就会自动张开嘴唱歌。还有的时候爬到山巅,看着远处群山,天上的白云,身边的雾气,也会忍不住要大声喊出长长的声调---我认为这是人的天性,所有人都如此,只是有些人的这种天性被莫名其妙压抑住了而已。

品味、咂摸、把玩歌词,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就是在读书,把音乐当作是一门学问在研究。想唱就唱,想唱什么调子就唱什么调子,想不起歌词自己就现编,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属于生活的一部分,是享受音乐,是放松灵魂,是自然状态下天真的人会有的样子。

所以对于我而言,歌词没有那么重要,旋律更重要。你要当学问去研究,那当然要记歌词,要分析歌词,这样才能在考卷上作答嘛。我要哼,我要唱,那当然是旋律重要,我得跟着旋律起伏,我又不能跟着歌词起伏。就像是《诗经》,原本是民歌,失去了旋律之后,你在今天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就像是 Rap对吧?结果,春秋时的男人隔着河对妹子喊:关关雎鸠,勒就是雾都!妹儿你不跟我耍,你就格老子各人爬!

因为不好意思开口,歌曲就变成了哑巴音乐;因为是哑巴音乐,人们就转去研究歌词;因为只研究歌词,人就被绑定在中文歌曲上,觉得「国外的音乐平台中文歌中文专辑太少,对中国用户不友善」。那我就想问一句,那些喜欢Bosa Nova 的人也听中文版吗?还是说他们能听懂葡萄牙语?全世界听 Bosa Nova 的人也都听母语版的吗?还是说他们都能听懂葡萄牙语?

我最近听了一个多月日本的 City Pop,绝大部分歌词都是日文,对我有影响么?没有任何影响,我又不会觉得听歌如果不懂歌词就是考试交白卷。从我初中听英文流行歌和摇滚乐开始,我就是如此,在副歌段落我能记住关键处的几个单词,方便我跟着嚎就好。我管你歌词全文、歌词大意,当时哪里来得及管这些,好歌当然要先嚎为敬。

除了天性之外,我不看歌词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我从来不信干活听音乐会分心这种屁话。从家里有录音机开始,我做功课我做复习就要开着音乐。等我工作了,电脑上 8 小时都在运行Winamp、千千静听一类的播放器,音乐不能断,断了我就写不了单位月总结和年度工作报告。

习惯了在学习工作时有背景音乐,那就更不会去看什么歌词了。当你很专注地在做手头的事情,没道理突然停下,伸手打开播放器,点开歌词界面,去看一下刚才那一句是什么。这时候需要一小部分思绪随着旋律起伏,然后这边的想法和写作也就自带了一种节奏感,人处于一种松弛和专注同时存在的奇异状态里,于是那么晃晃悠悠地也就顺利完成了。在这个过程里,我要歌词干嘛?我要随波逐流,我要上下起伏。

后来我还找到了理论依据。这种听音乐,或者对待音乐的方式,19 世纪的法国作曲家埃里克·萨蒂(Eric Alfred Leslie Satie)就已经提出来了。他认为音乐不应该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大家穿了晚礼服去音乐厅笔挺地坐着欣赏。相反的,他在100 多年前就开始做他的试验音乐,在他的音乐会现场,他甚至鼓励观众起身到处闲逛,就把舞台上正在演奏的音乐当作是一种背景,一种环境,就像是自己家的家具一样,他称之为「家具音乐」。

这种理念在当时很先锋,但在今天你我都已经习以为常。在商场,在商店,在影院,在咖啡厅,都在放音乐。音乐就是背景,就是环境,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是现代生活有别于古典时代的一大特色。附带说一句,萨蒂的《吉姆诺佩蒂舞曲》系列钢琴曲很值得一听,可以找来试试。

我是觉得太多人对于歌曲的态度过于严肃,总是带着一种强烈的备考感。可以称之为欣赏音乐的部分很少,更多时候像是在参加科举考试。在这里,我没有辩论正确错误的任何念头。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谈听歌的可能性。也许,人们从歌词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那么全世界的歌曲也都对自己开放。人们扔掉歌词进入旋律,那么自己的生命也可能因此而得到解放。

当然,我最希望的莫过于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大家可以很自然地在对话中插入一段歌唱,而每个人都觉得很自然,每个人都觉得很自在。不会再有那种「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怪」、「我唱得不好会不会很丢脸」一类的诡异想法。音乐是流动的,谈话是流动的,生活是流动的,情感联系也是流动的,给它们一段旋律,让它们自然流动,而不是给它们一段文字,就像是不得已要用补丁去黏合流水。

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微信公众号刚开的时候,我会经常直接发语音唱歌给读者听。太好了!我一直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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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7

向前走

 


转眼间,猫弟已经离开两年。这期间我做到了许多先前我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比如说为一只猫咪一天不断地祈祷两年,我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长性,人生中能持续做下去的事情很少。

又比如说他的骨灰也在我家客厅里放了两年。我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因为无尽的轮回一刻不停,那个小罐子里只是它在这一世留下的尘埃,它的灵魂并不栖息其中,甚至是连个象征或者寄托都不算。但我还是把小罐子保留着,也并没有像之前想象中那样感觉到不适或者是古怪。

我还是会不时想起猫弟,但很少感觉到悲伤。无论多么情深,让一个人长久地保持悲伤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更多时候是在和年纪对抗,和遗忘对抗,如果有某一刻我居然回想不起他的小模样,那我就会立即去翻旧照片,看他当初在我身边千奇百怪的姿势。那一刻心尖会被刺一下,但也就是刺一下而已。

在这两年里我就梦见过猫弟一次。我梦见我的家里到处都是门,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蓝猫跑进来。看到这些家伙在抢猫粮吃,我就一次次把他们抓起来,赶出门外去。但是我一转身,不知道怎么又进来好几只,简直没完没了。不知道这样循环了多久,我抓起一只正在埋头苦吃的蓝猫,他扭脸过来看我,居然是猫弟。

梦里我都忍不住生气,捏着他的胖脸开骂:「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笨?你怎么笨到连转世都不会?」。醒来之后我觉得好笑又有点怅然,即便是在深沉的梦境里,再次见到猫弟时我心里也默认他已经死去,默认他应该进入轮回才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重逢的喜悦。不过,我能够本能地为他的利弊思考,而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得失,我认为猫弟给留的课程我已经修满,已经放下了「我失去了一只猫,我的猫」这种想法,猫弟属于他自己。

没有放下的是猫弟的主治医,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会难过。每年到了猫弟的忌日,她还是会发信息来。小心翼翼地避开忌日、周年这样的话,而是问候我中秋快乐。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我知道她一直放不下,毕竟她投入了那么多心力试图去救猫弟。在病情起起伏伏之间,她和猫弟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羁绊。传统上,医生是不能这样做的,否则心力会消耗太大,看到的世界太灰暗,但她还是忍不住。道理谁都懂,可骨灰罐还是放在我的客厅里,每天和我一起听音乐,都是没办法的事。

昨天有个读者来找我忏悔,说是夜间车速过快,撞到了一只猫。他没停车继续往前开,路上想起我说的话,又掉头怀着一线希望想去救一下那只猫。可惜的是赶回去时猫虽然依然温热,但还是死掉了。他手足无措,想了一会,只能把猫咪抱起放在了路边的地里躺好。最后他说:

「我知道叔你家有猫咪,大概率是一位爱猫人士,所以这对你来说绝不算一件好事,对不起。」

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么办呢?强烈的悔恨之情生起,以至于需要在网上找一个陌生人自我揭露,向他致歉,我认为这是人性中的善在起作用,它有时候的确是会让人觉得非常不安。然而,这种不安是值得的---

按照我的逻辑来看,每一只猫咪命中都有杀劫,所以才有九条命的传说。既然有杀劫,有应劫之猫,就有执行劫数之人。

总得有那么个人,总得有那么个人来做这种事。于是,我不免要想:如果不是在我家,猫弟去了别家生活,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走一遭?他的主治医会想:如果不是我来治疗,不是我来手术,也许猫弟现在还活着?那位夜半前来忏悔的读者也是同样:如果自己选择不开车,或者开车慢一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只猫咪还在继续快乐地游荡?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只要是心中没有蓄意杀死一只猫的念头,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想让猫咪活下去,那么我们这些人只是被选出来作为杀劫的执行人而已。

在一只猫咪可能有的一百万种死法之中,我认为猫弟生前得到了救治和照顾,已经比剩余的九十多万种死法好上太多,痛苦和绝望少上太多。即便是被车撞,也要比落入天敌口中,落入虐猫人手中,或者在病榻上辗转多年,在野外忍受饥渴和病痛慢慢衰弱而死要好太多。哪怕只是把他移动到路边,也要比尸体留在车道上被来往车辆反复碾压要太多。少了很多折磨和痛苦。

事情不如我愿,这是人生常态。我希望猫弟能健健康康活到寿终正寝,但我得到的只是遗憾。在医生那里呢,可能是得到了一次沉重打击,并且带来了长久的伤害。而那位读者可能在惊吓之后,发现事情无法弥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从悔恨的心态里走不出来。

但作为人,只能做自己限度之内的事情。这件事情没得选,不可能每次自己都能选中扭转乾坤的英雄,很多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改变不了现实,还有些时候我们只能去做劫难的执行人---之前大家彼此之间有过什么因果,这一刻用应劫的方式彻底销账,所以大家才会彼此遇见。

如果把生命视为一条永续流动的河流, 那么上游有一处礁石,下游就一定会出现一处漩涡。我们没有去制造漩涡,是礁石制造漩涡,只不过是我们刚巧在下游,刚好需要我们卷入,去形成这个漩涡。即便此时此处不出现漩涡,在更下游处还是会出现,这是礁石和周遭流水之间的因果,因果就总是会有成熟的时候。

漩涡出现,卷入一只猫咪,猫咪的债务就平了。因已发生,果已偿还,猫咪就可以继续他们的生命之流。但这一次是以无债之身,可以轻松许多。因果不能逃避,果报必然要发生,那么我认为猫弟来到我身边,从生到死这一段时光,应该比绝大多数别的选择要好,类似我这样的劫难执行人出现,应该算是一种猫咪的福利才对,他的医生也是如此,那位读者也是。

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带着猫弟一次次去医院,每天给他注射两次生理盐水补液。我甚至认为猫弟是在疫情期间生病,导致我不需要处在回老家探亲和每天持续照顾他之间做出两难选择,这也是他自己的福报---在这一世不得不做猫,最终面临杀劫的命数之中,他得到的一小块糖。

我认为我是他生命中的一块糖,虽然这块糖没有那么甜,这块糖要带着他不断在路上颠簸,要每天刺破他的皮肤两次,要强行喂他很多难吃的药,但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意愿,也是他多病猫生中的一线希望。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愿意选择猫弟的劫难执行人,我不相信其他人。

如今他应劫完毕,继续前往生命中的下一站,那么我也同样会放下心中的反复思量,停止自我纠结和内耗,继续向前走。就是一份很糟糕的工作,就是一项很糟糕的使命,但我已经完成了,因为我的缘故而完成因果。既然已经完成,继续向前走就好,除非我准备做个职业执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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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6

小难过


因中古随身听而起的高烧症状,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奇迹一般从我身上彻底消退。原因是我朋友送了我一台上古卡座磁带机,周日我坐在地上听了一小时,然后就自然退烧。整个过程很平顺,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痛苦。

原因很简单,即便我是个一个木耳,也能听出随身听和卡座磁带机在音质上的巨大差异。我有六台随身听,索尼、爱华、建伍都占全了,有上古的砖头机,有中古的馒头机,有库存全新机,也有新鲜下线的当代产品。我花了很长时间努力让这些机器发出稳定的声音,不要抖得让我分不清是法语歌曲还是咳痰不净。为此,我不断切换各种电源,切换各类磁带,切换不同的耳机,切换不同的功放和喇叭,试图找寻到某个完美的组合,就为了声音能够提升一点点。

但是当我用卡座磁带机播放第一首曲子时,音乐声响起,之前所有这些努力都烟消云散了。没有任何意义,我折腾了几周时间,自认为是从 8.5 分提升到了 9 分,最后的确也做到了。然而卡座磁带机一来,开声就是 95 分,之前的 8.5 或者 9 分还有什么意义吗?

于是我就忍不住有点小难过。

我上来就要玩随身听,是因为我当初只玩过随身听。但是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和中古时代,真实世界里的磁带机不止是随身听,卡座机是同时代的产品,只不过我没有机会接触而已,当初我连任何一户拥有卡座机的人家都不认识。

随身听最大的优点是便携,然后是价格相对便宜,中低档机型一般不谈音质。卡座录音机是另外一种东西,一般是高档组合音响的组成部分,如果要讲录音和播放的音质,只能是它。再往上走,就只有开盘机播放母带,音质已经接近原厂---这样就是磁带机世界观的全貌,我快五十岁了才明白。

明白之后我又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也许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全貌呢?因为在过去已经发生过,我拿着随身听,认为那就是全部。那我现在又如何知道,我新学到的这些东西不会同样是一些碎片,无非和过去相比,是一些稍微大一点的碎片?

回想过去的时候,人通常会认为自己全知,因为自己亲身经历过。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每个人的经历和见识都是有限的。很难说有谁手里掌握着一张全景图,大多数人手里只有一些自己多年来搜集的地图碎片。在碎片和碎片之间,存在着大量未知区域,人是靠想象力把手里有限的碎片组合起来,去猜测全景地图的样貌。

当我手头只有随身听的时候,我认为磁带的世界就是如此。当我得到人生中第一台卡座机的时候,原先的世界就此飘远,变成了一角之地。歌声越是动听,我心里就越是难过,因为我感到了自己身上可能有的更多限制和约束,也就是那些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部分。在这里,第一个「不知道」就是某种限制,某种束缚,对近在咫尺的事物视而不见。

进而言之,我对眼前的生活知道什么?我对眼前的世界知道什么?我的确有一堆地图碎片,但我不确信基于这些碎片的个人猜测是否成立。永远都存在类似的问题:真实的生活究竟是什么?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如同拿着一台随身听一样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经知晓一些?我是不是如同面对一台卡座机一样,再一次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经升级成功,知晓了一切,并不在乎这个「一切」和先前的那个「一切」之间是否有差别,为什么会有差别?

现在我又有一个猜测:学习和经历带来经验,经验会带来熟悉,而熟悉并不直接指向真实。而且,它还有一重隐藏的危险:人很容易躺在自己的熟悉上,躺在自己由碎片组成的小岛上漂流,觉得自己已经躺在了坚实的大陆上,直到有天这个碎片小岛撞击在坚硬的现实上。

我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五十岁之后,最大的担忧就在于此。我担心自己很自信地躺在过去积攒下来的碎片上,认为自己已经打开了全知视角,地图全亮,然后变成一个脾气很坏,口气很大,自信心随时爆棚,完全失去现实感的讨人厌老头。实在是没有人要听了,也要坚持给猫咪讲解什么是正确的捕鼠技巧。

个人总归是有限的,人也总是会受到种种限制和束缚。这种状态下,让我最难过的一点是人通常会不自知,把持有的有限想象为无限,于是无法认知存在着限制和束缚,进而认为自己并没有处于不自由的状态,一切都很好---没有发现问题,意味着也就没有解法。

所以说,遇见烦恼和障碍,遇见现实逆反自己想法之处,对于个人而言其实是一种赐福。因为这往往意味着自己已经遭遇到更大的世界,在边缘上的摩擦才产生了烦恼和障碍,才遇见了现实中的挫败和逆反。稍微再往前一步,也许一片新天地也就从此展开,先前的抵触不适之处在更大更新的世界里自然消弭于无形,先前觉得无法逾越的矛盾和障碍在这里却可以是自洽的存在。

就像是我的发烧症状一下子就消退,再不用为自己买不起顶级的随身听而烦恼,在卡座机的世界里,顶不顶级随身听变得毫无意义。这样说起来的话,我那点小难过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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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5

还是得排队



出去吃饭,还是得排队,这是我现在的结论。

既要好吃,上菜还得快,食材还得安全绿色,最好价格也不贵,我认为没有什么餐厅能同时满足以上四点,能同时满足其中两点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因此,最容易去掉的两个选项就是上菜快和价格便宜。那么最为合理的选择一是街边苍蝇馆子或者夫妻小店,明厨明灶,菜在架子上你自己看了现点,人就在你面前端着锅火光四射直接炒。

另外一个就是没本事开全国连锁,只能开个三五家,各分店出品勉勉强强能够做到一致的那种餐厅。但是名声在外,以炒菜为主,吃了都说手艺不错,然后价格很高但是依然整天排长队,好容易排上了进去还得饿着肚子等很久。

苍蝇馆子味道好要排长队,名菜名餐厅同样要排长队。去掉效率这个选项之后,好像中餐就恢复了正常,进入了可食、好食状态。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人们就在讨论中餐能不能标准化这个问题。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见识过种种探索,结论是请继续探索,但我不想听,也不想试,只想去街上领号排队。

因为实际看下来,问题根本就不是能不能标准化的事,从来都不是。唯一的真实命题是:中餐能不能像麦当劳肯德基那样开几百几千家连锁,海量赚钱。出发点是海量赚钱,高效赚钱,这么一路做下去,自然就到了今天这种局面。一切都和美味、健康无关,只和高效赚钱有关。

当然,这不能单独责怪餐饮业,各行各业这些年都是如此,必须做大做强,必须创造辉煌。你开一两家店,味道再好,评价再高,那是不行的。你得拿投资,你得推连锁,你得一年报一个更大的数字,才有江湖地位。理论上来说,如果不是这个数字游戏里刚好需要有活人吃饭,其实完全可以省略这个环节,不吃饭,不到店,直接交钱就好。人要吃饭这件事不重要,人交钱支撑坪效,支撑开分店,支撑年度财报,支撑企业规模才重要。

标准化?标准化本身并不重要,甚至标准也不重要,只是它刚巧能够服务做大做强的目标,所以是历史选择了标准化。这导致我不大相信标准化,也不大相信标准的执行。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中餐标不标准化和我没关系,这个游戏玩到今天即便是大型玩家也就那种水准。并不奇怪,出发点就有问题。

那我自己选择非标餐厅行吗?没有人规定不可以吧?我选街边苍蝇馆子,夫妻老婆店,它们没拿投资,没有上市压力,不需要做大做强,不需要建立自己的供应链,它们都不碰这些名词,它们只有来自街坊的压力。味道不好,街坊就走。价格提升,街坊就走。食材不新鲜,街坊就走。能活下来,经年累月活下来,说明的确有一手。我吃这一手就好,也没指望能评上星,美味到流泪的程度。

我选择能力有限的名餐厅,最多开三五家分店,就那样了。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做得好一点,收费贵一些,方便老板三五年换辆车,换套房,小富即安,我觉得这样的餐厅也行,老板没野心,食客就能吃着放心。

标准化不了,每天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大一样,全看凌晨从菜场能买到什么。也不能无限量供应,卖完就是没有了,下次请早,要么约定。这样的餐厅,极度低效率,极度不方便,而且可能排队极长,上菜极慢,甚至能吃出厨子今天的心情高低,从头到尾根本不符合现代都市人的需求,但我觉得就这种老土的馆子能吃。

现在我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苍蝇馆子的卫生条件和就餐环境,我也能忍受名餐厅的高企价格和恶劣脾气,只要还有队可以排就行。我不是那么急了,不需要我走进店面就有空台,坐下来喝一杯茶就开始上菜。我可以等的,过去我在很多地方吃饭,坐下来店家先上一盘炒瓜子,意思就是要等,因为菜要现做现炒。这几天我去吃饭,看到炒瓜子先上,就觉得心安。看到是一份份小炒接踵而来,即便炒得再奇形怪状,我也觉得心安。

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听见食客和餐厅老板有过一种对话:老板,如果你敢再多开一家分店,那我就不来了。如今回想起来,这帮吃货什么经济学不懂,什么商业逻辑都不懂,但是靠本能就可以问出关键问题,真的让人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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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4

这是几月份的羊

 


在北方生活多年,现在是我个人认定的羊肉季。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全靠道听途说和个人感受。据说到了秋天,羊群养得膘肥体壮准备过冬,肉质最好,而且新鲜。因为又据说到了冬季牧民就不再宰羊,我这种喜欢吃涮羊肉的人在整个冬季就只能吃冷库里的冻肉。我个人的感受也是如此,这个季节的涮羊肉烤羊排味道更好,再过几个月吃起来就没有现在的浓郁香味,而且会少了那一点点隐约的甜,感觉上很是平淡。

如果有人要用数据和我硬杠,证明从科学上来说,秋天的羊肉冻到明年一月份,组成和结构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因此味道上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那我多半会不服。因为我吃的是羊肉,我又不能直接口服数据。如果接着又把我抓去做双盲测试,证实我根本无法单凭自己的味蕾分辨羊肉冻了多久。那我会觉得学到了新的知识,但同时这个知识其实是在羞辱我,于是我变本加厉地只在九、十月份吃涮羊肉,以此捍卫我的个人感知。

这就是人。

人通过概念、定义、原理来认识理解世界,这是途径之一。人也经常通过自身感受、个人经验来认识世界,这同样也是重要途径。这就像是世界上有许多专门讨论恋爱的书籍,有些人会先看书再下场,也有些人会直接拿人练手,还有些人练手失败惨遭毒打,回来再去翻书,然后接着被毒打,来来回回验证脸越来越越肿---这些情况都是有的。

许多争论由此而生。究竟是羊错了,还是我的口条错了?究竟是书错了,还是我的人错了?从人性的角度上来说,人不大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同样从人性的角度上来说,吃数据、靠书籍恋爱也很荒谬,这里面有一种对人的轻视。所以,大家就总是有得吵,全看自己信什么。

在现实生活中,我的做法是在涮羊肉餐厅直接问服务员:这是几月份的羊?我的理性告诉我,问也白问,服务员根本不知道后厨里的事情。即便能问到,我又能如何?因为这个羊肉冻了三个月,所以我就不吃了?来也来了,麻酱都拌好了,还能怎样?没错,我是想吃新鲜的羊肉,最好昨天才从草原上空运过来,之前一直养在暖房里没有掉过一两膘,但我可能根本支付不起这种级别的食材需要付的账单。

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问一嘴。为了我的个人感受,我的各种道听途说,我心中的各种私人成见。给我个数字就行了,我要的也只是个月份的数字。并不需要向我解释,尤其是不要科普,当面论证营养学上的无差别,食品卫生法的对应条文。得到一个数字之后,我觉得好吃难吃,我觉得是贵了贱了,下次来还不是不来,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对定义上的新鲜与否没兴趣,也不想去讨论,这只会让人和人之间陷入对立。

我认为这样的方式最为简单。生活中总是要有一些必要的废话,「这是几月份的羊」完全是一句废话。但是在一问一答之间,我作为人感受到了尊重。即便现实条件如此,谁也难以改变,谁也难以找到更好的方案,我对此完全理解,但我还是要问。
即便答案不会让我满意,但是给出答案还是很重要。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我满意而组成的,也不依照这个标准而运转。虽然如此,如果我在每一家涮羊肉馆每一次吃饭都问,每一次都会得到一个让我失望的答案,那我最终会接受这就是个现实。是很艰难,但是我最终还是能接受,生而为人不就是一个不断根据现实调整自己的期待的过程么?

事实也是如此,大多数人不会在涮羊肉馆问羊肉是几月份的,是因为大家都接受了在冬季只能吃冰冻羊肉,甚至冰冻就是涮羊肉的标准做法。于是,大家也不再去费心讨论新鲜度的问题。

但是如果在每一家馆子里我得不到我要的答案,每一家都要反问我「你为什么要那么问」,每一家都要和我讨论概念和标准,那么每一次反问,每一次讨论,每一次科普,每一次辩论,都只能增强我的一个妄念:一定存在着更好的选项,是他们不愿意去做,未来我一定可以找到,但在此时此刻,我要就诚信问题做出坚决的反击。

事实上,人是可以接受自己不想要的答案的,失恋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我已经不再爱你了」,虽然非常残酷,但依然可以接受,而且事情就此有了个结局。让人留着念想,觉得自己怎么做一下就能挽回,就能重燃,这才是真残酷,而且绵绵无绝期。

所以,这是几月份的羊?麻烦你告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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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3

人格高于其它


近年来,我对人有一种朴素的观察。这种观察的结果,总结下来只有一句:人格高于其它。

无论你对世界和他人持有怎样的看法,我这里有一种简单分类法:你所满意的部分,和你所不满意的部分。我们对一个人不满意,很多时候是因为他的性格脾气,因为他的头脑智识,因为他的立场和观点,看这些东西是否符合自己的标准。说标准其实有点过了,说是自己的偏好可能更为准确。

以我自己为例,我多年来就一直不喜欢太有进取心的人,太有希求心的人,也不喜欢那些太蠢的人,不善于思考的人,后来又多了操弄话题人,玩弄身份政治的人,用情绪控制引导大众的人。

在这种喜欢和不喜欢之间,我把人群做很具体的分类。削尖脑袋的和圆头圆脑的,脑子清晰的和脑子有水的,支持中医和支持现代医学的,相信科技发展和相信永乐大典的,诸如此类。然后去喜欢其中的一类,厌恶其中的另一类。亲近其中的一类,排斥其中的另一类。

说到底,我不是为了什么真理,不是为了什么正确,甚至都不是为了他人,我是通过这样的两分法为自己找到一个舒适安全的位置,给自己找到一些同类,于是就感觉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安住。

事情发生变化是从我的个人归属崩塌开始的。年龄增长,我逐渐从一种种群体里退出,我不再觉得我属于某个特定的人群。先是我不再相信他们是真正的一群人,持有某种共同的价值或者共识。因为就我的观察,真正持有某种价值的人很少,人们更喜欢的是蹭风向,只要风大就行,自己信什么是另外一件事。因此,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共识,更多时候只是一些共同的话术,可以供大家相互辨识身份的江湖切口。

然后我也不再觉得自己属于什么人群这件事很重要,归属这件事本身都很多余。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并不需要努力融入某个群体,每日检查自己,看自己的想法行为是否符合这个群体的标准,是不是说和大家一样的话,是不是和大家做一样的事。比如说认为自己属于聪明人的群体,那么就必须每天检查自己有没有说蠢话做蠢事有蠢想法。

在我恢复了纯粹个人身份之后,变化自然来临,我开始用个别的方式去看待他人。也就是说,我不再习惯性地给人分类,弄些抽屉把人分门别类往里塞。一开始当然很困难,毕竟在画着井盖的那个抽屉里,我曾经装进去整整一个省的人,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做得太熟练,要克服这种惯性并不容易。好在单独地去看每一个人这种事会有良性反馈,慢慢做,也就慢慢习惯,习惯成自然。

用个别的方式去看待一个人,不再把他归入某一类里去,所有人都会变得有趣生动起来。也许,我过去欣赏的部分变得不再那么值得欣赏,但我过去厌恶排斥的部分同样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难以理解。就像是一枚只有两面的硬币,变成了一颗拥有很多棱和面的钻石,有不同的光闪烁其上。

从这里,我推导出了「人格高于其它」的结论。当我面对一个个具体真实的人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性格不再那么重要,或者说,我对性格的偏好不再那么重要,因为性格更多是一种表面的东西,在人际关系里提供摩擦或者润滑。我也发现所谓的观点和立场不再那么重要,因为这些东西可能都是一些话术,对于个人而言可能就是一种习性,主要用途是在人群里发声,人们嘴上说的和实际想的是两回事,实际想的和真实去做的还是两回事。

但人格不同。简单说,在生活里随处都可以观察到一个现象:当你真有什么问题出现时,那些聪明的、进步的、理性的、有品味的、理论完备的朋友可能并不会伸手帮助你。而那些你平常可能都不怎么看得上的朋友,那些愚笨的、落后的、保守的、感情用事的、老土的、想法支离破碎的朋友却很可能在第一时间伸出手来。重点在于对方往往想都没有想,一句漂亮话都没说,而是靠一种本能就伸出了手---这就是我所说的人格。

一个人是个怎样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人群中,我们和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并不能和性格打交道,和观点打交道,和价值观打交道,和政治立场打交道,我们是个一个个具体的人打交道,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打交道。一个具体的人如何具体对你,这是你得到支持和遭遇背刺之间的分别。讲一句难听的话,正因为是所谓「同类」、「同道」,背刺的时候下手才最准最狠。

在疫情期间,一个想尽办法给你送来药物的朋友,你会在意他是否支持中药?会在意他是否支持巴勒斯坦?会在意他是不是个川粉?人们轻易地在朋友圈表演因为观点对立而公开隔席,那我只能说太多人很幸运,过得太轻松,可以仅凭观点就认识一个人,判断一个人,躺在理念的云团上就能够平顺幸福地生活。

就像是此时此刻,有很多人,很多知识分子因为理念冲突的缘故,就要随喜一个对手遭枪击死亡这件事,极尽幸灾乐祸、嘲讽调笑之能。那这种人理论学得再深入,话术讲得再动听,立场站得再正确,我都会远远避开。因为在人格上他们距离人类太遥远,以至于说什么根本不重要,最好大家不要打任何交道,相互之间连看都都看不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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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12

教坏小猫咪


我家猫妹很内向,这是高情商的说法。按照低情商直抒胸臆的说法,那就是一个字:怂。

只要有陌生人上门,比如说电工师傅,她可以在别人跨进大门的瞬间就消失不见,龟缩在某个角落里几个小时没有一点声音。当初保洁阿姨来了五次还是十次,她才终于露了一小面,阿姨见到之后惊呼:「原来你家真的有猫啊?」。不然呢?总不能是我去用那些猫砂盆吧?如果真的是我,谁又敢上门服务?

凡事总有例外。我家猫听力很好,外卖员或者快递员还没有走到门口,她隔着门和玄关,以及一整个客厅都能听到。听到之后,她就会竖直耳朵,人立而起,朝着大门方向发出猫咪那种低沉凶狠的威胁声。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几家人的大门相距都很近,她是怎么通过脚步声听出外卖员的意图,知道对方是走向我家,而不是邻居家?平常那么怂的一只小猫咪,她是怎么运用真气发出那么凶狠的咆哮声?而且整张猫脸的表情都变了,是很认真地威胁一个根本站在门外的人。当然,只要我去开门,她同一时间还是会再次消失躲起来,凶狠只在开门前。

抱着她问过很多次,我也想过很多次,查过很多资料,最后我很不情愿地得出一个结论,但是自己又不得不承认:

猫咪其实是在学我,是我教坏了小猫咪。

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听到敲门声,听到门铃声,只是很惊慌地藏起来而已,没有那些表情和动作。是我,是我本人,在每次听到门铃响的时候,就会很暴躁。因为门铃的声音非常尖锐,而我家里非常安静,一旦打破寂静,我觉得心脏都要抽搐一下。尤其是我在写字的时候,门铃会直接打断我的思路。所以,只要门铃响我就不高兴,嘴里要发出不耐烦的「啧」声。

阿咪那么一次又一次看着,成功地在门铃声和老爸不高兴之间建立起了联系。然后她有样学样,门铃响,她也要不高兴一下。但是她的听力强于我,不需要门铃真正响起,才听见脚步声就可以抢在我之前,提前不高兴起来。一想到孩子那么孝顺,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小猫咪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我不喜欢门铃声,大可以换一个新门铃。实在不行,把门铃电池卸掉,在门上写张「请敲门」的纸条都可以。没道理我什么都不做,外卖小哥和快递员在做份内事的时候,我却要迁怒于他们,开门就见到一张臭脸。这种行为本身就很怂,而且很不要脸。

而且我还教坏了阿咪,让一个本来很怂的小朋友表现得相当狗腿,像个猫仗人势的恶奴。她对外卖和快递员本身没有任何成见,是因为我的言传身教,让她也在心中升起了恶意,平白无故地产生出嗔怒来。

说起来很奇怪,自从我想明白是我教坏了小猫咪之后,反思忏悔我的怂人行径之后,门铃声再也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困扰。门铃响起还是那么尖锐刺耳,但它只是门铃声而已,它只是在通知我来人而已。我在门铃声里再也感知不到诸如烦人、打搅一类的意图,相反的,无论我在哪个房间,都会热情洋溢地一声大喊:「来啦」,然后跑去应门。

如果我刚好和猫咪在一起,猫咪在门铃响起之前又已经猫立而起,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我也会摸摸她的小头,很耐心地一次次向她解释:没事,没事,别人给我送外卖而已,不要紧张。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什么成效,小猫咪依然是那么狗腿。但我也并不着急,因为她猫仗人势不是在朝夕之间形成的习惯,而是通过经年累月的观察建立的条件反射。我的变化才开始,小猫咪要花时间适应这种变化,她甚至得先注意到有这种变化才能谈适应的问题。

在小猫咪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这是我最新的发现。所以有时候我会把小猫咪抱在怀里,点点小鼻头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学我?你是不是在讽刺我?小猫咪看着我,目光天真,表情无辜,略带一点点不耐烦,我身上经常显现出来的那种不耐烦。

每一个小猫咪从来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是人不行。具体说起来,是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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